恽力终于要走了。我以为将会是个伤感的场面,可是并没有。虽然他曾经成天在我眼前晃,却也没比其他同事就走得更近,也许有了距离反而是改善,一想及此,我倒也释然了。
我们部门三十多号人,是集团另外成立的小公司,专营售后配件。财务完全独立核算,办公也是另有小楼,和厂部的行政楼分开,所以办事向来就不大受厂部的牵制。经理今天心情甚好,宣布,下午三点开联欢会,一来年关将近,给大家创造机会乐一乐,二来也是欢送恽力。于是,整个下午根本就没人有心思工作了,大姑娘小媳妇们描眉的描眉,抹唇的抹唇,竟然还有几位溜到市里边去买衣服做头发,那股热情真让人怀疑这里五年才开一次联欢会。
有几个出去买瓜子糖果水果之类,准备联欢会用,把宋云涛跟恽力也叫了去,分明就是想他们当搬运苦力嘛。方姨则带了几个孜孜不倦地写小纸条,我好奇凑过去看看,方姨竟然一下子扑在小纸条上,护着不让我看,另外几个一咕噜把我给赶走了。
我这边走走,那边看看,好像哪里都没我啥事儿,只好悻悻地回到自己座位上继续看杂志。杂志上是台湾女星胡茵梦,飘逸的中长发,清丽脱俗。台湾的女明星总是很琼瑶的作派,即使像胡茵梦那样的个性才女,也是另类而不怪异。文章里写胡茵梦的电影,写胡茵梦的文字,也写胡茵梦的婚姻。她的婚姻短暂到只有一百来天,因为对方是比她更另类的才子李敖。
李敖,很熟悉的名字,略想了一下便记起,是恽力枕边的那本书,作者便是李敖。我想,我难以走进他的世界,这也是原因之一。他看各类杂文,各类传记;而我看各种武侠,各种言情。在年龄上,我们只差一岁;在思想上,我想不清楚差了多少。
桌上电话响,是方子君打来的。
“赵一诺,在干嘛呢?”
“看杂志。”
“上班不认真,小心我去你们领导那儿举报你。”
“得,赶快,现在,立刻,不举报你是小狗。”
“小狗就小狗,给赵一诺当回小狗也不算丢人嘛。”
“方子君,你知道李敖吗?”我的杂志翻在胡茵梦和李敖合影的那一页,两人都没有面对镜头,看不清他的全貌,戴着眼镜的侧脸倒是有些像姜育恒的。
“那个台湾的?”
“嗯。”
“听说过,不过没看过他的书。”原来他们都知道,只有我孤陋寡闻。
“为什么不看啊,听说很棒。”
“好,那我下次找来看看,不过我的目标是努力赚钱,深圳的机会可多了,你最近都不来宿舍玩,不然可以跟你好好说说。”
“天冷,不想老晚回家。”我随便找了个借口。
“等我以后赚了钱,买个汽车,吃过晚饭就开着车送你回家,还打空调,再也冷不着你。”汽车,真敢想,我们那个身形巨大的厂长才有专车呢,司机是个身形第二巨大的小伙子。每次他们二人一进那车,车身猛地往下一沉,好不可怜。
“好啦,不跟你费话,我杂志还没看完呢。”
“那今天晚上来不来宿舍玩啊,答应了我就挂电话。”
“哎呀,今天我们这儿欢送恽力,我正等着联欢会开场呢,估计下班不会早,再说我今晚上有课,不去宿舍玩了。”
“联欢会?那是你的强项啊,唱几个,震震他们,咱们家赵一诺唱歌那可真是一个呱呱叫。”
“我什么时候成你家的了?再说了,你又没听我唱过,搞不好真的像乌鸦呱呱叫一样难听。”
“不!可!能!这我还能看错?你绝对是个歌星,听你声音就错不了。”我听着美滋滋的,觉得这人咋就是个知音呢。
三点,联欢会在一众美女的热切期盼中闪亮开场。说是联欢会,其实就是一场卡拉OK演唱会。我们部门有个很大很豪华的会议室,里边放着一套进口音响设备和一个超大的彩电,我没研究那是多少吋的,反正就是大,大得离老远我这近视眼都能看清上边的图像。经理是个挺赶时髦的人,所以这里的碟片是又多又新,无论软件硬件,跟外边营业性的卡拉OK厅比起来都是不遑多让啊。
我终于知道方姨写的那些小纸条是怎么回事了。头一个表演的自然是我们敬爱的经理同志,她引吭高歌绕梁三年之后,将手伸到一个小箱子里摸了一个小纸条,展开念道:“下一个,王敏。”那个叫王敏的就腼腆地走上前去,开始选歌。
我跟宋云涛恽力坐一块儿,小声商量着呆会儿轮到自己的时候该唱什么歌。很快宋云涛就被点名上台,他出了名的爱耍宝,唱了个张学友的《夕阳醉了》,每一句都非要配合着歌词,挤眉弄眼地扮失恋装痛苦,把台下的人逗得哈哈大笑。我本来极喜欢《夕阳醉了》,喜欢中间那段萨克斯的间奏,被宋云涛那么一唱,我连欣赏的心都没了,只想一脚踹过去。
“我唱不来张学友……”恽力不确定地看着我。
“恽力,你唱黎明的吧,声音特别合适。”恽力的音域不够宽,但够浑厚,有磁性。张学友算是让宋云涛毁了,恽力一定不会毁了黎明。
“那就《今夜你会不会来》?”
我笑着鼓励道:“好啊,我很喜欢这首歌。你一定能唱得很好,不许谦虚。”
“我哪敢谦虚,更要让你笑话死了。”
“真是的,好像我常笑话你似的。”我白了他一眼。
宋云涛唱完了,也到箱子里抓了个小纸条出来,打开一看,他乐了,对着话筒就HIA-HIA-HIA地笑了三声,跟周星驰附体似的。
“恽力……”他慢条斯理地念。
我推恽力:“到你了,到你了,快上去。”
“……赵一诺!”宋云涛大声念。
一秒钟后,台下起哄之声席卷而来。
我跟恽力面面相觑,这纸条上竟然有两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