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弈身躯一颤,低声吼道:“小甲,你我今夜若葬身于此,来世还做兄弟!”
路人甲点了点头,大笑道:“定当如此!只是我俩今生夙愿未了,鬼神定不会轻易捉了我们去。”霍然起身,从贴身衣襟中取出七星梅花量天尺,反手握在手中,凝神戒备,将两人护在身后。
庆昭公主微笑起身,似水美目盯着路人甲傲然挺拔的俊雅身姿,衣襟猎猎飞舞,俊秀绝伦,双颊莫名地滚烫起来,一时之间,竟连即将来临的危险也抛诸脑后。
蓦然,一声诡异刺耳的啸声划破沉沉黑夜,悠扬绵远,狂风怒狼般带着层层气浪向三人袭来。路人甲呼吸顿时急促,艰难不能自已,不及细想,一股阴柔诡秘的气势倏地击来,胸口如遭重击。闷哼一声,三人已像落叶般被层层巨浪席卷倒飞出去。
路人甲只觉四肢百骸如同散了架般,匍匐于地不能动弹,丹田内真气四处涌动,流散不止,心中惊骇不已,默念《养心诀》,将真气缓缓梳理,纳入经脉之中。心中方知来人真气强盛,与自己不可同日而语。傲气顿生,艰难起身大笑道:“哪里来的妖魔宵小,见了小爷,竟连面也不敢露了么?”
司弈没有丝毫修为根基,遭此重击,浑身剧痛,气若游丝,手指不能动弹分毫。抬眼看着路人甲坚定挡在自己身前的风姿,心中感动,艰难出声道:“来人定是‘南关十二骑’,他们是纪老贼亲手栽培的心腹,据说个个修为都至少达到小仙级,你我二人今夜若没有奇遇,必要葬身于此了。”急促呼吸一番,双眼盯着巍峨俊逸的阳夹山,心中百思千转,不知在想些什么。
路人甲心中一惊,倘若来的只有一人,自己与他纠缠一番,司弈与庆昭便可趁隙逃脱。而此时整整来了十二个,脱困希望可谓渺茫,难道真要如同司弈所说,今夜必要死于此地了么?
心绪回转之间,那震耳欲聋的响声愈来愈近,兽蹄声如同狂风骤雨,次第踩踏地面,震荡不已,三人几欲站立不稳。阳夹山下顿时尘土飞扬,飞沙走石,只听“砰”地一声,三人左侧不远处的一颗巨木倏地断裂,半空粉末飞扬,飘飘洒洒落下。伴随着一声充满嘲讽的冷哼,一道冷如冰窖的声音透过尘烟远远传来:“我以为纪大长老要捉拿的是什么高手,原来竟是两个毛头小子。”
话音刚落,三人身前数十丈外倏地闪现出十二道身影。猛犸背上,十二人俱是黑衣蒙面,黑带缠身,看不清面容,只依稀可见十二双或嘲讽,或怜悯,或冷酷的眼神。
其中一人狠辣的眼神在三人身上来回扫视一番,定格在躺在地上的司弈,冷笑道:“那躺在地上撞死的小子,你是不是南帝陛下与族内大祭司通奸生下的野种?这般要死不活的模样,要让陛下见了,岂不要怒其不幸?”说罢,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其他人纷纷附和。一时之间,静谧的阳夹山下笑声震天,惊走了归林的倦鸟。
司弈闻言怒不可遏,心中悲吼欲狂,偏偏此时动弹不得,双目紧紧盯着面前这十二人,冷冷道:“倘若司弈今日不死,来日必将你们碎尸万段,以报今日之辱!”犹不解气,恨恨地吐了口唾沫,溅起一片尘土。
路人甲接口笑道:“久仰‘南关十二骑’盛名,本以为是十二个光明磊落侠肝义胆的豪杰,今日一见,却让小爷失望了。原来光明磊落不敢当,跳梁小丑倒是整整十二个。”
肆意笑声顿停,一人策动猛犸向前走了两步,冰冷的眼神盯着路人甲,仿佛是在看一具尸体般没有丝毫生机,冷冷地道:“你就是最近闹得南荒纷乱不已的南帝转世么?”
路人甲被他凛冽的眼神瞧得有些头皮发麻,挺起胸膛笑道:“怎么,见了寡人,你还不速速跪伏投降?”
那人眼中闪过一丝暴戾之气,阴恻恻道:“给你阳光你就灿烂。你这种把戏,也只能骗骗那些愚昧无知的人!”最后一字刚落,身躯微动,右掌一团真气砰然飞舞,指尖一弹,一道鬼魅已极的真气夹杂着呼呼风势,离弦了箭般向路人甲击来。
来势甚急,路人甲心中一惊,想要避身躲让已来不及,暗自咬牙,将七星梅花量天尺横于胸前,真气催动,蓦地,七星梅花量天尺碧光大炽,将路人甲团团围住,那股真气与碧光倏地撞击,量天尺发出“铿”地一声轻吟。路人甲只觉迎面而来的压迫气势瞬间转散,已被量天尺消弭于无形。
路人甲大喜,哈哈笑道:“南关十二骑也不过如此,小爷只出动一根手指头,你们便要乖乖束手就擒了!”
那人惊“咦”一声,双目紧紧盯着路人甲手中神兵,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灼热光芒,轻笑道:“原来以为伏衣大祭司通敌卖国不过是无稽之谈,如今眼见这南荒神器落入他族之手,我等纵要不信,那也难了。”说罢微微摇头,似是十分惋惜的模样。
司弈怒极,恨恨地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小甲千里迢迢不远万里将你们的阴谋诉之于众,对我南荒有大恩。我娘亲将此神兵赠予他,有何不可?倒是你们这群心怀鬼胎的畜生,为虎作伥,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必定不得好死!”
另外一人冷哼一声,桀桀怪笑道:“死到临头了还敢嘴硬,倒有商羊老儿的风范。看在他的面上,今夜我等就大发善心,给你们留个全尸罢!”说罢,手掌一挥,其他十一人如得号令,齐齐怒吼,将手中兵器高高举起,座下猛犸兽仰天嘶吼,作势欲扑。
路人甲与司弈两人对视一眼,均觉今日断无幸理,苦涩一笑,心中默念道:“好姐姐,只有来生再报答你的大恩大德了!”心中自觉了无牵挂,心境愈发清明,弯腰执起司弈之手,微笑道:“没想到我们没死在斗维之野的万兽围猎之中,却在历经千难万险之后送了性命,岂不可笑?”两人愈想愈是可笑,哈哈大笑起来。
庆昭不明所以,见两人笑得如此畅快,几欲笑破肚皮,不禁柳眉倒竖,哼道:“神经病!”眼见南关十二骑已冲刺到跟前,芳心剧颤,大声道:“喂!这阳夹山是老天帝钦赐给阳夹侯所有,你们在阳夹山下为所欲为,屠戮无辜,也不怕惊了阳夹侯大驾么?”
南关十二骑蓦地一惊,齐齐顿足不前。纪伯宁为了捉拿路人甲司弈两人,千金悬赏,先前十二人俱被丰厚赏赐晕了头脑,哪里还会顾及到阳夹侯?此刻被这少女一提醒,不禁想起数十年前阳夹侯弧父大闹东始山一幕,寒意顿生,后背倏地“嗖嗖”发凉,彼此面面相觑不已。
先前那领头模样的人低头思忖片刻,深深呼吸几下,下得猛犸,朝阳夹山深深一揖,大声道:“我等奉纪大长老之命,前来捉拿南荒逆党,若是惊了阳夹侯大驾,还请阳夹侯恕罪!”
中气十足,声音直破苍穹,远远传了开来,在阳夹山群峰之中寂寥回荡,轰然作响,终至万籁俱寂,却没有听到山上半分声音传来。那人惊疑不定,又反复喊了几遍,山中仍是无人应答,按耐住心中狂喜,又大声喊道:“既是阳夹侯没有异议,我等就冒犯了!”
又等了片刻,山中仍是静谧一片。那人哈哈大笑道:“原来阳夹侯不在山中,倒让我们虚惊了一场!”松了口气,转眼望向路人甲司弈两人,目中闪烁不定,诡异一笑,狠辣之意尽显,翻身上得猛犸背上,挥手冷冷道:“出击!”
话音刚落,阳夹山上突然一声铿然轻响,白光一闪,破夜而出,来势如电,疾逾流星,炫光夺目,如一把利剑般撕破苍茫黑夜,精准无比地向那人袭来。那人面容陡变,肝胆欲裂,急忙舍了坐骑,纵身倒掠数十丈。只听“嘶”地一声悲鸣,那座下猛犸轰然倒地,巨颅之上赫然插了一支利箭!箭身深入数尺,依旧摇晃不止,血肉横飞,污血汩汩而出。
众人一惊,蓦地一声清啸,一个冷冷的声音自山上传来:“跳梁小丑,私闯阳夹山,先射兽首,如若再犯,必斩尔头!”
司弈大喜,忙挣扎着起身大叫道:“阳夹侯!”心中百感交集,只觉今夜大喜大悲,心潮跌宕起伏,竟是平生从未有过的滋味。
路人甲眉开眼笑道:“我就说嘛,阳夹侯怎会见死不救?”两人抬眼望去,只见一条微不可查的身影在群峰之中极速跳跃飞掠,来如闪电,眨眼的功夫已在众人身前站定。
来人一袭布衣,高帽束首,发须皆白,脸颊皱纹如刀刻般清晰入里,面无表情,不怒自威,手中执着一把橙黄长弓,正冷冷地盯着南关十二骑,正是阳夹侯弧父。
南关十二骑中那头领模样的人趋步上前,双眼不自主地瞄了下惨死的坐骑,心中惊骇难以名状,硬着头皮抱拳强笑道:“南关十二骑参见阳夹侯。”说着双手一挥,示意其他十一人下来,齐齐向阳夹侯作揖。
弧父冷冷哼道:“我知道你们是南关十二骑。从哪里,就滚回哪里去罢!”
那人目中怒意闪现,却不敢显露分毫,恭谨笑道:“我等受纪大长老之命,要捉拿这两个少年回去,还望阳夹侯能网开一面。纪大长老必定会记得您老的大恩大德。”
弧父淡淡道:“你回去告诉纪长老,就说这两个少年是我阳夹侯的人,倘若他真的想要,就亲自来阳夹山。你们回去罢。”
眼见弧父下了逐客令,功败垂成,那人心有不甘,不禁大急,正想开口,弧父目中精光暴射,冷冷喝道:“滚。”那人面色陡变,双眸深深看了路人甲两人一眼,挥手喝道:“走!”纵足飞掠,转瞬间跳出几十丈,其他十余人齐齐调转兽首,众兽嘶鸣声中,南关十二骑已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三人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蓦然惊觉,后背已然湿透。“噗通”一声,司弈蓦地跪倒在地,恭声道:“徒儿拜见师父!”
弧父一怔,皱眉道:“我说过要收你为徒了么?”
司弈恭敬道:“我娘亲临终之前让我来阳夹山,请求阳夹侯教我武艺。娘亲一向慧眼识人,方才阳夹侯出手相救,小子感激不尽,更坚定了拜您为师的念头。小子身无长物,只有一颗赤诚之心,还望阳夹侯能大发慈悲,收我为徒!”说罢,重重地向弧父叩首。
弧父皱眉思忖片刻,淡淡道:“弓箭之术,贵在持之以恒,若你心有旁骛,就趁早打道回府罢。”
言下之意,竟是默许收司弈为徒!三人大喜,司弈怔忡片刻,大声道:“多谢师父!”
路人甲微笑道:“司弈,恭喜你了。日后你习武有成,便可亲自上南禺城取纪老贼项上人头了。”
司弈蓦然瞧了眼静卧身边的伏衣仙子,双目炯炯地道:“弑父杀母之仇,不共戴天,我一定要亲手宰了那纪伯宁,以慰我父母在天之灵。”初时,伏衣仙子告诉他乃南帝之子,他万分震惊,时至今日,才真正接受了这个事实,心念至此,忍不住又有些哽咽。
弧父道:“伏衣仙子乃南荒大祭司,纪伯宁敢公然予以杀害,想必定是早有预谋。我虽身为南荒族人,却早已不过问南荒族事。为你父母报仇这等事,若你有心,便跟着我好好习武,日后必定得偿所愿。”目中精光暴射,右手紧握落星弓,不知在想些什么。
近在咫尺,路人甲纵然修为低下,也能清晰地感受到弧父的真气波动,心中惊诧,正欲开口询问,忽听弧父一声轻叱:“《养心诀》?滕辰之是你什么人?”语气颇为不善,甚至隐隐有厌恶愤恨之色。
路人甲悚然一惊,抬眼看见弧父目光凌厉凶狠,不禁有些头皮发麻,据实说道:“他是我的结拜大哥。”心中万千思绪电般闪过,难道他与滕大哥有什么过节不成?若是因此让弧父震怒,以致司弈拜师不成,那可真有些得不偿失了。
弧父脸上闪过厌恶,愤恨,迷惘,诸多神色不一而足,路人甲三人心底均是忐忑不安,生怕弧父突然改变主意。默立半晌,他自言自语道:“爱管闲事的滕辰之,你终于又现身了么?”双手一挥,落星弓陡然消失不见,双眸炯炯望向无边苍穹,似是在回忆久远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