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扈首领防风氏第九个妻子名叫涯草,来自海岛,聪慧灵明,技艺高超,极得防风的喜爱,相见恨晚,把前面几个老婆弃置一旁,集恩爱于一身。年轻时的防风四海为家,有了涯草之后,收敛了不少,卿卿我我,形影不离,必得出外,也只带着涯草,双宿双飞。常年久月之下,自是惹得前几位妻子大为嫉恨,涯草虽有防风氏庇护,但不免生了许多恶气。
涯草怀孕,恶气缠绵不散,贮积腹内,造成胎大难产。孕期过久,肚子的孩子迟迟不肯出来,涯草气闷难当,经常感到呼吸不足,头脑绞痛,有一种生不如死的味道。想想自己空有一身本领,遭遇排挤;想想自己如鸟入笼,没有展翅飞翔的机会,一口愤愤不平怨气,堵塞心田,昏死过去。国中巫师别无他法,只得剖腹取子。
巫师问这个胎儿要不要留在人世,防风氏八个妻子一起反对,彼时他已有两个女儿,对这个小女儿该要还是不要,也心生犹豫。此时,突然一阵大风袭来,飞沙走石,巫师怀中的女儿已不见人影。片刻,风止沙停,在场之人个个吃惊,婴儿消失,哭声远逝,原先婴儿置放处,留下玉铖一枚。防风拾起玉铖细细一看,只见是上方下圆,刃口未开,一侧铖面画一神图,牛角羽冠,圆目狰狞。
防风氏愧疚有加,自此远离女色,励精图治,兢兢业业,好生治理有扈国。不料十多年后,有海客来访有扈国,言称防风氏小女儿即将回归家门,防风大奇。自大风刮走婴儿,岁月变迁,几已忘却,突然闻听佳音,是喜是悲,无从说起。
一日,风和日丽,防风正闲坐无聊,有臣下来报,有只斑斓饿虎叼走族民小孩,防风大怒,带人众追去。禺山那边白日里传来虎啸猿啼,禺山有虎窝,族中猎人少有登临。老虎不进封山,防风不去管它,今日伤害族人,岂肯与它罢休。众人在一岗头,惊骇而立,只见下方山谷平野,二只吊睛白额的黄毛大虎和一个头梳两髻的小丫斗在一起,两虎一人窜跳纵跃,土扬石飞,树折草斜,旁边荆棘丛中,还有几只小虎,虎视眈眈,候机下手,那一边地上,族人小孩,躺倒不动,伤死无知。
站在山岗上的族人,少见如此场面,无不惊骇,为那小女孩儿担心之极。防风从身边猎人手中取过弓箭,运起神力,“嗖”“嗖”连发数箭,有一箭射中一只小虎,小虎号叫,倒地翻动不止,二只大虎置之不理,发狠向小丫猛攻。防风飞身跃下,众人点燃柴火,大声喧哗,攀岩滑壁纷至沓来。群虎惊恐,四散奔逃,众人围追堵截,终于将恶虎擒获。
防风看那气喘吁吁的小丫,面熟得很,两只发髻松散不少,乌云似的黑发飘荡额前脑后,一张樱桃小嘴里露出洁白的细牙,脸如初开芙蓉,脸上一双水汪的眼睛射出凛凛的光芒。一身上下围裹着鹿皮兽衣,合身适体,干净利落。看着她,防风不由得不想起涯草,窈窕的身材芙蓉般的脸,像得如一个模子里印出的二个人物。
防风瞥见小丫腰间吊缚一物,似曾相识,定神一看,这不是自己怀藏十多年的玉铖,急忙模进胸怀,其物尚在,取出观看:上方下圆,刃口未开,一侧铖面画一神图,牛角羽冠,圆目狰狞。正是防风失踪十数年的小女儿。
明月西沉,月朗星稀,银光皎皎,密树重重错立,深碧浅绿,纷摇如荡,夜风温柔,呼呼过耳,吹动路人甲衣襟窸窣声响,英姿勃发,傲然挺立。毗邻之侧,一个素装女子淡淡而立,神情忧郁,如一簇深谷幽兰般宁静自然。
“郡主的身世当真离奇曲折。”路人甲凝眸望着大河淋漓,浓雾缭绕,轻叹道。防风性子粗犷豪放,这个郡主倒是心思内敛,喜怒不形于色。郡主淡淡一笑,不置可否,柳眉微蹙,似是想到了什么,轻启朱唇道:“公子可以叫我可儿。”说罢,精致俏脸微微一红,神情奇怪,瞧瞧瞥了眼路人甲。
路人甲一怔,笑道:“可儿姑娘,眼下已经到了稷泽,我们该去往哪里?”三天前,天帝澹台启下旨,责令纪伯宁率联军撤退,纪伯宁虽然心有不甘,但天帝有令,不得不从,只得率联军连夜撤军。滕辰之和防风氏身受重创,经脉尽断,唯有白玉灵膏可以续接断脉。稷泽方圆百里,浓雾终年不散,常有猛禽凶兽出没,路人甲不识路途,只得让郡主随同而来。一路之上,风尘仆仆,马不停蹄,终于赶在黄昏之时到达了稷泽之岸。
可儿凝眸眺望,百里稷泽,泥水四溢,浓雾弥漫,可见不过十数丈,侧耳倾听,凶禽猛兽咆哮怒吼之声如千柄巨锤重重锤击,不绝于耳,说不出的可怖难听,闻言道:“白玉膏乃天下神药,觊觎之人不在少数。常有四荒豪侠来此找寻,却是为这个百里稷泽平添几根枯骨而已。”
路人甲吃了一惊道:“难不成这里有什么妖魔鬼怪?”
可儿朱唇微抿,笑道:“妖魔鬼怪倒是没有,但却有一只四荒人人闻之色变的怪兽。”轻撩发丝,似笑非笑地盯着路人甲。路人甲被她看得有些发毛,俊脸一红,讪讪道:“什么怪兽?”心中纳闷,暗道:“这郡主平日里不苟言笑,这几日怎么好像变了个人似的?真他奶奶的奇怪。”
“螭虎销金兽!”可儿一字一句道。
路人甲悚然一惊,他在阳夹山习武之时,弧父曾给他和司弈讲解四荒奇闻轶事,对这妖兽自然是知晓的。螭虎销金兽在四荒十大凶兽中排名第七,迅疾如风,口喷烈火,狂吼之声能摄人心魄,扰人心智,凶名昭著,昔年曾横行四荒,吃人嗜骨不计其数,后来引来众怒,天下豪侠奋起而攻之,妖兽力竭不敌,逃之夭夭,数十年不见踪影,不曾想却躲在了稷泽里面。
可儿轻叹道:“十七年前,滕大侠千里驰援昆吾城,以一己之力击退南荒西荒十二万大军,自己也身受重伤,消踪匿迹。消息传来,族民感其恩德,遂遣数百名勇士前来稷泽找寻白玉膏,助滕大侠疗伤。不曾想两天之后,唯有一个勇士逃了出来,浑身鲜血,奄奄一息,力撑到爹爹面前,只说了句‘螭虎销金兽’便撒手而逝。”
路人甲咬牙怒道:“他奶奶的,若是让小爷碰见这妖兽,定要将它剥皮抽骨,碎尸万段!”可儿一怔,看见路人甲衣袂鼓舞,傲然挺立,意气风发,娇靥顿时晕红,低眉不语,沉默半晌,方道:“咱们快点进去罢。”路人甲点头,自腰间取出七星梅花量天尺,反喔手中,凝神戒备,将可儿护在身后,亦步亦趋。可儿美目流转,微微一笑,紧随其后。
稷泽之中,千里云海,一望无垠,处处是积水,道路泥泞,阴暗潮湿,枯枝败叶,洒落一地。初时道路尚是宽敞,树木零稀耸立,愈往深处走,道路几无。走了大约两个时辰,浓雾弥漫,路人甲默运真气,毕集双眼,堪堪可以望见五十丈外的情景。一汪巨大的潭水,正寂然躺于前方。狂风吹来,潭水吹皱,波光荡漾,却是说不出的恐怖。腐烂的松枝树叶散落一地,堆积起厚厚的一层毡叶。寒气欲盛,可儿勉强以真气抵御,但娇躯仍是簌簌发抖。忽觉一股暖流自心田汩汩而出,通达四经八脉,说不出的舒服畅快。瞧见被路人甲紧握的小手,如被电击,俏脸微红,低眉不语。
路人甲微微一笑,忽觉孟浪,忙将手松开。可儿娇靥晕红,贝齿轻咬,羞愧难言,急急向前奔走几步,心中却似乎有一股说不出的失落。“她莫不是生气了?”路人甲暗自骂道,“路人甲啊路人甲,你可当真是登徒子了。”又想起那夜在仑者山一幕,脸颊滚烫。
路人甲正自怔忡,忽听一声轻呼:“公子......”抬眼望去,差点魂飞魄散,可儿行走甚急,前脚方一落地,娇躯便直直往前栽去,落叶松针下的沼泽大地瞬间露出无边污泥,眨眼间,可儿娇笑身子已被埋进一半!
路人甲悚然一惊,冷汗涔涔,急怒攻心,蓦地一声怒吼,身影腾空而起,鹞鹰般瞬间冲到可儿落脚之地,身在半空,猿臂长舒,一把抓住可儿玉臂,真气急转,一声暴喝:“起!”
可儿陷入污泥的娇躯被路人甲用全力一拔,露出沼泽些许,怎奈泥淖吸力太大,复又重重掉落!路人甲一口真气用尽,竟被可儿缓缓下陷的身体一坠,失去重心,不及调整,身形顿乱,脚下一空,险些跌落沼泽。可儿见他奋不顾身,舍身救己,心中一股说不出的酸楚喜悦,泪眼婆娑,戚然摇头道:“公子,松手罢!”路人甲慌乱摇头,脑中空白,看着可儿凄美带笑的容颜,只觉心痛如刀绞,悲吼如狂,怒目圆睁,七星梅花量天尺感受到主人骇异绝望心思,铿然龙吟,散发出万丈光芒。路人甲一怔,心中狂喜,真气催动,七星梅花量天尺光芒大炽,一道极强的真气自尺尖喷薄而出,气势万钧,猛然击中沼泽水面。“轰隆”巨响,沼泽被强盛真气击中,泥水四溅,可儿周身泥沼轰然迸散,巨大冲力蓦地反弹,一声闷哼,路人甲脸色苍白,经脉剧痛,额头冷汗涔涔,咬牙喝道:“走罢!”怒吼声中,两道人影如离弦之箭冲天而起,纵横飞跃,重重跌落在一块坚硬的土石之上。
可儿娇嫩身躯被路人甲压在身下,痛吟出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庞,娇靥晕红,如被电击,全身登时瘫软,只觉天旋地转,脑中一片空白,竟连疼痛也忘记了。路人甲急促喘气,睁开眼瞧见可儿怔怔盯着自己,眼波似醉,神情奇怪,娇媚难言,微微一愣,忙咬牙侧身翻滚,躺在巨石之上大口呼吸,强笑道:“在下方才多有得罪,还请可儿姑娘恕罪。”
可儿蓦然回神,瞧见路人甲满脸歉意,心中一酸,扭过头去,淡淡道:“可儿还要多谢公子救命之恩呢。”
路人甲见她神色转变,冷如冰霜,苦笑一声,强自支撑坐起,阖上双眼,调息打坐。方才路人甲尽全力击打沼泽,反弹之力甚大,不啻于自残,经脉疼痛,真气躁乱,心中默念养心诀,真气自丹田汩汩而出,缓缓流淌,通达四肢百该,如蜜泉般轻抚经脉。运行一个周天以后,只觉精神气爽,说不出的温和舒适。
睁开眼,正看见可儿美目紧紧凝视着自己,脸上满是关切,微微一笑,道:“可儿姑娘,走罢!”
可儿俏脸一红,轻声道:“你,你没事啦?”
路人甲笑道:“无妨。”话音未落,一阵打斗声破空而来,夹杂着女子轻叱,路人甲微微一惊,只觉这声音有点耳熟,不禁笑道:“没想到这里我还有熟人。”好奇心大起,霍然起身,不由分说,牵起可儿小手,蓦地一声长啸,衣袂飘飘,腾空而起,朝声音传来方向御风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