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永明(刘曜)进了折角往西的一处竹林里去,众小孩见这位高大男子出手救了匐勒,且还面容亲善,于是不一会儿,便都以恩人相呼之。
“恩人!你能不能领我们过了关,回羯国去?”有一个非常小的孩子,问道。
众人因这话纷纷投目光给永明,却只见他摇摇头,道,“我当然不能!因为我也不是汉人。”
“永明何必跟他们说这些?”刘曜身旁的男子插话进来,提醒刘曜似地道。
”无妨,我还可以告诉你们,我也是外族人,即西北部匈奴国人,此次是来中原游历途经泰山临门而已!”刘曜道。
身旁男子闻言,皱了皱眉,未语。
“你既是匈奴国人,又可以这样畅通无阻地来往于中原汉地,那么你一定也会有办法救他们的,就烦请这位公子帮帮忙?当是可怜这些年幼的孩子!”周玢看着众孩子一脸失望的神情,不由出声问刘曜。
周玢的语气与她此刻的身形外貌未免相差过大,永明再次深深望她一眼,依然觉得熟悉,也依然在下一刻立即否决了可能与其相识的想法。
“姑娘的意思是?”
“你若能带他们去匈奴国也好,到时候在匈奴境边回羯国,自然就没有中原回羯国这样困难了,不是吗?”周玢料想,此时西晋的局势应当是比较安定的,虽然没有战争,但是与外族的关系并没有完全融合为一体,反倒是外族与外族之间,更要亲过与汉人的关系。
“小姑娘是汉人吧?”刘曜身边的男子问道。
“……我,不是羯人!”周玢原想点头,但是想起昨夜还跟这些孩子们说过她也是外族人的话,因此此刻为了圆谎,只好答非所问。
“那你是不是汉人?”男子继续究追不舍。
周玢有些怔了一下,不作回答,只转过头去对一旁的刘曜道,“公子可以帮助这些人吗?若他们长大以后,定会报答你!”
周玢只是随口说得这一句,不想,刘曜当即放在了心里,隐隐觉得这个女子不简单,于是道,“姑娘为何要这样帮他们?可也是为了他们日后报答你?”
周玢被问傻了,想这是问一个十三岁小孩的问题吗?然她心里知道,自己此时确实非十三岁,那么便作答了也无妨,何况,这人眼中的神情,分明是在揶揄自己。
“当然了!今日我帮助他们,明日便是他们帮我,这是礼尚往来的事儿,是常理!难道公子觉得有哪些地方不妥么?”周玢反问。
“那倒没有!只是……我永明毕竟只是匈奴国一介草民,自然能带得几个回国,但是其余地,可能力不从心!”刘曜答道。
“若是公子用心,应该难不倒你!”周玢回道。
一来一去之间,身旁观了许久的男子在这时又扇起折扇来,笑道,“永明呵永明,你何时也会跟一个平民小孩子这样说长道短?我看现下时日不多,我们该早些赶路!你给他们每人分一些银两就是!”
“姑娘觉得呢?”永明闻言并未表态,反倒是转过头去问周玢。
“当然不行!他们要是只想要银子,定早去偷去抢了!况且,一点银子也只不过是避免暂时受饿,那以后呢?他们这么小,若就这样流浪于晋国,恐怕也会遭来不幸!”周玢如实答。
永明听完,又转回身来,问身旁男子,“你以为如何?”
男子被刘曜一问,略显不耐地道,“随了她吧,给每人发一张通文不就行了!我们赶时间哪!”
“你们当真愿意去匈奴国么?也许,那里并不比晋国!”刘永明沉思半晌,问向一旁一言不发的匐勒,“总是逃着也不是办法,或许你可以找个差事,你看起来年龄不小了!”
“公子以为他们这些外族人,没有身份,没有关系,哪里会有人会请他们!”周玢不禁替匐勒答道。
“如若你愿意,我可以在匈奴国边境军中给你们要个职,只是,看你自己意愿如何!”刘曜未理会周玢的话,问匐勒。
“多谢恩人!我们要回羯国!”匐勒面无表情地说。
“既然如此,那我便给你们每人一张通往匈奴国的关文,但是切记,到了匈奴国以后千万不要生是非,否则到时你们没有明身契,恐怕会有麻烦!”刘曜对匐勒说着,一边至马驹坐鞍旁的袋子里取出一沓纸不像纸皮不似皮更不是布的东西,分别递给周围每个孩子,每人一张,“这是匈奴国的官签,收好了,把这个交给关卒,他们断不会为难你们。”
“还有,这些银子拿去,你们得换身衣裳,要不然恐怕连关门也出不了!”刘曜又递给匐勒一袋东西,交待道。
匐勒一一收下,眼神当中有让人琢磨不透的坚忍,周玢不由想,这样一个孩子,定是受过很多苦的罢。
“你呢?也与他们一起去匈奴国么?”周玢回过神来,见刘曜正问她。
“当然不,我原本就不认识他们,只是碰巧遇见而已。公子若觉得小女子可怜,就施些银俩吧,我不要通关文牒!”周玢虽然不知眼前自己的去处,但断不可能会跑去那大老远的匈奴国。
“哦?那你独自一人,是要去哪里?”
“不知道。”
“不知道?姑娘甚趣!”刘曜也只是惊讶一下,神情当即恢复平常,只道,“即如此,那你就收下这个吧!”说着,至腰间绸带边取下一晶莹圆石吊坠,不似玉却更比玉要来得圆滑且有光泽,一看便知是上等饰品。
“公子这是?”周玢有些微不解,难道他没有钱了么?非要拿随身饰物给她拿去典当?
“给你你就收下吧!永明兄什么没有,大概就只剩下这些堆砌如山的石头了,不大值钱,这么小一块,也就万儿八千吧!不多!”刘曜身旁的男子摇着折扇,插进话来,满脸的讥诮,倒像是恨铁不成钢的架势。
周玢随即明白过来,虽然有些吃惊,但还是欣然收下,笑道,”那么,多谢公子!”
“嗯!你们若要急走,便从这条水路搭船往东京洛阳方向去,许会更方便一些!”刘曜朝身旁男子微微一笑,随即转过头来,镇定自若地对着众男孩道。
“谢谢恩人!”
“多谢恩人!”
“后会有期!”周玢学古人颇有模样地拱了拱手,这才与匐勒一群人向渡口边上行去。
身后传来某人不耐地催促,“永明兄,你走是不走?莫叫人家小姐等急了!——”
周玢跟在匐勒等人身后,深一脚浅一脚踩在柔软草地上,耳边是竹林里传来的鸟鸣声,清脆悦耳,她这才想起,这会儿还不到正午呢,这一早上折腾地。
——
泰山临门,羊家。
“孙大夫,三女今日如何?”羊夫人与孙大夫走至中厢门边儿上,这才开口问大夫孙涌。
“三小姐无妨,只是有些疲乏过度,经过昨夜休整,现已无大碍!”孙涌如实回答。
“可,她一直不愿意说话,是不是有什么内疾?”羊夫人脸上显着担忧。
“夫人莫急,三小姐不愿开口,只是她不愿意说话,待她自已想说,便自然会说。”
接下孙涌的宽慰,羊夫人点点头,道,“有劳了!”
望着孙涌的身影悠悠然消失在角门边儿上,孙苓这才回神似地转回身来,往里屋而去。待走至屏风折角处,闻见屋里头有说话的声音,孙苓当即停住了脚步。
“……三小姐,你说四小姐到现在还没有给我们音讯,会不会出什么事情?”杜燕娥俯身坐在床榻前给羊献环吹凉药汤,一边忧心地问。
倚坐在床榻上的人儿闭目凝神,面色有些许苍白,只闻她半晌了才出了这么一句,“我也不知。”
“三小姐,您是担心四小姐吧?其实你若不答应她,她也会擅自离去的,这个宫,凭四小姐的性子,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进的!三小姐,你莫把罪全揽到自个儿身上,你安排好人带四小姐走,谁都知道你是想为四小姐好!可是三小姐……”杜燕娥说着,妄想宽慰宽慰自家三小姐,三小姐从小没有亲生娘亲在身边,虽然大夫人待她如已出,但人心隔肚皮,再好的人也有自私的一面,至少她杜燕娥在羊府里呆了这么多年,这是她唯一深切的感触。
“莫说了,这个宫,我替她去。”依旧面容淡然,言语淡然,倒是这会儿,微微睁开的眼睛给整张脸添了不少生气。
杜燕娥见此,不再继续,只道,“嗯,喝药吧!要凉了!”
羊献环依言接过药碗去,没看也没闻,就一口一口地喝了起来,仿佛喝着地,只是普通的汤水罢了。
羊夫人在这时走了进来,走床沿一侧,这才站定,语重心长地道,“你虽比四女大了数月,然身子骨却如何也比不上她,从今儿个开始,我叫后厨那边每日给你定时作些滋补养生的药汤,你且好好调养,不要再动不动就病着了!”
杜燕娥闻言有些微惊愕地偷偷拿眼瞅大夫人,难道方才自己的话她是听见了?
转眼望向床榻上最后一口喝干净汤药的三小姐,只见她淡然点了头,应道,“多谢母亲!”
“燕娥你过去北苑跟大公子说一声,三女这边无事。顺道去看看二公子回府没有,再回来与我说一声!”大夫人转头对收拾着药碗的杜燕娥吩咐。
“是,大夫人!”躬身退了出去,杜燕娥仔细关好房门。
孙苓沿床榻边上坐下,伸手抚过羊献环额角垂落的发丝,柔声道,“昨夜是母亲错怪了你!就我们家四女那脾气,一看便知是野性之人,她若想走,谁能拦得住?她若不走,任谁也赶不了她。所以,既是母亲错怪了你,在这里,母亲跟你赔个不是,可好?”
“母亲不可,是环的错,若我想阻止四妹,她也许不会走。”
“可你也不想不是么?其实你心底也认为母亲这次是错的对吗?当今皇上不仅痴傻,还年至高旬,而我却要把你四妹送进宫里……你也觉得母亲是错的,对吧?所以并没想过要去阻止你四妹离开!”
“……”羊献环未语,算是默认了。
微微叹了口气,孙苓继续道,“母亲虽知道在这件事情上,与你们有不合确是母亲的错!但如今木已成舟,是如何也改变不了的事情,我们必须把四女找回来,在秋后送她入宫,否则,到时候,不仅我们羊家,还有你外祖父孙家,都须覆上欺君的罪名!你可知欺君是何罪?是要,夷三族的!”
“……”
“三女,你可否答应母亲一件事情?从小到大母亲从来没有求过你什么!”
“母亲请说。”
“你毋再想着替四女进宫的事,这样万万不可!到时候如果让有心之人识得,那将会连累两家上千条人命。所以,答应母亲,好么?即使是你父亲的意思也不可,你亦知,他昨夜那只是气话罢了!三女生性不比四女强悍,若是当真送你入宫,恐怕也不能令家人安心!而四女就不同了,她那个样子,也许……”
“可她不愿意。”羊献环打断母亲,为四妹说话。
“不愿意也得愿意,婚姻之事,对于我们这些生在名门士族当中的女子,本就应该以考虑门弟为重,如今羊家要出一位皇后,已是避不可免的事情!三女,你就说,答不答应母亲!?”
“……”羊献环又一次噤声,没有答应亦没有摇头。
孙苓有些猜不透她的心思,对于这个三女,从小到大,她都不喜说话,更别说会与家人促膝而谈,在孙苓眼里,三女与四女的性格几乎是两个极端。前者偏静,冷静若皎兔,而后者性野,好比如山狐。
“环啊,你不说话,母亲便当你是答应了!那么唯今之计,即是你要协助我们快快寻回四女,不管要不要她进宫,也要寻回来。让她一个人处在外头,你定也不放心!是不是?”
“母亲……”羊献环似是动摇了,孙苓的这一番话,于一个毫无城府的孩子面前,显然是较具说服力地。
“你告诉母亲,当时……”孙苓正欲询问三女当时四女离开时前后的情形,然门边传来声响,打断了她的话。
转过身去,见是羊瑞与尹孟,羊珺没来。
“都坐吧,三女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正在与我说当时的情形,你们正好过来,也听听!”孙苓说完话,只见羊献环默然低下头去。
羊瑞瞧着不对,凭他对三妹羊献环的了解,她要肯说,早在昨夜便说了,何必还苦着自己在厅堂上整整跪了两三个时辰?而她要不说,就是打死她也不会说的!这即是他们羊家女子的性子,任外人逼迫不得!
思及此,不禁开口对孙苓道,”母亲,你是不是逼着三妹说呢?她刚病好,你又……”
“没有。”羊献环抬起头替孙苓辩解,侧头望了一眼尹孟,这才继续说:“四妹走时说会与我联系,并没有告知我她会去哪里。”所以,她现在也不知道。
“可是都一天了,如果她安好,定会给你口信报平安的,但是到现在都还没有,会不会是出事了呢?”羊瑞皱着眉心猜测。
“羊瑞你胡乱猜测,也许四妹只是一时没有寻到联系三妹的方式而已。凭她的性子,一时忘记了也并非没有可能,更何况,她还是故意离家出走,定是想要瞒着我们的!”尹孟细思一番后,沉吟道。
“尹孟说得对,不如,我们暂且先等等!”羊夫人点了点头,道。
“唯今之计,也只能如此了!我连夜寻遍了整个临门县,就差深林里没去了,可是还是半点儿消息也没有,今晨间我让一部分人在城门渡口上守着,若四妹会离开临门,一定会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