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弈陡然一惊,瞠目结舌,诺诺道:“徒儿不敢。”
弧父轻叱一声,道:“射。”
司弈一咬牙,从背后取出长弓,弯弓搭箭,一气呵成,拇指松动,利箭疾逾流星,旋着淡淡的光影急速射向弧父。弧父左手负背木然而立,双眼微眯,待那流矢将要射中胸膛之时,右手真气幻舞,“铿”地一声,箭矢如同射中秋水般发出沉闷声响,正被弧父夹在食指中指之间,再不能向前突进分毫。
路人甲一声惊呼,流矢剧烈震动不止,弧父微一用劲,箭矢应声而断,双目紧紧盯着司弈,冷声道:“你莫以为学了两年箭术,天下豪杰便如同你囊中之物,没有人会像麋鹿一般任你当做箭靶,若你一味夜郎自大,不如趁早下山罢。”
司弈脸色涨得血红,胸膛不住起伏,咬牙盯着地面两截断箭,羞愧愈惭,半晌,才低声道:“徒儿受教了。”
弧父淡淡地道:“这两年你的箭术的确进步神速,但你素来只以麋鹿等为靶,修为又怎能再进一层?若是遇见四荒凶兽,你的修为便要大打折扣,若是因此枉送了性命,我又怎么对得起你父母的托孤之重?”
司弈重重点头,神色坚毅道:“徒儿以后定会悉心习练,不辜负师父厚望。”
弧父轻“嗯”一声,看了看垂手而立的路人甲,道:“小甲,两年前我曾说要给你一份功法,可惜你当时修为低微,妄自修炼,会有走火入魔之虞。如今你修为大增,我便将功诀给你,至于能否参透,便要看个中造化了。”
路人甲奇道:“什么功诀?”
弧父目中精光暴射,一字一句道:“万阳诀!”
若是其他人听到这三个字,怕是要立即惊喜地发狂,但路人甲不明就里,闻言只是淡淡“哦”了一声,道:“多谢阳夹侯。”
弧父见路人甲再没了下文,忍不住问道:“你难道不想知道‘万阳诀’的来历?”
路人甲微笑道:“若是阳夹侯想告诉我,不消我问,您自会倾言相告。若是阳夹侯不想告诉我,纵使我百般哀求,定然不会有个结果。”
弧父哼道:“你倒是豁达。”顿了顿,又问道:“你可知道三百年前奇侠柳琴科么?”
路人甲一怔,看了看也是一头雾水的司弈,点头道:“那天在南禺城,我听司弈讲过。他自诩为‘荒外第一浪子’,十八岁那年横空出世,以‘灵犀指’和‘幻舞游离步’拜诣天下各路高手,鲜有败绩,自此少年成名,被称为千年以来第一人,只是不知何故竟会葬身于极北之地。”
弧父点头道:“不错。柳琴科相貌俊逸,修为出神入化,本被天帝高辛氏寄以厚望,极有可能称为下一任天帝,奈何他为情所困,藐视伦理纲常,恋上西荒大祭司瞻华仙子,由此被世人所不容。瞻华仙子遭人暗算,以冥泠冰蚕丝缠缚,全身冰冷如霜,命在顷刻。”
“冥泠冰蚕丝?”司弈奇道:“这是什么东西?”
弧父道:“冥泠冰蚕产于北冥蛮荒,以柘叶为食,百年方才吐一次丝,所吐之丝极为坚韧,刀剑不能断,被称为北冥至宝。瞻华仙子被冥泠冰蚕丝缠缚之后,全身经脉堵滞,血液真气不畅,浑身冷冻如寒雪,四荒巫医俱是束手无策,天下传言,世上唯有‘万阳逆火刃’可断冥泠冰蚕丝。”
路人甲若有所悟道:“难道柳琴科的死跟这件事有关?”
弧父摇头道:“我也不知。当年柳琴科一身修为惊天动地,灵犀指和幻舞游离步更是一绝,除非他有意寻死,否则四荒何人能留下他?关于他的死因,三百年来,四荒众说纷纭,但最为靠谱的只有一个。”
路人甲饶有兴致地问道:“那传言他是怎么死的?”
弧父道:“柳琴科为人坦荡,极重情义,瞻华仙子中了冥泠冰蚕丝之毒,他又怎有袖手旁观之理?当时四荒传言,世上唯有六百年前燧人天帝的‘万阳逆火刃’可予以斩断。万阳逆火刃乃至刚至阳之神兵,无坚不摧,燧人天帝当年自感大限将至,恐此刀为祸天下,遂动身前往北极之地,将其封印于平丘地底三千尺,这才羽化登仙。”
司弈轻“咦”一声,皱眉道:“相传平丘地底三千尺乃黄泉流经之处,黄泉之水至阴至冷,寻常人等深入地底一千尺便要全身冻成冰块,柳琴科岂会不知?”
弧父笑道:“柳琴科自然是知晓的。他从海外烈焰国借来至宝赤炎珠,赤炎珠含于口中,便可使人身躯恒久炽热,不畏寒冷。他仗着赤炎珠,历经艰难万险,将万阳逆火刃从地底取出,本以为大功告成,哪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携带着万阳逆火刃踏上归途之时,却遭到闻讯而来的四荒三大神上和五大仙级高手的狙击。”
司弈生平最恨奸诈狠毒之贼,闻言“呸”了一声,恨恨地道:“品行如此低劣,不知怎么修成神级高手的?”
路人甲皱眉道:“后来如何了?”
弧父又道:“燧人天帝修为高深莫测,柳琴科要想解开封印,又岂是容易?他纵然真气雄厚充沛,但也几近耗费一空,拖着残躯路经北海之时,七大高手埋伏于此,突然发难,柳琴科措手不及,被打成重伤。”
路人甲惊呼一声,惋惜道:“难道他就这样死了?”
弧父摇摇头,道:“至于相斗的细节,外人无从知晓。”
司弈奇道:“那八大高手杀死柳琴科,抢了万阳逆火刃之后,都对此事缄口不言么?”
弧父嘴角微微抽搐,目光深邃,叹道:“三神五仙,一个都没有活着回来。”
司弈闻言微微动容,失声道:“他们都死了?”
弧父轻“嗯”一声,道:“想必是危急时刻,柳琴科使用两伤法术,与他们同归于尽了。”
路人甲抚掌笑道:“偷鸡不成蚀把米。这八个奸贼宵小费尽心机想要做那在后的黄雀,不曾想全都死翘翘了。嘿嘿,我倒真有些仰慕那叱咤风云睥睨天下的柳琴科了。”说着,又问道:“那瞻华仙子后来怎样了?”
弧父道:“柳琴科一去不回,瞻华仙子无药可治,不久之后便香消玉殒了。”
两人俱是扼腕叹息不已,司弈怒道:“这八个奸贼当真是害人害己,纵然他们不死,总有一天,小爷也要让他们尝尝万箭贯胸的滋味!”他父母皆是被纪伯宁设奸计害死,由此对世上奸诈邪恶之辈甚是厌恶,恨不能寝其皮,食其肉。
弧父淡淡道:“你能有此心,便不枉你是南帝之子。商羊当年虽说狂妄不羁,但秉性善良,嫉恶如仇,若他知道他的儿子和他一样的本性,那他在九泉之下也该瞑目了。”目中闪烁不定,不知在想些什么。
司弈紧抿双唇,眼眶微红,路人甲忙岔开话题道:“那万阳逆火刃岂不是随着九人的死,消失匿迹了?”
弧父点头道:“不错。当年参与那场大战的一个仙级高手极善御蛊,尤其以‘噬心虫’最为凶名昭著。此虫身为五彩之色,变幻莫测,常常与周围景色融为一体,并无二致,肉眼极难瞧得清楚。它一旦趁机钻入心肺,便以极快的速度繁殖生衍,瞬息间将心肺蚕食。也是由于这个缘故,北海大战百十年后,才有大胆之人敢前往,寻找万阳逆火刃的踪迹。但那时九个尸体已然消失,想必是被冲入茫茫北海之中,遁入鱼虾之腹了。万阳逆火刃也随着那场大战,流失不见。”
路人甲叹道:“贪心不足,害人害己。这八大高手既死,对四荒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弧父道:“对于东、南、西、北四荒来说,当然是坏事。不过对于有扈国来说,是大大的好事一桩。”
路人甲奇道:“此话怎讲?”
司弈嘿然笑道:“三百年前,北荒帝王要将族内数万囚民一概处死,柳琴科侠肝义胆,于心不忍,制服当年负责行刑的北荒将军,率领数万流民大败北荒十万大军,一路上披荆斩棘,所向披靡,将他们尽数迁入西南之地,这才得以生存。后来也有四荒豪侠仰慕柳琴科侠义之名,或是在族内遭受排挤陷害,或是郁郁不得志,俱都前往西南。柳琴科死后,十数万流民哀痛不已,当时四荒八大高手皆战死于北海,元气大伤,无力分心,流民因此建国,追悼柳琴科为陶唐帝,并以有扈为国号。四荒四帝对此俱是厌恶不已,怎奈时任天帝高辛氏悲天悯人,制诰天下,封有扈为无罪之国,再加上有扈国民尽皆安分守己,未曾有大恶传世,因此在四荒夹缝之中得以生存。”
路人甲恍然点头,叹道:“柳琴科当真是仁义无双,只可惜天妒英才,英年早逝。”司弈默然赞同。
弧父道:“柳琴科死后,万阳逆火刃绝世匿迹。但他千里取刃之前,曾在阳夹山小住,三十年前,我无意间在他曾居住的山洞中发现一份功诀,正是‘万阳诀’。”
路人甲低头思忖片刻,道:“难道他在解开封印之前就已经得到‘万阳诀’?”
弧父点头称是,道:“也许他前往平丘之前,就已经知道此去必无幸理。”
司弈叹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真豪杰也。”顿了顿,又道:“但万阳诀须辅以万阳逆火刃,若没有此刃在手,威力岂不是要大打折扣?”路人甲微笑点头。
弧父摇头道:“万阳诀与其说是刀法,不如说是一份心法,纵然有万阳逆火刃在手才能威力绝伦,但用其他神器替代亦无不可。小甲手中有南荒神器七星梅花量天尺,只需将万阳诀钻研透彻,运用自如,一草一木,皆可成兵,又怎能拘泥于外形?”
两人一凛,恭声道:“多谢阳夹侯(师父)指点。”
弧父点了点头,蓦然十指环流飞舞,手掌真气盈动,陡然暴涨,掌心渐渐泛起层层波浪,青光流动不止,竟缓缓幻化成一张兽皮。弧父将兽皮递给路人甲,淡淡道:“万阳诀放在我这里已近三十年,今日我将它传授于你,你须得好生钻研休息,不可荒废。将它烂熟于心之后,便掷于火中焚了,免得引起不必要的劫难。”
路人甲郑重接过,点头称是,弧父又道:“万阳诀不同于养心诀,你切不可让司弈修习。”
司弈微微惊诧,哼道:“这是为何?”
弧父淡淡道:“你是南荒族人,体内阴属真气强盛,万阳诀乃至阳至刚心法,若你想**经脉,尽管去学罢。”
司弈恍然大悟,脸色羞惭,默然不语。
路人甲奇道:“阴属真气?这又是哪门子说法?”
司弈耐心解释道:“当今天下虽说功法甚多,五花八门,不一而足,但真气属性却只有两种,即阳属真气和阴属真气。南荒、北荒两族多水多冰,真气自然多以阴为主;东荒、西荒两族乃曜日东升西降之地,真气多为阳。若强行修习相反功法,必定引火烧身。”
路人甲恍然点头,蓦然拧身错步,腾空而起,反手取出七星梅花量天尺,真气运转不息,于量天尺尾部突然暴涨,幻化为一丈左右的碧彩光芒,冲天而起,真气呼卷,刹那间人影合一,朝着一颗巨木奋力袭去,“轰隆’一声巨响,无数碧光幻舞交错,巨木蓬然爆裂,无边碎屑萧萧而下,一声大笑自尘烟中爽朗传来:“阳夹侯,你看我是什么属性的真气?”
呼呼风声夹杂而来,人影闪动,路人甲已然在两人身前站定,微笑看着弧父。
司弈猛捶路人甲肩膀,嘿然笑道:“好啊,原来你这小子真气竟然强盛如斯,敢情你平时是深藏不露了。”
弧父单掌翻动,迅如流星,不及路人甲多想,快如闪电般抵在他丹田之上,真气流转,滔滔江河般输入路人甲体内,徐徐感应,半晌,方才收回手掌,嘴角纹路奇异扭曲,嘿然笑道:“你尽管去修习万阳诀罢,其他诸事不必多想。”
路人甲一头雾水,仍恭敬道:“是。”
弧父转身欲走,蓦地想起一件事,淡淡道:“方才庆昭遣使送来些吃食,你们去看看罢。”
两人一怔,旋即大喜过望,司弈嘿嘿笑道:“庆昭虽说刁蛮了点,但心地还真是不错。”
路人甲笑道:“好你个大弈,吃着别人送来的点心美食,还这般诽谤她,小心让庆昭听见了,今后再不睬你。”
司弈道:“转眼间,庆昭回东始山已经一年了,不知道她现在过得怎样?”路人甲亦有同感,两人不禁一阵黯然,对那个轻纱拂面、顽皮任性的小女孩儿霎时间起了思念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