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景燮果然来了肃王府询问边关之事。
时因肃太妃前去安钦观还愿，明煜又去了国子监，故都不在家，只有良玉因集文馆太傅寇训之因前日偶感风寒而放了假在家里休息。
门上小厮见是镇国大将军府上的，又是郡主的师兄，故便报了进来。
良玉正命人拿了米襄阳的烟雨图往墙上挂，听闻是景燮来了，心中迷惑，忙让人直接请进初梅堂来。
陈嬷嬷觉得有些不妥，但被良玉一笑带过。自己过八岁，景燮也只大自己三岁而已。两人都还是小孩子而已。景燮虽非常客，但也来过几次。
见是景燮又什么要紧事跟你自己说，便将一干二等小丫鬟和院子里的婆子都使了下去，只留花舒和绿荑，就连陈嬷嬷也被良玉哄到厨房里准备点心果品去了。
景燮倒是没跟良玉客气，一屁股就坐在早就准备好的雕花凳上，也不啰嗦什么，一大口茶下灌下去，就直接说明了来意，还一副“如果你不帮忙就实在是没义气”的表情，看得一旁侍立的花舒嘴角直抽抽。
良玉皱皱眉头，心想这事儿自己还真帮不上什么忙，这段时间，就连肃亲王的消息，自己都是通过肃太妃才知道的，如今自己如何能知道陶铭的消息。
景燮一看良玉的表情，心下不乐意了，便没好气道：“平日就道你你跟别个不同，谁知道你这么没义气！”
良玉被景燮噎了个够呛，犯了个白眼儿，道：“这事儿也不是我说了算的，连你大伯都打听不到什么，我又能知道什么。”
景燮急了，“你就不能想个法子什么的，平日里捉弄我你反倒有那么多主意……”
陈嬷嬷原本去了厨房张罗吃食，回来正好听见景燮这话，心里便不大高兴。原先陈嬷嬷就不怎么喜欢景燮，好好的怎么能往郡主的闺房闯呢？虽说两人的年纪不大，有是师兄妹的关系。可自家的姐儿还是堂堂郡主之尊呢！就算有什么事，郡主这么点年纪又懂得什么，何不直接去问晟国公或是大将军呢？
陈嬷嬷心中不大高兴，脸上便带了些出来。良玉对一向关爱自己的陈嬷嬷敬重有加，这会儿见陈嬷嬷黑了脸进来，心中便咯噔一下。
偏生景燮只盯着良玉想主意，根本没注意什么陈嬷嬷李嬷嬷的，“你想什么好主意了没？”
良玉不想与他废话，“你少说我，你怎么不跟国公爷打听去？”
听到自家祖父的名号，景燮脸上有些讪讪的，他伸手摸了摸鼻子道：“祖父不许我打听这些有的没的。”
“哦，那我祖母就许我打听这些有的没的了？”
“你……”景燮一时无语。
良玉瞪了景燮一眼，“这里这么多人，就你这家伙是个没眼色的，我能有什么好主意。是你自己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看不明白好不好！都说朝堂上已经是暗潮汹涌了，前方没什么稀奇古怪的事儿传来，不就是个好消息么？只要我父王没事，那个‘逃命’不也就平安无事嘛！”良玉本来对那个陶铭没什么太多的想法，这次感觉到陶铭是皇帝明着安插在肃亲王军中的眼线，心里就对此人很是膈应。
景燮也不是笨蛋，几年下来，对良玉的性格还是很了解的，爱说爱笑爱玩，就是容不得有什么威胁父兄的事情发生。只得撇撇嘴，言道：“陶大哥虽然话不多，但还是个好人，你不知道，他也是个可怜人。”
“唔？”良玉从前倒是听说过陶铭的事儿，只听说仿佛是个私生子。当然，太妃陈嬷嬷等人是不会告诉良玉这些的。都是良玉自己八卦让小丫鬟去打听的。
“本来，陶大哥本不用参加什么劳什子武举就可以出仕为官的，就是因为他那个狼心狗肺的爹……”
“咳咳…………”良玉看这个堂堂国公府的四公子实在是越活越回去了，在这地方怎么什么都说。没看见陈嬷嬷脸黑得跟锅底一样了么？想是早就在心里把某人骂了千万遍了。偏生这人又没眼色，还一直喋喋不休。没办法，只好私底下踹某人一脚。
不过听口气，好像这陶家的事儿他知道得不少哇！
“你跟他很熟吗？”
“呃，还不错……”景燮被良玉一脚踹醒过来，摸摸鼻子，也意识到有些话不能随便说。不说旁边有丫鬟嬷嬷看着，那些大宅门里的污秽讲给良玉也是不好；单讲若是被哪个不知事理的碎嘴丫鬟婆子听去了，少不得又惹出什么不快来。
景燮想了想，还是将陶夫人的事儿挑着跟良玉讲了些，但良玉活了两辈子，前后一联系，就理清了来龙去脉。
无非是当年不得志的萧家庶支嫡子落魄流转到一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遇见了一美丽贤惠的小官之女陶氏，陶氏心地善良，不断帮扶那男子，后来两人情投意合，便结为连理，还生下一个儿子；接着那男人以族中有变等理由离开了妻子，并承诺以后定会来接妻儿回到原籍。后来却不知怎的渐渐发达了起来，却再也没有来接自己的妻儿；非但如此，还在当地又另娶了一大族千金，从此将自己的妻儿远远的抛弃……陶氏虽然占理儿，但小小陶家怎能与横霸一方的大家比？陶氏老爷和老夫人也被这事儿气得一病不起，早早就去世了。那陶氏也是个有气性儿的，宁愿自己一人抚养儿子长大，也不愿委身为妾，更何况做那人薄情寡义之人的妾室？
陶氏不愿为妾，倒是遂了萧夫人的心，遂萧家与陶氏也就再不往来，竟如路人一般。直到陶铭中了武举，做了将军，萧家这才想起这个被早早摒弃在外的孩子。
剧情就是这么狗血。只是想来“停妻再娶“可是大罪，那萧家男子原是萧家庶支，妻族实力强大抹过了这层倒还说得过去。只是这萧家夫人的娘家也太厉害了些，竟连陶铭做了官之后还这般言行无忌，竟然肆意欺压陶氏母子，实在也太猖狂了！
“陶夫人也是可怜，那萧夫人趁着陶铭不在，有事没事地就上门闹腾一番，陶夫人心眼儿好，也不怎么跟她计较，竟由着她猖狂呢！”
说到这，良玉又迷惑了，“我记得萧家是湖州大族的吧，怎的也上了京城？”
景燮冷哼了一声，“本来是不错，只是自从陶大哥被圣上封为宣威将军后，那萧家夫人心里着了急，她原是姓韩的，韩家在湖州势力远大于萧家。只因有个做大理寺卿的韩嗣阙是她的大伯，便求了给萧俞在户部捐了了个六品小官儿。”最后一句话倒是景燮压低了声音说的。
“不过一个大理寺卿！六品……那陶铭这做儿子的倒高过他好些了！这事儿皇上知道不？”
“知道啊，但陶大哥早就说过，与萧家没什么关系，自己姓陶呢！皇上倒也器重他！我听人说，只待陶铭此次立了功后，就加封他母亲的诰命。”
良玉听了此话，倒是吃惊不小，看来皇帝是真的引陶铭为其心腹了，否则也不会加如此大的恩典。
只是可怜天下父母心，陶夫人想必早就对那男人心灰意冷了的，心中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儿子了吧！那些富贵的男人果然都是冷心冷肺的！良玉又不知不觉地想起了齐王，只觉得满腹的恶心。
“罢了罢了，找个机会，我问一问祖母吧！”不知道会不会被骂……
正说着，见一小丫鬟上来报，说是庄公子的小厮有要事回禀。
景燮正在高兴良玉愿意帮忙，见有人上来打岔，不高兴的挥挥手，道：“能有什么事儿，让他回去找三少爷去！”
那小丫鬟倒也不慌不忙，只答道：“刚刚那人让奴婢告诉公子，有人上陶家捣乱去了！”
“啊？”果然，某人“豁”地从凳子上蹦起来，嘴里直骂道：“定又是那个‘老虔婆’去欺负人了！本少爷倒要看看她趁着陶大哥不在又起什么幺蛾子！”说完，也不打招呼，直接冲了出去。
陈嬷嬷等景燮走后，十分不高兴地劝良玉道：“这庄四公子也太不知礼数了，郡主以后少与他来往，仔细太妃说！”
良玉抱了杯果露笑道：“没事没事，他就是这个样子。嬷嬷，我的小豆糕好了么？”
陈嬷嬷黑黑的脸被良玉一问，变得柔和了些，宠溺地道：“好啦好啦。”一面说着一壁儿让绿夷去端。
良玉笑笑自去练字不提。
再说景燮气冲冲地冲到陶家，忽地止步，眼珠一转，气哼哼地拉过门上的老周伯，让他速速去通报陶夫人，就说晟国公府四公子来访。
老周伯想了想，便明白了景燮的意思，“哎”了一声，忙不迭地进院子去通报。
萧夫人韩氏年纪比陶氏大些，但多年来养尊处优，保养得宜，看起来却比陶氏显得年轻些；这会儿正大喇喇地坐在客座上，旁边是她十四岁的女儿萧若嫣。
此时她不过是想来跟陶氏炫耀一番，顺便挖苦挖苦陶氏，因为他的丈夫萧俞年下将官升一级。韩氏从不觉得陶氏有比自己好的地方，本是个小门小户出来的，又是丈夫不要的人，在自己的安排下，陶氏从没有踏入萧家的机会。但如今就因为生了个好儿子，竟也能站在这京城的地界儿上跟自己比肩，这让自己怎么能咽下这口气？非得时不时想方设法上门儿挖苦讽刺陶氏一番。
多年来陶氏倒是看开了许多，手中捻了佛珠，对于韩氏一身的珠光宝翠不屑一顾，不愠不火地道：“那就恭喜你们了。”言罢，也无下言，直顶得韩氏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心下把陶氏骂了个狗血淋头。有什么可拽的？你儿子再厉害也不过是个私生子罢了，还能越过天去么？就算现在老爷想把陶铭重新上族谱，也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儿的庶子！
想到这儿，韩氏心中又舒坦了起来，但是想到以后很有可能这个才能超过自己任何一个亲生儿子的陶铭会以庶长子的名分天天在自己面前晃悠，又觉得膈应。
一直没说话的萧若嫣瞅着母亲的神情，又看看陶氏一脸淡然的样子，心里也觉得不舒服，虽然自己不赞成母亲老这样上门找别人的麻烦，但心里到底是向着自己母亲的，况且哪个陶铭处处胜过自己的两个亲兄长，偏又是父亲的亲儿子，想了想便笑道：“多谢陶姨娘了，这是咱们的好事儿，也是姨娘的好事儿啊。”说罢，还扯了扯韩氏的衣襟。
原本气呼呼的韩氏被女儿那一声“陶姨娘”给惊醒了过来，随即又换了副嘲讽的笑脸，“妹妹说那里话，什么恭喜不恭喜的。老爷说了，等这回铭儿回来了，就把上族谱的事儿办了，以后总不会再让铭儿顶个私生子的名儿了，怎么着‘庶长子‘也要比’私生子‘好听些吧！”
果然，陶氏听了这话，微微变了脸色，捻着佛珠的手也停了下来。
韩氏与女儿对视一眼，再看着陶氏的神情，只觉得无比舒坦，心中已经开始幻想着以后关起门来打压陶氏和陶铭的“美好生活”；不料这会儿陶家的老管家老周伯上来回事儿，心中不免疑惑。
陶氏见是老周波进来，忙收起情绪，问道：“怎么是你上来了，可有什么事儿。”
“夫人，四公子来了，这会儿有事要见夫人呢！”
一听是景燮来了，陶氏一下高兴起来，忙道：“快请进来，妙琴，快那些四公子爱吃的点心来。”
韩氏与萧若嫣面面相觑，并不知这“四公子”是何人，只想来不过是一般客人罢了。
妙琴正因为韩氏母女出言不逊而气愤，什么“姨娘”，“庶长子”之类，要多难听有多难听。乍一听闻景燮到来，竟如救星一般，心中也高兴起来，忙应着下去准备。走之前瞥了一眼韩氏母女不以为然的脸色，心中冷笑一声。
今日景燮本因为要上肃亲王府，穿的原是英气华贵的正装，这会儿有心要给萧夫人难看，便一反平日里大喇喇地不羁风格，大步流星笑眯眯地走上前来跟陶氏请了个安：“伯母安好？”
“好，贤侄快坐吧。”陶氏很是慈祥地应道。
“多谢伯母。”说完，看也不看韩氏，只管往韩氏对面的座儿坐了。
“贤侄今儿有什么事儿么？”
“也没什么，只是昨儿伯母让我打听的事儿有了眉目，来告诉伯母一声儿。”景燮接过妙琴递上来的茶，笑眯眯地道。
陶夫人一听，果然又高兴一层，忙问“真的，是怎么个说法。”
到这景燮斜瞅了韩氏一眼，十分“做作”地露出歉意地表情道：“具体的情况倒还要些功夫，昨晚小侄已问过了祖父和大伯，大伯已经同意帮忙打听，还有适才小侄去拜过肃亲王府的小郡主，请她帮忙向肃王太妃打听打听。”
陶氏听完，倒是吓了一大跳，“我们小门小户的，怎敢劳动晟国公及大将军，肃王郡主就更是……”
景燮呵呵一笑，道：“这原本没有什么妨碍，小侄与那肃王郡主本是师兄妹的关系，就是你们说的‘发小儿’，也不是外人！”生怕自己的打击力度不够，再拉上一个。“再说伯母也不需妄自菲薄呀，陶大哥是圣上亲自下旨敕封的正五品‘宣威将军’，伯母也该拿些气势出来才好，莫让那等小人物小看了去！”说罢，还意味深长地瞅了韩氏一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