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洁予忽然举鞭,狠狠抽在战马的身躯上,马匹吃痛,撒蹄就向前飞奔。文恺及一班宋军将士猝不及防,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去。
远远的,随风送来舒洁予淡漠懒散的声音:“文将军,鹰阵我还有几分把握,我去把你的二弟找回来,稍安勿躁!”文恺听了愤恨地跺脚,还稍安勿躁,不知道战场之上刀枪无无眼吗?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还敢以肉躯撞击兵器?真是活得腻味了!遂点齐人马,重新杀上阵去。
在文恺的掩护之下,舒洁予势如破竹,南宋军重振旗鼓,以万夫之勇搏击如狼似虎的魏国军队。战争进入白热化。
鹰阵是属于防守类型的阵式,对付的就是文恺这类血气方刚的武将,以柔克刚,牵一发而动全阵。想当年那名潇洒倜傥的少年将军手把手地教会她使用这个阵式,舒洁予就曾经假装天真地询问:“若是敌人足够聪明,杀掉左右翼军中领头的队长,老鹰折了翅膀,你这鹰眼就如囊中之物唾手可得了。”
那名将军大笑道:“除非是你花木兰来破我的阵,否则,任谁也看不出我这阵式中隐藏的暗子!”
他的确有自傲的本钱,鹰阵在战场摆到舒洁予死亡的那一天,至今无人能破,在魏国被传得玄乎其玄。
舒洁予嘴角噙着冷笑,举起红缨枪,精确无比地戳死左侧一名系着红色领巾的士兵,左翼军顿时惶恐溃散。她又拨转马头,策马奔向右侧系黄色领巾的士兵。那名士兵惊恐奔逃。
文恺虽然诧异她的行为,多年的战场厮杀倒也让他看出点门道来,眼见魏军左翼军突然溃散,心里顿时明悟,喝令所有的士兵紧紧护住舒洁予,莫让她一人落了单,叫敌人砍杀了去。
眨眼间,舒洁予一枪挑去黄领巾士兵的头颅,与此同时右侧射来一支翎箭,从士兵的胸膛当胸穿过。
舒洁予微怔,抬头望去,却见一匹全身染血的战马,驮着一名将士,带着仅剩的一小队士兵,杀开右翼军冲出来。那名将士满身满脸的血,眉眼依稀可辨,不是刚封的朝奉郎又是哪一个?
舒洁予心有不悦,微拧眉心,这小子的命倒是硬,闯进敌方的鹰阵,几百人对一人都杀不死,不是一般的神勇,又对文沛的精准眼光暗暗佩服。他没有接触过老鹰护翼阵,怎么会晓得要杀掉两翼军队的小头目?转念一想,当初文沛秦书盈都是洛冰玉帐下的军士,鹰阵在战场上屡屡摆设,以他的小聪明,被他看出几分虚实也是自然的事。
当下撇过不再想这件事,就象她曾对洛冰玉说过的,两翼既除,鹰眼唾手可得。现在,她就要去除鹰眼。
一手攥紧缰绳,一手按住马鞍,妙目流转,对上一双沉静邪佞的狭长凤眸。银甲小将,白甲红袍,威风凛凛地站立在高高的战车之上,手指紧得掐进战车的椽木,漏露了心中的紧张情绪,背脊挺直,眼睛死死地盯住越走越近的舒洁予。
是名陌生的年轻武将,脸色苍白双眼晶亮,脸是陌生的脸,眼却是熟悉至极的眼神,熟悉到曾经千百次出现在他午夜梦回中,千百次地把他从睡梦中唤醒,独自对窗而涕下。
对她的死,不知是悔,还是其他的什么感情,他无从捉摸,也不想去细究,只是任性地想着她,一次次重温与她相识的一幕幕,初次见面她那怯懦地一抬头,如濯水而出的芙蓉花,虽然稚嫩却已含苞待放;假戏真做的那个吻,她的唇有多美好,只有他知道;直至芙蓉花遭到无情的风雨摧残,她却如凤凰涅槃,用生命点燃烈火,燃烧得更加旺盛。她永远不知道,她在战场上的英姿,象极了地狱最美艳最无情的修罗,那一身火焰般的红,燃烧了多少人的眼睛;她在朝堂之上的嚣张跋扈,一挑眉的艳,一撇嘴的傲,又牵动多少文武大臣的心,她永远不知道她有多么吸引人,吸引着所有人的视线。
但她终究还是殒落了,如瞬间绽放芳华的昙花,只留下一刹那的美丽。
从来君心难测,皇帝扶植花木兰,只是为了有股能与洛家军抗衡的势力,若是她的发展超出了皇帝的掌控,就是这股势力被剪除的时候。花木兰虽然武勇,却没有高瞻远瞩的远见,纵横沙场这么多年,不知道培养自己亲兵的重要,她的身边虽有人才却不堪大用,夏佟瞳太鲁莽,秦书盈又居心叵测。终究,她死在了内外夹击之下,在前线的某个无名山丘之上,香消玉殒。
以上种种,只是一瞬,滑过洛冰玉无限感慨的心扉。
他和她在战场上再次见面,却是以敌对的身份。他站在高高的战车之上,她坐在战马的马背上,目光相缠,眼神凝滞,相互探究着对方的底细,却又舍不得移开目光。
他曾说过,鹰阵,除非是你花木兰亲自前来,否则谁也破不掉。眼下,这名缓缓靠近的敌国武将,长着文弱的脸孔,却有着他异常熟悉的眼神,那稍带嘲讽又充盈着傲骄之气的眼神,任谁都学不会她的精髓,只有她自己!
“木兰……”他在不知不觉中,喃喃出声。
舒洁予看到了他蠕动的嘴型,知道他在念她前生的名字,心里有着些微悸动,嘴角却缓缓勾出一个冷嘲的笑。谁说花木兰就是她,花木兰只是她舒洁予的一部分,骄傲嚣张的一部分人格,早在魏国就被魏国的皇帝逼死了。洛冰玉对她再有恩情,也在她死亡的那一天烟消云散了。
现在,她却是南宋国的郦宰相郦督军,上战场的目的,就是为了取你洛冰玉的首级!谁说不可以呢!
世事无常,一切都有可能!
她一声清叱,两腿夹紧马腹,红缨枪在手,直取战车上怔神的洛冰玉。心里不知是出于对魏王的愤懑,还是出于对洛冰玉当时的不作为,总之,复杂之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