过了腊八,转眼便入了除夕。
今年的除夕较之往年似乎格外清冷,连着两日的连绵大雪,昔日里金碧辉煌的燕皇宫换了银装素裹。一片白雪皑皑。
好在傍晚时分终于停了,寒气却不减。各宫各房的宫娥皆围坐里屋,绕着一盆子红汪汪的炭火细致的剪着窗花。这是历年大秦的传统,由皇后亲自带着各宫妃嫔宫娥按着民间的习俗样式裁剪。以示皇家的亲民。
辰媛自然以身作则,用精致小巧的白银剪刀在朱砂染过的红纸上小心翼翼的剪“和合二仙”,寓意不言而喻。灵珠手脚笨,只挑最最简单的“福”字去剪。青黛剪纸颇得手,暗地里撇嘴,却也碍着辰媛只去剪普通的花草。兰陵与苏萧萧礼仪周全。倒是一派祥和。
潮汐殿较之风夕宫的热闹喜庆更应着连日的雪景,清冷无波。
连翘昏昏沉沉了数月,虽整个秦皇宫都盛传她染了失心疯,颠三倒四,谁都不识。好歹看着像是痊愈了。好容易等到两日里的鹅毛大雪停了,连翘便急匆匆的唤了小婵,仔细的梳洗匀面,又挽了个简单的交心髻。
开了绘百花的红木首饰盒子,细白莹润的指尖从里头静静躺着的赤金雕花垂珍珠步摇上轻轻拂过,顺手捻了朵角落里的绢制并蒂莲,对镜压在鬓角。
她穿好了八成新的厚底小锦靴,靴头用粉嫩丝线压绣着的睡莲,也算与绢花遥相呼应了。小婵抖了抖毛绒厚实的及地白披肩,仔细的绑上系带。连翘被这一身粉白衬着,更显得肤白胜雪,明艳动人。
小婵拿了个汤婆子,裹了棉布,语气慎重:“小姐,天寒路滑,一切小心。”
连翘只微微扬了扬白润的脸,状似调皮的点了点头。
确实是天寒地冻,积雪厚厚一层。她着了厚底的棉靴,吱吱呀呀的留下许多深浅不一的脚印。幸而这种靴子极讲究,密密实实的用了十二层棉,即便是雨水一时间都渗透不过来。
而且这一路实在近,只转过两个并不算长的走廊。
潮汐殿最外偏殿潮湿的墙角,立着一尊外罩玄黑披风,身形修长的年轻男子。
连翘止不住的眉开眼笑,远远地唤,“燕大哥,燕大哥!”
她捧着汤婆子蹒跚着过来,绒绒的披风似融在雪地里一般,连着她便成了一副绝美的画。脚踩在雪地里的发出的吱呀声,一下一下的响在他心尖尖上一般。他还不及平缓,温香软玉已经扑了满怀。
低头是女孩子家乌黑顺滑的发,鼻间有淡淡的异香。绕是他再喜怒不形于色,语气里还是藏不住宠溺,“这么急急跑来,又想喝苦口的草药了?”
连翘在他温暖密实的怀抱里抬首,小小的眉皱起来,“燕大哥,不兴你这样的。你明明知道那药有多苦...”
声音越来越低,想了想便退了一步,在雪地里盈盈转了一圈,悬着脚歪了头对着他笑。“况且你也知道的,我现下这么安康。”
英挺的男子径自单手捉了她按在胸口,展开身后的玄黑披肩,又密密的将她裹住。声音是故意压出来的凶冷,“谁准你大雪天出来的。”连翘却一点不拍,脑袋闷在披肩里,只露出水汪汪的眼睛,声音闷闷的:“燕大哥明明说过,雪停再见的。”
所以她雪刚停就来了,不对吗?
李晏眼底深不可测,只将她拥的更紧。
申时刚过,辰媛便携了淑妃苏氏入了启明殿。魏忠恭敬的将几本绘金册子递与她,“菜品,席次等皆由内务府反复推敲过,烦请皇后娘娘过目。”
辰媛微微颔首,只随意翻了翻,便道:“半个时辰后家宴便开席了。本宫方才去过养心殿,并未见到皇上。皇上现下何处?”
魏忠神色如常,愈发恭敬:“回皇后娘娘,皇上只交代老奴监督内务府举办家宴。其他的,老奴一概不知,更不敢妄自猜度。娘娘赎罪。”
辰媛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她脊背挺的笔直,视着启明殿中一株新漆过的撑天楠木柱,神色晦暗不明。
潮汐殿外殿的墙角开着几株腊梅,现下里开的正欢。李晏修长有力的手指划过白润的花瓣,顺手折下一支。小小的梅枝上紧紧挤着十数朵大开的腊梅。
连翘嘴角微翘,“梅花最最讨人厌了,寒冬腊月里冻得人恨不得缩成一团。它倒开的正欢。显得花比人娇似的。”话虽这么说,却还是把手里的汤婆子和李晏做了交换,有一下没一下的拿食指点着一朵朵盛开的腊梅。
李晏拿着汤婆子道:“燕大哥要回去当差了。”连翘听闻他要走,白生生的小脸立刻沉下来。似乎是为了安慰她,李晏又道:“若你好生休养,上元节便带你出宫游玩。”
连翘立刻换成一副喜笑颜开的模样,不住点着头,嘴了一连串的嗯嗯嗯。怕他反悔一般,转身便向潮汐殿内殿方向跑去。方跑了两步,想起什么一般,退了回来。
她低着眼,举着细嫩的手替他拢了拢玄黑的大披肩,声音低如蚊呐,“燕大哥也要好生保重...”再不敢看他,踏着雪吱吱呀呀的碎步跑开了。
李晏瞧了眼手中罩了素布的汤婆子,素布上压绣了几多明黄小花,在一片白里明艳娇丽。他抬首,不远处一抹粉嫩消失在长长的走廊尽头。
连翘一路奔回潮汐殿,脚底被透过棉靴的融雪微微侵湿,披肩下摆沾满雪花她都无暇顾及。只一直跑一直跑,短短的一段路像没有尽头一般。待到终于到了内殿,推开镂空刻花的双开木门而入,反手贴背合了门,她才轻闭了眼,靠着门微微喘息着。
良久,她缓缓睁开眼,面色冷漠。已经全然不复一刻钟前的童心俏皮。垂在绒绒披肩下的手指陡然用力,“吱”的一声,那截冬日里最傲然的梅枝应声而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