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等一下,二位官爷,我,我能不能……”周玢掀开破席帘子,探出头去,对驾车的两位衙役出声询问。
大胡子回过头来,“干什么?!”
“我那个……内急!您看能不能让我去方便一下?”周玢皱着眉头,颇有些讨好地说。
“急什么急!马上就到了,再忍忍!”另一个瘦小衙役头也没回,就截断周玢的话,道。
“不能忍了官差大爷!拜托……我真得很急!”
“得得!停一下,我也正好想去方便一会儿!……”大胡子衙役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对身边的人道。
那人不知收住了车架子上什么东西,霎时,只见车子稳稳停在黄土道儿上,大胡子转过头来,粗鲁地招了招手,道,“走!咱俩一起去!”
“啊?我,你……”大胡子不是知道她是女的吗?怎还这样?
“啊什么啊?你爱去不去,老子不看着你,你前腿一提跑了咋办?”大胡子跳下车,边解裤裆边嚷道。
周玢暗叹一声,“行,那你去,我不去了!”
“去还是不去?”大胡子提声问。
摇摇头,“不去了,现在好像又没了!”
不可思议地望了周玢一眼,二位衙役相视而怒,从唇齿间不屑地‘啐’了一声,转过头去,懒得看她。大胡子提着裤裆转过身去,没想到他就地解决。
周玢识趣地把头转回来,车厢里,匐勒对她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车子重新颠簸起来,周玢再次凑上前去,掀席帘问,“二位大叔,还要多久才到?是不是我们过去马上就要开始干活?那是个什么地方呢?是不是在城外?为什么羊老爷要把我们送到城外去?是
不是卖身契不正规?还有,你们不是县衙里的人么?怎么会帮羊家老爷出差?这些张家的仆役到底……”
一连串的问话脱口而出,声音盖过车辙辗过黄土地上的声响,前面二人冷不防转过头来打断她,“够了!你烦不烦?再吵吵嚷嚷,大爷立刻就扔你到洛水河里喂鱼去!他**的!”
“给我好好儿坐着,再出一声,看我不把你跟他们一样死死堵上嘴!看什么看?……还不进去?!”大胡子冲周玢怒吼。
忙不迭放下帘子,周玢嘴上道,“是,是!不问了,我这就安静!二位莫生气!莫生气!”
回过头来,只见匐勒已经将车架后头的木板子卸下,不声不响地。赞赏地朝他望过去一眼,周玢爬过去他们身边,轻声道,“一会儿,你们一个一个下,后面那个扶着板子,这样前面的人顺着板子滑下去就不容易受伤!知道了吗?”
见众人点点头,周玢这就准备安排第一个人下,不想匐勒却愣愣蹲在那里,也不声响,也不动,只是瞪着周玢猛瞧,冷不防被他盯地有些不自在,周玢停下手中动作,对匐勒道,“我不会害你!你不用这样猜疑!我也是要逃走,现在是大家互相帮忙!明白不?别再瞅着我了,再不走没时间了,我料不定他们什么时候会掀开这车帘子!”
“匐大,先走再说罢!就她一女流之辈,想害我们也不成!”一个穿暗红色破旧衣裳半光着头的小男孩自人群当中探出脑袋来,对匐勒道。
周玢不与他们计较,只让其中最小的一个走上后架板上去,轻声嘱咐,“我们会在后头扶着板子,你只须顺着板子滚到那路上去,下去以后别回头,就直往旁边的草地里去,明白没有?”
小男孩虽点头头,然望着那块悬搭在车架与半空中的破旧木板,还是一脸犹豫,见此,周玢只好上前,继续道,“不怕!我们会拽着板子,在你落地之前就收回来,不会摔着你,也不会让那二人晓得!只要你不出声!……你要真想逃离,就一定要胆子大些!去?!”
小男孩听着话,望了众人一眼,又望了匐勒一眼,终于咬着牙关上前去了。身后,周玢与其他众人扶
着板子这头,将板子那头伸至车厢外,在小男孩顺着板子滑出去时,将板子另一头放低,却又不能碰到地面,且还要在小男孩身子着地之前立即收回来,如此一来,原本只有四五十斤重的一个孩子踩在上头,后边的力气却得是至少双倍以上。
但还好,这些孩子们虽个个瘦弱短小,但在关键时刻却,力气倒都是不小。见着第一个孩子按照计划滑向地面,无声无息地没入一旁蒿草地,周玢欣慰地松了一口气。
转身回去看前头的官差,他二人正仔细赶着车架,别无二心。
有了第一个孩子成功的示范,接下来,二个,三个……顺利下去,也不是多难的事儿。最后,当车厢里只剩下周玢跟匐勒时,二人皆面面相觑。
“我扶着板子,你下去吧!”周玢想,其实就是自己不走也没关系,反正她此刻并没有目的要去哪里,也没有想法接下来要去做什么,就古代的人,于她而言,说实在地,她并不惧怕。
“那你呢?”匐勒阴着脸问。
“我没关系,你先下去再说!”
“你哪儿来的力气!你先!”匐勒坚硬着颊骨,道。
“不行,你下去吧!他们都在等你,没见你下估计不会走的!这些孩子都还这么小,要是没有你,恐怕他们会更惨!”周玢由衷地说。
匐勒顺着周玢地目光向远处望去,顺着黄土道儿上一直延伸到最后一个孩子跳下的地方,有十来个脑袋隐隐躲藏在蒿草地里,且都在殷殷望着这边。
周玢侧头望匐勒一眼,有些紧张,如果这时候前头的人掀帘进来,别说是她跟匐勒,就是前边那些孩子们,都有可能一个跑不掉!
“下去!赶紧地,没时间了!”周玢出声提醒。
然匐勒转过身来,两脚将木板一踩,后边一个反捋,却将周玢一把推在木板子上了。周玢丝毫没回神,却见匐勒将木板一放,她整个人当即顺着木板子滑向地面,千钧一发之际,周玢眼明手快拽住一旁一支小梭树干,这才将身子稳住,没有砸向地面而发出声响。
回过神来,周玢望着渐渐远去的车子,匐勒站在那上头,她不由担心地想,如果匐勒就那样跳车,不但会摔伤,而且极有可能让前头的人听见声响而使他们的计划功亏一篑。
思绪千回百转之间,周玢想到一个十分冒险的方法,然车子已远去,她根本不能以任何方式告诉车上的匐勒。
僵在原地的周玢,望着车架远去,眼看车子就要在折角处转弯,她慌忙将身子躲至一侧丛林里,避免让人发现。
就在这时,车子上的石勒自已一脚踩着板子,一脚滑向地面,也许他想:在滑向地面之前可以收住这板子的。
但他没想到的是,车子在这时候调头了。
周玢透着蒿草望过去,最后看到的一幕是匐勒顺着板子滑下,在车子转弯的刹那,板子滑偏,正正向一旁的大巨石上撞去。
紧捂双唇,周玢甚至来不及尖叫来不及闭上眼睛,眼神却已失了焦距,她想,这下完了,匐勒与那块板子摔在那样坚硬的石头上,他还有命?
然好运总是会降临在好人身上,在这一刻,奇迹发生了。不知从哪儿冒出一物来,迅速的身影一闪而过,周玢只见其灰白色的衣角镶着金丝线,其余什么也看不清。
待她看清那原是个人时,只见那人早已携着匐勒完好无损,稳稳立于黄土道中央,衣袂随风飘扬,青青发丝拂过袖角,好一派倜傥临风。
失神间,只闻击掌声响于耳衅,有一个清润声音道,“永明兄果然好身手!这一下,我回东京也好跟众位兄长们好好叙述一番,当真是闻名千古不如亲眼一见呵!”
周玢闻声望去,只见一执扇男子面如玉指如葱,锦绣华服立于二匹气派马驹身旁,正对着不远处救石勒的男子边拍掌边笑着说话,神情间,有周玢无法捕捉的风流雅致。
“你,可无碍?”周玢起身向匐勒而去,待走近时,只听那温和淳厚的嗓音在出声询问匐勒,并没有理会前面男子的话语。周玢停了脚步,只觉周身有莫名气流一窜而过,窜了一窜,又顿时无了影踪。
“你没事吧?摔着没有?”周玢问匐勒,匐勒呆呆怔在那里,一时无半字出。
周玢想他定是给吓坏了,走过去,拍拍他肩膀,道,“没事了!是这位公子救了你!”
匐勒这才缓缓侧过头,看向永明;而永明,则看着眼前这位脏污邋遢的女子,好似眼熟,但他随即否认,自己如何会认识这样一个破落小女子,于是摇摇头,转了目光去。
周玢感觉到那人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了一会儿,不禁回望过去,只见男子面容俊朗,刚毅鲜明,额前有青青发丝随风一摇一荡,好不清爽。她想,这大概就是真正的古人罢!如果殷睿这副装扮,也该顶好看!
然眼前的男子,仿似神情间就能给人予压力似地,周玢只望了一眼,便侧过头去了。
“多谢!”匐勒以一个少年不该有的成熟语气对永明道谢。
永明微微点了头,唇角隐约带着笑意;方才与他说话的执扇男子在这时已牵了二匹马驹走过来,立在三人身边,问,“方才你们可是在接龙?为何一个一个这样下?”
“这主意可是你出的?”永明问匐勒,见他摇了下头,这便将目光移向周玢。
周玢迎上前去,”是我。”
“姑娘这是为何呢?如果我没看错的话,那可是临门县衙的车架,你们如何会在那车上头,且还以这样危险的方式逃走?”执扇男子摇着折扇,好不悠闲地问道。
“我们是羯人,自从被卖到中原,就一路直转南下,前年在泰山临门张老爷家中当差,原本说好是签了二年的身契,不想张却擅自改了契子,在上头写了无限期,且还将卖身契转给羊家,这次,县衙的人是在替羊家办事,要把我们捉回去!”匐勒终于开口说话,且一说还是一扎堆地。
周玢有些愣神,见那二人听完也是一阵若有所思。
半晌,方才各自隐在草丛中的男孩们个个都奔向这边来了,他们不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匐大!”
“匐大,你没事吧?方才我们看见你从车子上摔下来……”
“匐大……!”
众小孩你一言我一语,其间无不是透着对匐勒的关心。周玢有些感动地望向他们,替匐勒答道,“他没事,幸好有这位公子救了他!”
“公子是匐大的恩人,也就是我们兄弟们的恩人,敢问恩人大名?”陆文威顶着小胖脑袋走上走去,有模有样的给永明躬礼,并声音洪亮地道。
“你们都这么小,从什么时候被卖到中原来的?”刘永明望了孩子们一眼,问。
“我来了七年,他们小的,也都五六岁就被卖到这里了!”匐勒答。
周玢吃惊地望了匐勒一眼,他才十四五岁,就被卖身为奴七年?天哪,那岂不是七八岁就给汉人当了奴隶?
“你说你是羯人?”永明问匐勒。
“是!”
“既如此,那你想过没有?你们卖身契在中原,如今就是想回也回不去羯国的,为何要选择逃走?可有什么打算?”执扇男子接过话问匐勒,永明意味深长地望了男子一眼。
“没有!先逃了再说,我们再不要给汉人当奴隶!比牲畜还不如!”有小孩自人群当中尖声回答。
“我们换一个地方说话吧!我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二位官差会发现我们逃走了,到时候定会寻来这里!”周玢打断二位男子的问话。
永明望她一眼,道,“路过前边竹林,有渡口通往洛阳方向,我们且先进竹林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