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娘娘!”紫鱼刚梳妆打扮好,便看到兰芷冒冒失失地闯了进来,不禁皱起了眉头,兰芷一向很是稳重,今日怎么这般毛躁。
还未等自己问,兰芷便跪到地上,扬起脸是满面的欣喜,“奴才刚刚看到皇上往这边来了。”
“真的?”紫鱼的脸上更是掩饰不住欣喜,慌张地摸摸自己的头发和衣裳,便又焦急地吩咐宫女们给自己整理容妆。
衣服上的褶皱刚抚平,通传声至,已看到那一身明黄的龙袍。
“臣妾叩见皇上,”紫鱼压抑住心底的欣喜,端庄大方地行了礼。
“都起来吧,”阳瑞今日的语气难得的温和,待紫鱼抬起头时他已然坐下。
“皇后过来坐,”阳瑞难得地指着自己身旁的位子,脸上是许久未曾见过的温柔。
紫鱼只觉得眼中甚是酸涩,轻轻移步,坐到他身旁。
屋子里一阵沉默,彼此竟似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还是阳瑞望向案上一尘不染的琴,开口问道,“你还留着呢?”
紫鱼闻言抬头看去,嘴角是一抹苦涩的笑意,“皇上的东西,臣妾自当视若珍宝。”说罢,又抬眼看他,一双眼满是期待,“不怕皇上笑话,臣妾日日擦拭,只盼望有一天还能听到大婚那日皇上弹奏的曲子。”
阳瑞闻言抬眼看向她,眼神里也满是惊讶。
自登基以来,所纳女子皆以妃子论,而从未立后,只为了将后位永远地留给君遥。而每一次的大婚之日,自己必是会在新房奏上几曲送给君遥的,只是想让她知道,新房里的新娘并非自己所爱,娶她只因迫不得已。
与陈紫鱼大婚已有数年,未曾想她到现在还留着那琴等着自己弹奏。
“好,今日朕便为你弹几曲。”想到朝中的议论纷纷,阳瑞面对紫鱼的时候不禁也觉得内疚,许是因心里的愧疚,今日竟这般好心情的满足了她的心愿。
紫鱼果真不敢相信地看着阳瑞大步地走向琴案,那般潇洒俊逸地抚上琴弦,然后流水般的音符便萦绕在整个紫宸殿。
看着认真抚琴的男子,紫鱼险些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不知为什么,从前流血不流泪的自己如今竟是这般的多愁善感。
抚琴的阳瑞,心思也不全然在琴上。
朝中一些官员的议论,自己早就有所耳闻的。这些流言蜚语自己从不放在心上,而比这再大的风浪,早在自己将君遥抱回龙轩殿的时候,心里就是早有准备的。
可是,眼前的女子却是无辜的。自己虽对她没有情,可也是有敬佩的。曾经她巾帼不让须眉、护国有功,如今她贵为国母却愿意忍受种种委屈、毫无怨言。说到底,还是自己对不起她。
不知什么时候起,她对自己的情却越来越明显。曾经选择立她为后,很大的原因是因为她的淡然,可如今她的期待和主动却让自己越来越害怕,故而也只能对她越来越冷淡疏远。
想到今日自己来的目的,阳瑞不禁苦笑,说到底,还是自己负了她,可这整个**中,自己又对得起谁呢?
几首曲子过后,紫鱼眼里的兴奋难掩,阳瑞也觉得有些于心不忍。可心里也清楚,如若要在君遥和别人中做选择,自己选择的永远都只会是对不起别人。
看着阳瑞遣走了宫女太监,紫鱼不禁狐疑,“皇上可是有什么话要与臣妾说?”
阳瑞沉默了许久,还是开了口,“朕与成天下的事…”
紫鱼闻言,笑容僵在了唇角,却很快地淡笑道,“臣妾自知皇上不是贪图美色的人,那些流言蜚语臣妾没有放在心—”
“他们说的都是真的。”还未等紫鱼说完,阳瑞的话已响起。虽然仍是温柔的语调,紫鱼却还是觉得冷冰冰的。
阳瑞不再去看她的神色,自顾自地说下去,“朕对她的感情,不同于对**中的任何人。”
紫鱼闻言强颜欢笑,“皇上只是一时的留恋罢了。”
“朕对她是真心的爱,永远不会变。”温柔的语调却吐出最坚定也最伤人的句子,紫鱼为阳瑞这样的笃定而震惊,却也更想拼命地找到话语来宽慰自己,来逃避心中的恐惧。
嘴唇已是不住地颤抖,却还在勉强自己微笑,抬眼看他的神情已是近乎乞求,“皇上你忘了对臣妾说过什么吗?你此生唯一爱的人已经死了,却永远地住在你的心里。我们任何一人都不可能再得到您的爱,因为我们这么多的活人却永远取代不了那一个死了的人。可为什么那个成天下取代了她呢?这句话,臣妾一直记得,难道皇上忘了吗?”
屋子里又一阵沉默,就在紫鱼刚刚平复呼吸的时候,
“若我说,成天下便是朕心中一直住着的那个人,便是整个**都无法取代的那个死了的人呢?”
仿佛晴天霹雳一般,紫鱼只觉得一阵眩晕,却还是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听到的话。
成天下便是皇上心中的那个人?怎么可能呢?
仿佛能看透她心底的疑问,阳瑞轻轻开口道,“五年前,她并没有死,一切只是个误会。说到底,还要谢谢皇后将她带回朕的身边。”
只觉得所有的希望都破灭了。整个心还沉浸在巨大的震惊和伤痛之中。
如果成天下只是成天下,自己没有什么可怕的。这么些年来,自己亲眼目睹了皇上对已故的那个人的忠贞和爱,所以即使是圣宠深重,自己也一直将它看作是皇上一时的迷恋而已。
可如果成天下便是那个人呢?自己简直不敢想象。
对死去的她的爱尚且那般强大,对失而复得的她的爱又会有多么可怕?
也曾幻想过,漫长的等待,总有一天自己在他的心中会有一些分量。
可她回来了,自己这一生恐怕都无法走进他的心中,还有比这更让人绝望的吗?
没想到,竟然是自己亲手将她送还他的身边,是自己亲手毁了自己的期望。
陈紫鱼终究是陈紫鱼,总是能用理智控制自己,总是能想办法把自己的悲伤和绝望隐藏,把淡定平静的自己展现给世人。
尽管嘴唇已经毫无血色,还是扯出了一抹看似欣慰的笑容,“那臣妾便要恭喜皇上了。佳人失而复得,皇上的心病也除了。”
阳瑞却并没有接话,淡淡地问道,“还记得朕为何立你为后吗?”
不知道他为何问这个问题,紫鱼只低头答道,“臣妾记得,因为臣妾适合,因为臣妾从不会奢望。”说罢,苦笑道,“皇上放心,臣妾不会为难她的。”
阳瑞却笑了,也不理会她的话,兀自说道,“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成天下也是成君遥,自幼习武,自成一派,她的手是用来执刀御剑的,却不是用来抚琴作画的。“说罢,抬眼望向紫鱼,“你也是自幼习武,曾征战沙场,你的一双手上也布满了老茧。整个**之中,只有你,与她最像。”
没想到啊,自己的后位竟然都是得于她的影子。这一切竟是这般的讽刺!
“朕的后位,从来都是留给她的。”虽然不忍心,阳瑞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所想。
直到现在,紫鱼终于明白了他此行的目的。
原来,这么久以来未曾有过的笑容和温柔,这么久未曾听到的琴音,只是因为他对自己有所求。
“皇上到底想同臣妾说什么?”
阳瑞缓缓开口,“朕心中的皇后,从来只有她一个。曾经因为她不在了,朕只能为这江山选择一个最合适的,可现在她回来了,皇后的位子,是朕欠她的,到了物归原主的时候了。”
心,仿佛一瞬间就冻结了,再也感受不到疼痛,也感受不到它的跳动了。
哀莫大于心死,也就是这样了吧。
“物归原主,”陈紫鱼嘴里念叨着,却忍不住笑起来,声音里是满满的绝望,“立后至今,臣妾尚不能入主凤栖殿,只是因为那是为她留着的吧!皇上何曾将臣妾看成皇后,你只记得欠她的,难道就不欠臣妾的吗?!”
闻言,阳瑞的面上也满是愧色,“朕欠你的,朕记得,自会有别的方法偿还,只是这后位,朕给不起。”
紫鱼却冷笑,“还?怎么还?是给父亲加官进爵还是赐臣妾绫罗绸缎?皇上若想废后,一纸诏书便可,何需这般麻烦?!”
虽然陈紫鱼的话已是顶撞圣上,可阳瑞也知她是一时怒极,故而也未不悦,只道,“立后以来,你德行端庄、管理**有方,朕若废你也是对你不公。所以,朕希望你主动上书,请求另立新后。”
紫鱼闻言,早已麻木的心还是泛起一丝苦意,要自己主动,他究竟是为了自己的面子,还是为了不背负骂名呢?
心,早已死了。
想到那日父亲所说的,这场战争竟是这么早就打响了吗?
自己没有招惹别人,可还是会有人让自己不好过。
已经输掉了阳瑞的心,难道连自己辛苦得到的后位也要拱手让人吗?
不,自己绝对不让。
即使是一个有名无实的宝座,即使是一辈子的囚笼,自己也要牢牢地守住。
他想要给自己爱的人与自己比肩而坐的位子,自己便偏不。
即使阳瑞爱的是她,可自己也会让她这一辈子都无法名正言顺地站到阳瑞的身旁。
过了已不知有多久。
心里已打定了主意的紫鱼抬手擦去了眼角的泪,抬眼是善解人意的笑容,早已将心内的不平与悲愤隐藏,“方才是紫鱼逾越了,皇上说的对,皇后的位子本就是她的,是臣妾鸠占鹊巢,没有理由不还的。”
“皇后你…”阳瑞看到她理解的模样颇为惊异,更想不到方才还那般不平的她能这么快想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皇上也说过,紫鱼是习武之人,手里拿惯了刀剑的人更容易看开吧。臣妾猜想,成姑娘也定是这样的人。臣妾没有本事得到皇上的心,本就没有资格与皇上比肩而坐,是臣妾的错,皇上没有什么亏欠的。”
阳瑞听到这样的话,心里也不禁感动,未料想,一向稍显冷硬的皇后竟是这般宽容大度。
“过些日子,臣妾自会上书,只是如今民间朝野的议论不断,对皇上和成姑娘的诟病实多。臣妾若现在请求废后,只怕源于对臣妾的同情,更会招致民愤,到时候对成姑娘对皇上都不利。故而,还得过些时日。”
阳瑞闻言点头,叹道,“朕这般对你,你还能这样为朕和她着想。皇后啊,以前朕真的不够了解你。”
紫鱼闻言不语,只是淡淡地笑了。
送走了皇上,紫鱼唇角的笑容也慢慢消失了。
面色冰冷而绝望,终于现出了原本的神色。
这样的皇后把刚踏进殿内的兰芷也吓了一跳。
“兰芷,你出宫一趟,让父亲入宫见我,不要声张。”
看着兰芷远去的背影,紫鱼不禁苦笑,皇上,臣妾终于还是因为你变成了这般模样。难道这世上除了你的君遥以外,所有的女子都是不会痛不会疼的吗?你宁愿负天下人也不愿负她一人,那也休要怪臣妾了。
日子渐渐地转暖了,龙轩殿内一到午后阳光便很充足,天下的心情也会好一点。
“成姑娘,”巧儿捧着一叠衣物走了过来,“这是您受伤那日穿的衣物还有随身的物品什么的,奴才们一直收着也没扔。您还要不要了?”
天下抬眼看去,是那件沾染了血污的粉色宫装,上面还有一个小包袱。
伸手拿了那包袱,便挥手让巧儿将那宫装扔了。
打开来,是那日自己身上带着的碎银和首饰,还有这个——
造型简单、只在末端雕了一朵碧荷,通体碧绿晶莹,触手温润微凉,是那日文渊送的玉簪。
手里是美玉的温润,眼前却是那日与文渊诀别的场景。果真是人世无常啊。
原以为从此山长水阔,与君再难一见,却未料想,自己与他们的缘分远远未曾终结。
天下又细细地端详着玉簪,忽然觉得有些奇怪,拿起来对着阳光望去,果然长长的玉身竟似不是实体,里面隐隐地泛着白色。
“成姑娘,”巧儿不知何时去而复返,许是刚才看的太仔细,冷不防地被这一声唤吓了一跳,手一松,那玉簪已直直落地,自己急忙伸手去接,却只听到碧玉摔碎的清脆。
眼看着那玉簪已断为两截,天下心里万般懊恼,巧儿也早已吓得跪到地上请罪。
天下注意到断了的玉簪身子中隐隐竟露出一张字条模样的东西,也未声张,对巧儿道,“是我大意了,不关你的事。究竟有何事叫我?”
巧儿这才长舒一口气,忙道,“是莫迟乐师来了,在外面等着呢。”
“知道了,你去带她进来吧。”见巧儿转身走去,天下忙拿起了断玉,里面果真有一张字条。
心下万分狐疑,这玉簪是文渊让天宝楼的师傅专门做的,怎么会有字条在里面?难道是文渊写给自己的?
可有什么话那日不能说,却是要写在字条里呢?
难道不怕,这玉簪丢了或是完好,自己便永远看不到了吗?
字条展开的同时,熟悉的字体,展现在眼前。
“渊无此命得天下,心已随伊走天涯。”
一颗心却在看到的瞬间,狂跳不止。这句话究竟是何意思,文渊所表达的究竟是何情感,自己已有所感觉,可也是那么害怕心中的答案。
也许是自己理解错了吧,一定是自己理解错了。
天下不断地安慰着自己,可一颗心却还是混乱如麻。直到听到脚步声渐近,才匆匆地将那字条和簪子塞到包袱中,佯装镇定地等着莫迟的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