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惊得半天没有回过神来,女人在那边叽叽喳喳地说了什么,我完全没有听进去,口不对心地敷衍了几句,赶紧将电话挂断。
同事李姐跑过来:“快,赵一诺,中午跟你说的那张提货单,赶紧开给我,客户已经过来了,在等单子。”
我答应着,扯过单子,把交款单和提货单一并快速开好,李姐拿了就跑。
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开始渐渐清晰。恽力的回避,恽力的闪躲,甚至恽力隐隐的柔情。他是一棵有主的草。或许,只是因为长年与未婚妻分离,他寂寞,所以他偶尔也会把目光看向我。是的,一定是这样。我不禁回想过去的点滴,看电影前的争吵,表演节目时的美好,雪夜的温情,临行前的欲语还休。这个该死的、有了未婚妻的人,为什么要回应我的感情,让我成为一个傻傻的笑话。那个藏于家中的未婚妻,他的室友是否知道,如果知道,又为什么从未听他们提起?正如他那个大富之家,我事先竟一点儿也不知情。这人是个隐瞒的高手,亏我还曾经喜滋滋地惦记过他的初吻。
想起自己家里那些农村亲戚,的确是每一个都早早订了婚,甚至有两个和我同岁的男孩子,都成了孩子他爸。21岁的爸爸,城里人觉得不可思议,农村其实司空见惯。恽力这初吻,怕是多年前就没了吧!
胡思乱想之际,方子君打电话过来,说林天天明天一早就要回县城了,晚上一起吃个饭,给她送别一下。
林天天显然很兴奋,不停地讲培训班的各种轶事,哪个老师很娘娘腔,哪个老师和哪个学生眉来眼去,哪个学生又有名车接送。我算明白了,一个星期的时间,足以发生很多故事,只看你有没有带着一颗发生故事的心。
我有一颗发生故事的心,但缺了一颗发生故事的胆。
分别的时候,林天天拥抱了我,说希望下次再见面,是给我送喜糖。我也有点兴奋了,听见欢乐的事情,总也能分享到一点欢乐的。
我和方子君一起步行回家,我回家和他回单位是一个方向的。没骑车,是怕他又像上次那样喝多,但上次有丁三儿,这次没有,所以我搞不定他。
夜风吹来,虽还有寒意,却已有春天的气息。我没戴帽子,没扎围巾。
“谢谢你的手镯,很漂亮。”
“怎么没见你戴?”
“等天气暖和一点戴,现在戴显不出来啊。”
“唉呀,早知道应该再买一副手套,冷的时候戴手套,暖和的时候戴手镯。”方子君一付悔不当初的表情。
“难道还让你买断了?”我撇嘴,颇不以为然。
方子君嘿嘿讪笑两声,将两只手从裤兜里抽起,牵住我。我一愣,只听他说:“一诺,我们走那边。”他的力气很大,我不由自主地跟着他拐进了一条小巷。
小巷很深,两边全是古老的房子,借着月色,我还能看见斑驳的墙面和剥落了朱漆的门户。我是本地人,都不晓得在闹市区还有这样的巷子。
走了一段,看见墙角有块碑,天色黑,只依稀看得见“王府”二字。
“这是哪里,竟然破败成这样?”
“曾经的王府啊。”方子君在石碑旁边的台阶上坐下,把我也拉了过去,我便也在那狭窄的台阶上坐着,心里思忖,这王爷只怕也无甚实力,住所甚为逼仄啊。
方子君看看我,道:“一诺,你没有离开父母生活过吧?”
我摇摇头。
“我大学毕业来到这个城市的时候,对它一无所知。于是我决定,花两个月时间来熟悉它。我要成为这个城市的一员。我几乎每天晚上都会出来走街窜巷,有时候骑自行车,有时候坐公交车。我不用地图,这样可以训练自己的方位感。后来,不管到哪里,我都能找到最近的路回单位,也知道每一条公交线路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我发现这个城市有很多故事,但这个城市的人自己并不珍惜。比如这个王府。”
我无言以对,身边的东西,熟视无睹了;也或者,从来不曾细心去探究。方子君的开朗也许掩盖了一些东西,比如他的坚持,他的独立,他有一种与生俱来融入生活的能力,也很有洞察力。我抚着身边的石狮,如果不是那个基座,如果不是摆放的位置,我的确已经认不出这个圆溜溜的、残缺的东西叫石狮了。这不知道能不能勉强也算洞察力。
“方子君,城市有秘密,人也有秘密,你也有秘密吗?”我托腮,想起恽力的那么多秘密。
“当然有,还很多。”方子君脸上已经开始浮现坏笑,我尚懵懂。
“比如呢?老家有个未婚妻,苦守寒窑?”
“这戏码太老了,你当电视剧呢,还是解放前那种?”连方子君都觉得这是电视剧,可还真让我碰上了,这郁闷,怎是一点半点啊。
“那是什么秘密?”我警觉起来,上下打量他,“你不是有什么隐疾吧。”
方子君没憋住,一下子让自己的口水给呛到了:“咳咳,一诺,你这个……算了,我不跟你计较,我跟你说,咳咳……我绝对的体健貌端,最多也就胸口有个痣,咳咳……如果你非要说这是隐疾,我就只好……咳咳……认了,但是人家都说这叫‘胸怀大志’……咳……太受不了你了。”
“你至于这么大反应嘛。”
“我跟你说,你绝对就是言情小说看多了,哪来那么大的秘密啊,最多也就是小秘密,小秘密。”
“没有就没有嘛,别强调。”
“不,有,真有,我想起来了,绝对的大秘密。我已经把你卖了,现在正等人来收货,你是不是还打算帮我数钱?”方子君胡诌起来根本不用打草稿。
“讨厌!”我顺手一个反掌抽过去,方子君没想到我会动手,正正地抽在他脸上,“啪——”的一声,在夜空里分外响亮。
我尴尬地收回手,方子君下意识地捂住脸,空气好像都凝固了。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怎么也不躲……”我像做错事的小孩,弱弱地看着大人的眼睛,讷讷地道歉。
方子君俯过身来,轻轻地把我揽在怀里:“没事的,一诺……”
也许是走得累了,我靠在他怀里,觉得那么踏实,心里想着,让我歇一歇,就歇一歇。不要去想恽力,也没有未婚妻,这一刻我有个这么温暖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