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估算着方子君应该已经上了飞机,我去了218宿舍。218住着的另一位是技术部的大神叫钱在清,因打游戏水平特别差,从来没有超越过第二关,人送外号“钱二官”。“钱二官”江西人,戴个眼镜,听说已是三十好几,至于究竟三十几,这是个秘密,从他白白胖胖的长相上也看不出来,说他28也行,说他38也行,外形弹性颇大。无明显恋爱史,唯一的爱好就是研究风水。
“钱二官”的被子叠得都比一般人别致,高耸入云那种,此刻他靠在那云被上,饶有兴趣地看着我在方子君床上一阵乱翻。不得不说,方子君是个有条理的人,他床铺的整洁程度堪与恽力相比,且并不是因为今天我要来的缘故,平常往来之间,我亦留心过。在他的枕头下,我找到了那只传呼机,一起装在袋子里的还有两节七号电池。方子君的条理与周到再次体现,他细致到算好了电池的用量。中文机一般二十天左右换一节电池,恰是他这回出差的预期时间——两个月。
我便这样揣着方子君的传呼机开始了对恽力的思念。不,也许对方子君也有思念,只是我不允许自己那么做,也不承认自己会那么做。事实上,方子君每天都在提醒我他的存在,他留给我的,明明就是只“传情机”。
清晨的路上,我蹬着自行车,追赶着晨跑的人,任围巾散落,风吹干我轻汗的时候,“传情机”会响;工作到头昏脑胀,连宋云涛的玩笑亦不能让我的臭脸稍稍松懈,恽力的电话迟迟不来,心情极糟的时候,“传情机”会响;夜校里,老师比学业更枯燥,我对着黑板愣半天,想不出俄罗斯哪儿的油田最牛,好容易盼到下课铃一响,拎着我的包袋鼠似的窜出门外的时候,“传情机”会响;晚上钻被窝里准备睡觉,对着电话机叹气撇嘴,开始胡思乱想恽力和方子君此刻到底在干嘛的时候,“传情机”会响。
方子君的关怀总是轻淡又不失时机,他的语句多半不浓烈,或一声“心情好,注意身体”,或一声“早些睡对皮肤有好处”。习惯是个很可怕的东西,尤其对我这样以惯性为天性的人。渐渐的,他的信息好像成了期待,与恽力的电话一样的期待。唯一不同的,对他的期待总有回应,而对恽力的期待则每回都是失望。
在等待了多日没有恽力的音讯之后,我试着问过宋云涛,但他跟我一样摸不着头脑。谁都没有恽力的消息,此刻的恽力,若知道我们这么多牵挂,会不会也稍稍感动一下呢?
每年的春天总是异常的繁忙,读书时如此,工作了也是如此。也好在有这些总是做不完的事儿,让我没更多的时间去惦记那一南一北的两个人,当我某天细看日历的时候,猛然发现,距离恽力的离开已经整整二十天了。他一直没有给我打过电话,更别说周末回来看望谁了。
我拨了个内线给卫东。
“卫东吗?”
“是啊,有事吗?”卫东大声到近乎吼叫。
车间里声音很吵,我从电话里能听到震耳欲聋的铁锤声,不由地也将声音提至八丈高:“有事啊,我问你……”办公室人都奇怪地回过头看我。我有些窘,立即挂断了电话,想来卫东在那头一定觉得莫名其妙。
一不做二不休,我今天定要知道恽力的下落。打车棚里推了自行车我就往卫东的车间赶去。
卫东被我叫到车间门口。
“什么事要把我拎出来讲啊。”
“车间里也太吵了,能说得清嘛,等我学会了千里传音,我从办公室给你说悄悄话,这声波翻越千山万水,来到卫东同志的车间,卫东同志正在辛勤工作,挥汗如雨,干劲十足,如火如荼,一听,这不是敬爱的赵一诺同志吗?难道她又在工作时间开小差了……。”
“打住。”卫东怕极我的滔滔不绝,“平常你懒得跟什么似的,今天居然大老远骑个车子来找我,有什么重要的事?”
“有,很重要的事……”我本来想问恽力,可话到嘴边,舌头又打了个滚,滚出来另外一个名字,“丁三儿同志啥时候回来啊?他还准不准备回来上班啊。我们都干革命工作这么久了,他还在东北逍遥快活,是不是想脱离这个队伍了?”
“也就这几天吧,听说调动的事很渺茫,接他的电话听着声音特别沮丧。”
“这该死的距离,干脆,让东北嫂子辞职过来算了,她不是学历还挺高嘛,不怕没工作,实在不行让丁三儿养着她。”
“你说书啊……”
“嗯,三国演义。”
“小丫头片子,说话轻飘飘。就我们这样的情况,谁能养得起一个家啊。我们厂收入算高了吧,万把块一年,听着挺可观,可我们都是外地人啊,买房子?那得缝上嘴巴过十年。分房子?那是痴人说梦,你见过工龄五年以下没职称的有房子分?没房子,成个什么家,娶个什么老婆?我跟你说吧,幸亏还是有免费宿舍可以住,要是出去租房子,凭我们的收入就连吃饭都成问题。”
卫东很少这么激动,感觉这是我认识他以来讲得最长的一段话,我讷讷地说:“那倒也是哈,现实很残酷的。实在不行,就找我这样的好了,本地姑娘,就是人长得寒碜点,家里房子多的是。”
“赵一诺啊,不是每个本地姑娘都像你这样的。城里姑娘都精明着呢,她们自有好条件的男孩子在排队,轮三年也轮不上我们这帮穷小子。”
我无语。卫东讲的是实情。尽管在我眼里,他们都是不折不扣的好小伙,可是我身边很多同学都不能理解我为什么跟恽力他们整天搅在一起,她们说外地男孩没有房子,她们说外地男孩穷亲戚太多,她们说跟外地男孩结婚将来没人带孩子。除了小怡,小怡是唯一一个支持我的,她说她预感我终将在这群人中间寻找一个归宿。而且,现在好像我也真的认同了她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