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栖霞晕红的脸上挂着一丝满足的微笑,我的心里却在冷笑:卫栖霞,要怪只能怪你太容易相信别人!我不是个喜欢瞻前顾后的人,既然是早就决定并绝无可能改变的事情,虽然心里不免有点怅怅的,但我却绝不后悔,走上这条路就再也没有后悔的权利,很早以前我就知道这一点了。所以把她交给何之鸿的时候,我没有丝毫的犹豫。虽然她是除师妹外唯一一个如此相信我的人,可是这个人现在却必须死,我当然知道何之鸿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好男色,女人在他眼里根本不是人,所以,卫栖霞,一定会死。
我还记得在栖霞居第一次见到她的情景。那时,满园的桃花开得正盛,那是我见过的最美的桃花,恣意而又绚烂,想不到她这样的人竟然会养出这样灿若云霞的一片桃花。而她这个人,自以为聪明,其实真的很傻,否则怎么那么容易相信一个像我这样浑身上下都如此神秘的人。或者女人都很傻,就像我的师妹花自在,为了那么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竟然自愿一辈子做我的药炉。
她斜倚在床上,低垂着眼帘,看上去没精打采,可是颊上桃花般的两朵红霞出卖了她。她很健康,全身上下一定连一点病痛都没有,就像她院中的桃花一样,健康而又充满活力。可是,她说自己不舒服。
她一定认为作为大夫既然有钱赚怎么会说病人没病,即使认为病人没病,但病人既然坚持自己不舒服那不如顺水推舟,否则那岂不是承认自己医术不够高明?何况我这个最近才在建邺城里闯出点儿名堂的大夫?她既然这么想,我就成全她又何妨呢?我也很想看看这个在卫府不受宠爱甚至无人问津的卫二小姐到底能玩出什么花样,所以,我告诉她,大业寺是个静养的好去处。现在想来,如果当初我没有那么做,也许现在她还在相府做她的一品诰命夫人。
可是世上从来没有“如果”,所以很早我就告诉自己这辈子不管我曾经的决定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我都绝不会后悔,即使有一天,为了这个决定,挫骨扬灰,万劫不复。
宰相府花园中的一处禁地,这里就是我住的地方。所有人都知道最危险的地方即是最安全的地方,可是真正懂得运用的又有几个?
轻轻的走进禁地里的小楼,他已经在那里等我了。他背对门口而立,可是我一进去,他就开口:你回来了。”
我没有开口,只是走到桌边坐下,灯芯已经长了,他的背影在烛光的跳动下显得灰暗模糊。我很累,累得不想回答这种无聊的问题,我回来了,这是当然的,否则,我怎么会坐在这里?
桌上放了一把剪子,我拿起来轻巧的剪掉那长长的灯芯。烛光伴随着一声轻轻的“咔嚓”声安静下来,他的背影就在这昏黄的烛光中显得清晰挺拔了。
“成功了吗?”他没有回身。
“是。”
“你竟敢骗我!”他忽然回身,那双眼睛在幽暗的房间里却亮的吓人。有时候我想,这个人,已经五十多岁了,怎么还会这样一双好像能洞察人心眼睛,所以他才会有这样大的野心吗?可惜,我已经不是十几年前那个孱弱的少年了。
我看着那烛火,轻笑:“你派人监视我?”
“你!”他现在的脸色一定很难看,他一定想不到我会这样对他说话。可是,他竟然没有发作,却从阴暗中走出来,坐在我的对面,长叹道:“我们,也有很久没有见面了。”
我道:“是啊,很久。”那么,又有多久,我们没有在一张桌子上坐过。好像就从十几年前我帮太子过了毒开始。
“你还在恨爹?”他叹着气。
“没有。”我依旧盯着那烛火:“权势与富贵本就是这世上所有人都在追逐的东西。”
夜风从敞开的窗户吹进来,那本来平静的烛火忽然躁动起来,烛光摇曳中,他长叹一声,那声叹息绵绵长长:“其实,这些年我已有些后悔。”我忽然有种恍然如梦的感觉,他老了,那个冷血残忍的高举莫已经老了。
“如果……”
“这个世上没有如果。”我转过头,凝视着他:“所以,我们也绝没有退路!”
他看着我,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你真像我年轻的时候。”
我笑了一下:“我本就是你的儿子,我身上本就流着你的血。”所以,我们才一样的残忍、冷酷、无情,所以我们才可以决然的牺牲很多东西,不管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只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
“那么,”他的神色冷漠起来,这才像我平时见的高举莫:“你为什么没有杀她?”
“你怎么知道她没有死?”我淡淡的反问。
他似乎怔了一下,但马上恢复过来,深深的望了我一眼:“你把她送人了。”
我笑笑:“是把她送入了鬼门关。”
“你可知道讨北将军南宫流云是太子的人?你把他送过去……”
我忽然觉得异常的疲惫感从心底冒出来,我简直不想说一句话,不愿动一下手指,可是我还是打断了他:“我没有把她送给太子,也没有把她送给南宫流云,我只是把她扮作男人送给了南宫流云手下一个喜欢男人的百夫长。”
他愣住了。半响,忽然哈哈大笑,起身拍着我的肩:“好,好,好,不贵是我高举莫的儿子,够狠!”
如果萧宣远知道卫栖霞死在南宫流云的军营里,而且是以那样屈辱的方式,他会怎么样?会不会从此就开始疏远南宫流云?可是即使他们之间没有产生嫌隙,对我也没什么损失吧。我在赌,赌的就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对卫栖霞有了不一样感情,因为,大业寺那晚我看得分明,那个袭击我并打伤我的就是萧宣远的人,明亮的月光下,他的眼睛清清楚楚透漏出来的是嫉妒,如果不是他还不能死,我又怎么会那么容易受伤?只是,我的心为什么好似也有一点痛。
他大笑着走出去,临出门时忽然停下:“我知道你不喜欢建邦,只是,你下手未免太早了。”
我突然觉得心里很冷,冷的发颤:“我怎么会不喜欢高建邦,我怎么会不喜欢我自己?”
“子初,”他淡然又威严的声音传来:“成大事者必要忍常人所不能忍。”
说完这句话,他的身影随即消失在黑暗中。
是吗?忍!所以,你才忍得住没有问我驭龙珠的下落?那么,当年,你让自己的亲生儿子给太子殿下过毒,你是如何忍下的?你最爱的女人因此而死,你又是如何忍下的?
那烛光又开始跳动,灯芯又长了,亦如此刻我心中那种的钝钝的、缠绵的痛苦。跳动的烛光中母亲温柔美丽的脸似乎又浮现出来。当年如果我没有给太子过毒,娘是不是就不会死?那么,到底是我害死了娘,还是高举莫害死了自己的妻子?
我嘲讽的一笑:魏子初,你不是早就清楚了吗?这个世上没有如果。该断的还是断了吧,我拿起剪刀轻巧的剪落那灿烂的烛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