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火堆旁却温暖而舒适,我微微闭上双眼,漫声道:“他不会来了,你们也休息会儿吧。”
雪儿颤声道:“小姐怎知他不会来了?”
我懒懒道:“你还真当他是鬼?”
珠儿这时忽然开口:“不是鬼,是什么?”
我睁开眼静静地瞅了她一会,才道:“是凤离歌。”珠儿不语,只默然点点头。
“凤离歌?"雪儿奇道:“怎么会是他?”
我坐起身认真道:“你看看这火堆之下,可有发现什么?”雪儿心中虽忌惮此处曾伏尸,此时倒也不那么惧怕,便低头细细去瞧,半晌仍摇摇头,疑惑道:“倒是未曾瞧出什么来。”
我似笑非笑看了珠儿一眼,见她只管沉默,这才道:“这尸体可以移走,可是这血迹想必不好清除。”
雪儿低声道:“小姐说的哪里话?如今哪里还有血迹?”
我摇搖头道:“不是没有血迹,只是这血迹被人洗去了?”
“洗去?”
“正是,你看这火堆之下的泥土已结成硬甲,且龟裂细纹纵横交错,显是因为泥土潮湿之故,想必是移走尸体后,有人大量用水冲刷石板后又在上面均匀地洒上出尘土。”
雪儿捡起一根枯枝仔细翻弄查看火堆,片刻后开枯枝道:“果如小姐所说,怨不得刚才烟这么大,只是小姐怎知这些?”
我自嘲的笑笑道:“难道你忘了,卫府的厨房可是离栖霞居不远?那些厨子小厮的,生火造饭总见过几次,这些事又岂能一点不知?”
雪儿嘟嘴道:“我这做丫头的没发觉,倒让小姐发现了。”
珠儿冷冷道:“你倒还知道自己身份。”
雪儿慢慢低下头,轻声道:“是雪儿失察,请小姐严惩。”
我淡然一笑,凝视着温暖的火光,微微叹气道:“这倒也不能怪你,他这计划本来不错。我略顿了略,接着道:“他料到天色已晚,我们必定赶不及下山,山中地势复杂,野兽众多,我们便只能回来。他看到我们杀人时惊慌惧怕的样子,推测我们心中对这破庙心存恐惧,于是提前移走尸体,清洗血迹,谁知这寺院年久失修,石板上凸凹不平,不少血迹已渗入石板上的洞口或缝隙,于是冲洗时颇费了番工夫。可惜,这水渍想必也和血迹一样有不少渗出石板和缝隙中,不过,洒上厚厚的灰尘后,在夜色中倒也看不出什么。他提前布置一切,自是为了加深我等恐惧,让我们以为是婆子的鬼魂来了。可惜的是……。”
雪儿听得入迷,忍不住道:“可惜什么?”
我淡淡一笑道:“可惜的是他低估了一个人。”
“谁?”
“我,”我轻声道,望着霍然洞开的窗口道:“他以为我一定会害怕,却料不到我竟然敢在这里生火歇息,这儿泥土潮湿,被火一烧就结成硬块。”
“小姐不怕吗?”雪儿低声问道。
珠儿将火堆挑得更旺,熊熊的火光下,她的面容沉静安稳,狭长的双目黑白分明,清冷的目光中映出两簇小小的火苗。我微微侧首,浅语笑问:“珠儿怕吗?”
珠儿目光闪动,冷哼道:“雕虫小技!”
我点点头道:“确是雕虫小技,不过却十分巧妙。”我眯着眼,道:“本来我也以为自己多少有些怕的,可惜的是……”
雪儿由衷道:“小姐当真和从前不同了?”
我微微一笑,无论是谁,经历过那些事,只要没死的话,都一定会和从前不同的。
雪儿又道:“那婆子如此待他,凤离歌难道还要为她复仇,如若复仇,为何又藏头露尾,直接下手岂不痛快?”
我慵懒的闭上双目,漫不经心道:“也许,他就是想吓吓我们;也许是忌惮你和珠儿;也许还有什么別的原因吧”
“小姐不担心吗?”珠儿忧心道。
我没有回答她。凤离歌到底在打什么主意?是不是只有他知道下山的路?他是不是真的打算复仇,还是真有别的什么目的?……脑中飞快的闪过万千思绪,心中却愈觉茫然。
我睁开眼睛看着珠儿道:“珠儿不担心吗?”
珠儿道:“珠儿不担心?”
我几乎从没见她慌张烦恼过,顿时来了兴致,问道“为何?难道你有退敌良策?”
雪儿也注视着她,我更是不愿放过她面上哪怕一丝一毫的变化。珠儿沉默片刻,依旧面无表情道:“担心有什么用,该来的总要来。”
我愣了一下,倒没想到珠儿会说出这般话来。雪儿听了这话却仿佛有些局促不安,低了头不知想些什么,半晌才轻声嗫嚅道:“不错,担心并不能解决何任问题。”说着飞快的瞥了一眼珠儿,脸上却似乎闪过一丝愧玖。
雪儿如此反常倒是让我疑惑不已。然而她们不说,我也不好再问,心中也因二人之话清明了许多:毫无目的的担心不但无法解决问题,反而会扰乱我的心绪。
夜更深了,我舒展了一下坐得有些僵硬的身体,虽然腹中饥饿但心情竟没来由的好起来。我忽然想到凤离歌会不会还在外面?他是否听到了我们刚才的对话?他会不会也害怕我们?我瞧了一眼门外,月亮不知何时已消失不见,庙中投出去的火光却仿佛给暗夜蒙上了一层昏黄的朦胧的轻纱,光影随着跳动的火光轻轻的晃动着。
雪儿坐在火堆旁双手环剑,小脑袋一下一下,点的如小鸟啄食般,却始终不肯睡去。珠儿靠在稍远的柱子上,双眼紧闭,长剑就在手边,那个位置没有人可以绕过她靠近火堆。火光渐渐微弱,隐隐约约氤氲着一份宁静疏懒的韵致。。
蓦地,我朗声道:“夜深露重,凤公子如不嫌弃地方窄小,不如进来烤烤火?”雪儿一下跳了起来,右手持剑,左右张望:“凤离歌,在哪?在哪?”珠儿依旧靠在柱子上,动也未动。雪儿张望了一阵,见没有动静,嘴里咕弄着什么复又坐下,继续小鸟啄食。
远处偶有不知名的兽啼鸟鸣,更显得四周一片寂静。暗沉的院落里光线模糊,杂乱无章的野草静默地矗立在明暗暖昧光影里,万簌俱寂。
我轻声道:“他不会来了,你也睡会儿吧。”
珠儿睁开眼晴望了我一眼,道:“何以见得。”
我轻轻叹息:“此人做事小心谨慎,我们防着他,你又怎知他不惧怕我们?我方才故意大声喝出他的名字,他若在外面知道我们防着他,必不敢轻举妄动。若不在外面,又防之何用?”我看了一眼终于倒地熟睡的雪儿,道:“你们都已累了一天,如不休息,明日如何寻得下山之路?凭我一人,我自忖无此能耐。”
珠儿冷声:“小姐不乏吗?”
我想了想道:“我白日休息了许久,你们却未曾休息。明日走路我若乏了,路上便多歇息几次。你们若是乏了,又如何对付那凤离歌?我想他必不会善罢干休。”
珠儿沉默片刻,狭长的双眼终于闭上,没过多久,我感到她慢慢放松了,长剑却依然放在手边。
我将发钗捏在手里,又往火堆丢了几根枯枝,将枝子压低些,这样火不会太大又不会熄灭,燃烧的时间便长一些——我已然慢慢摸索出一些控制火势的窍门——这些枯枝要烧到天亮,那么凤离歌起码要等到明天才能行动。
寂静的长夜,我仔细端详着手里的发钗,这是本来应该是一支普通的发钗,现在却能要了别人的命——自从发生那件事后,我再没这样打量过它,也再没有使用过它——但对我来说,这真是一件非常好的武器。我突然忍不住去想,如果现在站在外面的是他,他会怎么做,他不会顾忌雪儿和珠儿,那么他是会直接走进来亲手杀了我?还是,再次借他人之手除掉我?
光影跃动中,我的眼前仿佛又看到了他的脸,他一身白衣,笑着,漫不经心的对我说:“抢亲好不好?”一会儿又戏瘧的道:“怎么?想我了?”忽然,他又面无表情的看着我,我仔细看他,他便冷冷的笑,嘴角慢慢淌下血迹,血越来越多,我慌乱了,忙用手去擦,却越擦越多,怎么也擦不完。那血自他嘴角留下,慢慢流遍他雪白的衣裳,仿佛整个人包裹在血泊中。我想叫,叫不出声,低头一看,自己竟然也浑身是血,周围慢慢被一片红色的血雾包围,他的脸越来越淡,越来越淡,我伸手去抓,却什么也没抓住——他,终于消失了。我四处摸索,周围却只有一片红色,我心中越来越急,越来越怕。忽然,前面出一个人影,我心中一喜,口中大叫:“魏子初!”那人的脸慢慢的露出来——一脸猥琐的笑,一嘴糊着肉渣的大黄牙,何之鸿!我不大骇,向后退去,却忽然一脚踏空。
我忽的坐起,大汗淋漓,我喘着气,眼前是一堆燃尽的灰烬。
天已微亮,门口有人。
孩童般的身材,一身漆黑,惨白的脸流露出奇怪的表情,一只手上拿着一个漆黑的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