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燮懒得去看被气得眼歪鼻斜的韩氏和萧若嫣,自顾自地跟陶夫人拉家常。
陶夫人见景燮对韩氏母女视而不见,也不要自己介绍,这是有意给她们难堪,心下叹了一口气,韩氏固然小人肚肠,但万一传出去,难保她们不说出什么难听的话,对他名声不好;遂只好给他使了个眼色。
景燮见差不多了,陶夫人又给自己使了眼色,遂道:“伯母,不知这二位是……”
“这位是萧夫人,那是萧夫人的千金。”
景燮故意摆出思索状,疑惑道:“萧夫人?哪个萧夫人?”
萧夫人原本对这两人自顾自地攀谈心有不满,尤其这“四公子”还是个半大孩子,竟敢这样含沙射影地辱骂自己,心中更是有熊熊大火燃烧,但不妨却听得眼前这儿半大小子仿佛是晟国公的孙子,大将军的侄儿,还跟什么王府的郡主是好朋友。心中便咯噔一下,只怕这人来头不小。
这会儿听得景燮这般问,脸上便有些热热的,只得答道:“妾身的夫君是户部知事萧俞。”
景燮“恍然大悟“,“哦。原是萧俞萧大人的夫人,失敬失敬。在下姓庄,家父户部侍郎庄承嗣。”言语中,还将“大人”,和“户部侍郎”咬得特重。
听得他亲口承认,韩氏心中不免紧张起来,这陶氏是什么时候巴结上了晟国公府?听那口气吧,好像还跟肃亲王府有点子关系。
相比起韩氏的紧张,萧若嫣显得更为局促,虽然面前的人比自己还要小几岁,但却生得俊朗不凡,行动举止彬彬有礼,又是大家出身公子,无论是哪一点,都让萧若嫣觉得脸热。
景燮连萧夫人都不愿多看,更遑论一个萧若嫣?不巧瞅了一眼,却见此女虽不像别的女子那般偷着打量自己,但双颊绯红,眉眼含春,双手只攥着手巾子,低着头不着在想些什么。景燮见了,忽的想起几位王府世子的那些姬妾,只觉得心头烦恶不已。
萧若嫣倒是比她母亲脑子清楚些,适才景燮和陶氏谈话时她就开始琢磨开了,这庄四公子出身晟国公府,那晟国公人脉势力都不是自己大舅公一个大理寺卿或萧家能比得上的,若是能够和晟国公府攀上点关系,只怕不只是父亲能得一份力,自己将来的亲事都是能够借点光的。
以前在湖州倒也罢了,自到了京城才真正了解到真正的富贵,真正的贵族可不只是用钱堆砌,用书香笔墨装裱得出来的。从前娘舅家和自己家也就只能在小小的湖州横行霸道罢了。到了京城,自己家这样的,还不是一抓一大把。虽说有大舅公那个大理寺卿戳着,可父亲也不过只是一个小小的六品户部知事,萧家虽是大家,但在朝中毕竟是没什么得大用的势力,还得依靠韩家。
只是现如今萧家和陶铭的关系快要降到冰点,还得回去叫父亲拿个主意方好。
韩氏可没她女儿那般脑子,看见目前这情况,心里只恨的不行,只骂陶氏是个贱人,一把年纪还不安分,居然还想爬到自己头上。这事儿要是被萧俞知道了,还不得忙着接这母子俩进宗谱,更有甚者,这陶铭会不会把自己儿子的嫡长子的名头给抢走,让这贱人坐上萧家主母的位置!自己岂能让她们如愿,看来自己得找个机会跟父亲和大伯谈谈。
景燮一见韩氏那恨恨的目光就知道这“老女人”在想什么,眼中厉光一闪,便想思索个什么好法子好好整治整治萧家,让她们知道厉害!
景燮和韩氏心中各自打着自己的算盘,不料老周伯再次上得堂来。
这回陶氏更加疑惑,自己家里来了什么客人不成。问道:“又怎么了?”
老周伯脸上的表情有些古怪,道:“适才门上来个嬷嬷打扮的人物,领着几个婆子和小厮,说是奉了肃亲王太妃和郡主的命,来给夫人送东西的。
肃亲王太妃!
陶夫人听得是肃王太妃派的人,心中吃惊不已,稍稍整理下仪容,便立刻带人亲自迎了出去。一边儿的韩氏也不敢再托大,跟着迎了出去。
来得正是肃太妃身边的张嬷嬷,陶夫人出来后,便笑眯眯地走上前去行了福礼,口道:“老奴见过陶夫人。”
陶夫人并不托大,赶紧还了一礼,“妾身失礼了,您里边请吧。”说着,便把张嬷嬷请了进去。
张嬷嬷也没搭理跟在陶夫人身后的韩氏和萧若嫣,只管与陶夫人说说笑笑,并不动声色地观察这陶家的后院,又见这位被自己王爷大加赞赏的宣威将军的母亲虽出身不高,但言谈举止非但无有失礼,还另有一番风骨,不由得暗自点点头。
“唷!四公子也在这儿啊!”一跨进正厅,张嬷嬷便看见景燮坐在客座上,便走上前来再行一礼,笑道:“刚刚太妃回府就听说四公子刚走,怎的不多坐会子?”
景燮知道这是肃太妃跟前儿极有脸的嬷嬷,便笑道:“本想再坐会儿的,谁知世子也不在,又想着还有些事儿没办完,就先出来了。”
张嬷嬷跟景燮又闲扯了两句,便命后边的婆子小厮将肃太妃送给陶夫人的东西拿上来,转身对陶夫人笑道:“老奴奉了太妃的命,把这些物事带给夫人,不过是些家常玩物,夫人看着哪些好的留下用着,或是打赏赠人都是可的。”
陶夫人看了看几个婆子抬上来得东西,多是些华贵锦缎绫罗,还有些人参燕窝补品等,个个都精致大方,价值不菲。
陶夫人显得有些不安,一壁儿请张嬷嬷坐下,又命妙琴快上茶来。
张嬷嬷有道:“夫人不必忙了,太妃那儿还等着人回话呢!茶就不吃了。只是太妃说了,陶将军不在,夫人有空就上王府陪她说说话,就当是解闷儿了。”又见陶夫人有些不安,又安慰:“这些东西,夫人不必推辞,不过些许玩物。王爷在信中,还直说陶将军得力,请夫人放心,一切平安呢!若是以后夫人有什么书信要交给将军的,也不必拖他人,只需递了帖子,交给我们办就是了。”
这话便是颗定心丸,陶夫人听得此话,心底安稳了不少,她还以为是陶铭出了什么事,没想到肃太妃竟派了贴身嬷嬷亲自来了,心中大是感激,忙拉了张嬷嬷的手,言道:“请嬷嬷替妾身多谢太妃,妾身有空,就亲自上门叩谢太妃。”
张嬷嬷笑道“不打紧的。”想了想,又道:“夫人啊要谢就谢我们家郡主吧,太妃都说她小猴儿似的,原本王爷信中提到让咱们多多照顾夫人的,可巧那信儿昨儿才到,太妃又进宫去了不得空,今日小郡主咋咋呼呼地提了句,太妃就赶忙命人办这事儿了。”
陶夫人听了念了一句佛,又让张嬷嬷替自己表达谢意。只再三留张嬷嬷吃杯茶再走,奈何张嬷嬷始终不肯,只要快回去复命,还是景燮在旁解了围。张嬷嬷遂也没多耽搁,便起身带着下人回去。自始至终都没看韩氏一眼。
发生这么一连串的事儿,韩氏也没什么心情再留下,只得气哼哼地带着女儿走了。
等到韩氏走了,陶夫人才真正高兴起来,高兴得掉下了小滴小滴的眼泪,“这么久了,可终于等到他的消息了。”
“夫人等了几个月,公子一切平安,可不是好事儿么?夫人不兴哭的。”
景燮倒是没跟着她们主仆一起伤心难过,只是脑子里想到良玉这回居然这么给她面子,嗯……得好好谢谢她,可是谢她什么呢?干脆给她买个兔子灯吧,那丫头都没什么机会上街……不过,那丫头可是属老虎的,一个兔子灯好像不大合适?
“四公子,四公子……”妙琴有些疑惑地摇醒景燮,“四公子怎么了?”
某人大梦初醒,“啊没什么,咳咳,伯母,我该回去了,家里也还有事儿呢!”
“贤侄别忙。”陶夫人倒是难得地有事问景燮,“听说那肃太妃可是肃亲王的母亲,想必是十分注重规矩的……”
景燮一听便明白了,笑道:“伯母不必担心,肃太妃虽是先帝妃嫔,但却早早地就被肃亲王接去王府居住,为人最是和蔼不过的;规矩么……自然是要守的,不过太妃一向慈和,再说年纪渐长,膝下又有两个孙儿,也不是特别注重哪些有的没的。伯母不用担心。”
如此陶夫人便也放下心来。
再说那韩氏带着女儿气哼哼地回到家里,一屁股坐到楠木椅上,开始生起了闷气!那个什么张嬷嬷分明是有意在陶氏面前给自己没脸!自己可是正儿八经的萧夫人,那老虔婆从头至尾看都没看自己一眼,肃亲王府怎么了,她自己不还是个奴才么。话里话外都不离太妃,处处高人一等的样子,有什么可拽的!
萧若嫣叹了口气,她也知道母亲空有个厉害的娘家,脑子还真是没有什么大主意的,否则凭着强悍的娘家和膝下两个嫡子,竟然都无力阻止父亲后院里好几个庶子女的出生!
“母亲,你这是何苦呢,左右不过一个不相干的嬷嬷,你跟她置个什么气?”
韩氏哼哼地瞪了女儿一眼,把个手巾扔到地上,嘴里骂道:“你懂个什么!那陶氏不知用上了什么法子,不但攀上了庄家,这会儿连肃亲王都巴结上了,等到那贱人回到了这府里,岂不要和我分庭抗礼了?你爹对他们母子有心有愧疚,只怕将来连你们兄妹三个,都要看她的脸色过日子呢!”
萧若嫣捡起地上的手巾,道:“您是正室,她顶破天也只能算个贵妾罢了,怎么跟母亲你比!即便肃亲王看重陶铭,但他不过一个庶子,肃亲王再喜欢他,还能让父亲宠妾灭妻不成!再说,那陶铭总归是要认祖归宗的,难道他还会一辈子顶个私生子的身份么?到时候,他有了体面,就是萧家有了体面,以后,咱们萧家富贵了,人家还不是与您这位正经夫人交往攀情儿的,哪里会有人跟个小妾说三搭四?”
一句“正室”又让韩氏有了底气,不错,自己才是堂堂萧夫人,她们母子就算进了门,也不过是妾室庶子,自己只管拿出正室夫人的款儿来,岂能怕得了她们。
萧若嫣说这番话,到底有自己的私心,自己已经十四了,早就该需婆家,只因自己看不上那些低门阀的纨绔竖子,这两年进了京,只盼着能嫁位俊朗非凡的富贵公子,自己的下半生也算安乐了。
想到这里,萧若嫣不禁有些怨怪母亲整日里就只顾和那些姨娘丫头们斗法,都不肯好好教导两位哥哥;自己的那两位哥哥比陶铭小不了多少,直到现在却却仍是文不成武不就,整日里就知道看花斗鸟,要不就是眠花宿柳,深恨不能拔尖儿的;除了有个嫡子的名头,没一个地方能与陶铭相比的。如今长到这么大,竟越发的了不得了,还不如后院里陈姨娘生的三弟有出息,好歹人家知道读书上进,知道要考个举人给亲娘争光。再看自己的两个哥哥,虽说对自己也很疼爱,但就依他俩的本事,哪里是靠得住的!说不得以后萧家还得靠着陶铭那个庶出的兄长……
想到这里,萧若嫣只得犹犹豫豫地道:“母亲以后还是对他们母子客气些吧,好歹萧家和父亲还得靠那陶铭呢!”
韩氏瞪了女儿一眼,恨道:“我还没做什么,你这胳膊肘就开始向外拐了?”
萧若嫣被自己的母亲一瞪,脸有些微微发烫。正想说些什么,只见外面有个小丫鬟慌慌张张地跑进来。
“你慌什么,做死了!”韩氏无处撒气,便捡了着倒霉的小丫头痛骂。
那小丫鬟慌道:“夫人,老爷听说你回来,让您赶紧去西边院子里一趟呢!”
“西边儿院子?又出什么事儿了?”西面的院子是萧俞的小妾周姨娘的住处。韩氏一听到这名儿又是心烦又是痛恨!
“今天早前儿,那边请了大夫,说是……周姨娘有了两个月的身孕,老爷让您过去呢!”
韩氏听了,更是气得不行,口中直骂周姨娘是“狐狸精”!
这周姨娘与陈姨娘不同,陈姨娘原是自小伺候萧俞的大丫鬟,因生萧俞的三子萧文浦便抬了姨娘;而这周姨娘原先却是个扬州瘦马,从小便把勾引男人的本事学了个十成十,加之年纪既轻,又有手段,又岂会吧韩氏这又老又笨的萧家大妇放在眼里?因此这么些年两人斗法无数,虽不是战无不胜,倒也将韩氏打击得节节败退。
萧若嫣虽心里同样腻烦,却也只能道:“跟老爷说,我们一会儿就过去。”
小丫鬟只得诺诺地去了。
等小丫鬟走后,韩氏便“噼里哐啷”地将桌上的茶壶茶杯等物摔了一地。
萧若嫣支开要上来收拾的婆子丫鬟,劝道:“母亲,这可是好事啊!”
“好事?”韩氏被自己女儿气地直冷笑:“自然是好事,你又要多个弟弟妹妹了。”
“母亲。”萧若嫣叹道:“母亲,你怎么就不明白呢!等那陶氏进门,咱们就只管让她们斗去,咱们坐收渔利不好么?再说,她生不生的,也没什么大碍,她一个青楼女子,连良妾都算不上,一个贱妾而已,左右父亲已有了这么多庶子庶女,多一个少一个又有什么区别?”
韩氏听得此话倒是一愣,深深觉得女儿的话在理,便也不发脾气,又安慰了女儿一番,命人进来收拾。
韩氏和萧若嫣两人合计着去了西院,觉得如此甚好,却丝毫没有想到陶氏母子根本早就死了回萧家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