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道如何,那四个大汉生得魁梧粗壮,胳膊竟然抵得上老树的枝干。那梁国的三王子是被吓得屁滚尿流,当场就哭爹告娘了起来。”聚财楼内一个长衫的老者半蹲在椅子上,两撇小胡子随着丰富的表情,一颤一颤的。
凑在一旁听书的人,顿时哄堂大笑,催促着老者继续讲下去。
老者扬起双掌,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醒木一拍,又是接着讲道:“四个大汉本是那西郊紫帽山上的一群流匪,那就是凶狠残酷,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啊。见那梁国三王子这番窝囊,啐骂了几口,抡起一把长达三尺的钢刀,作势就要砍了他的人头。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那钢刀离梁国三王子脖颈一寸的时候,突然一道白影略过,众人都未反应过来时,持刀大汉的身子向后飞了起来,落地前愣是吐了口鲜血。”
“你们猜那白影是谁?”老者故意故意缓上一口气,看得众人皆是一脸着急,才又慢悠悠的道:“白影落地时,屋内众人才看清那是个面若冠玉的少年,年岁约莫二十上下,身上虽是市面极为常见的白衫,却仍是掩盖不住身上的光华。其他三个流匪见自己老大面色惨白,皆是一惊,脑中还想不出这白衣少年到底是哪一号人物,但听同被流匪抓去的聚财楼小老板,百转千回的喊了一声‘政哥哥’。”
老者又是一顿,布满皱纹的面上笑得极尽暧昧,右手摸了摸小胡子才欲再接着讲下去,围观的人群中挤出一个绿裳姑娘,笑若桃花,甜甜的道:“周爷爷,您的书讲得可真真是太好了。”
周说书的慌忙从椅子上跳了下来,干干笑了声,又听绿裳姑娘道:“周爷爷,您觉得我这么叫您,够不够百转千回啊。”
听书的人早在钱钱说话的时候,就已经散到四周去了,只留余光打量现场的状况。周说书的心中叫苦不迭,他今日敢在聚财楼堂而皇之的讲这段,还不是见钱钱不在酒楼内。面前已经无限放大的面孔,周说书的踉跄了一下,虚扶了下桌子,扬指指着门外道:“呀!钱老板您看,韩世子来了。”
钱钱闻言,面色陡然一变,身体不觉趔趄,还想着如何去面对韩为政,这边周说书的已经收拾好行当,一溜烟跑了。
钱钱才知被骗,奈何方才被那么一吓,也觉得身上尽是冷汗,顺势坐到椅子上,口干舌燥间,钱某人也顾不得桌子上的茶碗是不是别人用过的,慌慌张张的给自己倒满一碗茶,茶碗将将贴着唇际,碗口上的温度震得钱钱一个晃神,手腕一松“啪啦”一声掉落在地。
钱钱又是慌慌张张的蹲下身,拣着地面上的碎瓷片,神思又飘到那日。
韩为政与她盘完发后,对着她说表示得很清楚了。
钱钱虽然心中好像知道什么,可是又觉得不问个清楚,心里难受。抱着强大的求知欲,钱钱透过铜镜,呆呆的问:“啊?你表示什么很清楚了?”
韩为政自喉咙底轻笑出声,钱钱也不知道自己是紧张又或者是怎么,随着剧烈跳动的心脏,钱钱听到韩为政笑着说:“钱钱,我离开大华寺那天,你可是收了我的定情物?行酒节那天,我可是喝了你的‘求双酒’?与你第一次盘发的人应该是我,还有……”
韩为政声音低沉得不像话,蛊惑得钱钱不受控制的顺着他的意思继续问:“还有什么?”
韩为政俯身,双手放到钱钱的肩膀上,声音仍是低沉:“钱钱,转过来一下。”
钱钱脑子就同浆糊一般,韩为政说什么,她就照着做什么。最关键的还是,韩为政脑袋靠得太近,说话时若有若无的鼻息与身上的檀香味,一丝不落的充斥着钱钱的神经。总之,原因很多种,钱钱被蛊惑了,转了头了,然后就又受冲击了。
韩为政,居然,居然又为了让她变呆,居然又将嘴唇,贴到了她的嘴唇!!!!
许是一眨眼,许是一瞬间,钱钱的脑子就一直是炸开了再重组,重组了再炸开的状态。韩为政不知何时已经将头抬了起来,梨涡浅浅,虎牙浅浅的道:“钱钱,这才叫男女授受不亲。不过,既然,都亲了,我会负责的。”
已经碎掉的茶碗,瓷片上的温热稍微退却了一些。钱钱惆怅的叹了口气,决定不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管韩为政说什么,反正,反正她如那天躲着他就好了。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惹不起咱还躲不起么!这么一想,被自己的智商华丽丽的震惊之余,钱钱倏然发现,面前貌似多了个人。
多的那个人四十来岁,身量保养得宜,头微垂,修长见不到任何疤痕的手认真的帮忙拣着地上的碎碗,从钱钱的角度看去,刚好看到他耳朵后几缕银白的发丝。
钱钱看了来人一眼,嗤笑了一声,将原本置于手掌中的碗片又全数放到地面,缓缓站起了身子。
来人也跟着急急起身,抓住了钱钱的手臂,嗫嚅问:“钱钱,我……”
钱钱冷冷甩掉来人的手,径自走到柜台,算盘珠子拨得“啪啦,啪啦”直响。原本站在柜台的伙计,哈着腰与来人行了个礼,扯了扯钱钱的袖子道:“钱姐,那个,你不请丞相喝杯茶啊。”
停下手中的动作,钱钱一掌啪到账册上,扬起头,皮笑肉不笑的问:“顾丞相,我要不要请你喝茶啊?”
正在聚财楼吃饭的食客,很有幸的见到他们鄢国最有文化素养,最沉着,最冷静,号称铁齿铜牙的顾丞相,涨红了一张脸,连连摆手,语气激动:“不用,不用,不用我请我喝茶的,钱钱啊……”
话未说完,已被钱钱打断:“听见没,人不稀罕我请。话说,你站在这做什么?没见着那边有张桌子没收拾么?站在这当花瓶呢?”
伙计扬了扬手中的抹布,原本是想告诉钱钱,自己站在柜台上是在擦桌子的。却在她富有杀伤力的眼光中,对顾则使了个自求多福的眼神,遁了。
顾则看着那张酷似钱玉娘的脸,心中尽是苦涩。自知道钱钱是自己女儿到现在已经半个月有余,每日除了日常的公务外,便是来与钱钱讲讲话。可是,这半个月来,无论他怎么好言相劝,钱钱一点都没有认他这个爹的意思。
顾则也是知道,钱钱心中定是介怀他当初欺骗了钱玉娘,更介怀他没有从这张与钱玉娘长得相似的脸上认出她就是自己的女儿。可,毕竟已经是十九年前的事了,他当初会化名薛应之,会称自己是三都人完全都是因为微服私访的关系。
他对钱玉娘那时也是真的喜欢,没有讲出家中已有妻室,也是怕钱玉娘会因为这个不接受他,更何况钱震天并不同意他们在一起,找了几个混混丢了一袋银子告诉他,自己的女儿是肯定不会嫁给百无用处的书生的。
那时,他年少轻狂。想着自己堂堂太傅之子,又是得王上宠爱,居然会受一个商人的嘲弄,刚好鄢王也下了密旨让他赶回中都。便索性将这段事忘却于脑海中。这些年,他是真真没有想到,脑海中那个已经模糊掉的身影,居然就因为那个偶遇逃了家与自己的父亲断了关系,还忍着世俗的眼光生下了他们的女儿,更是至死都不能将自己忘怀。
顾则心中是愧疚的,所以这些天即使知道自己的女儿与死对头宣王爷关系甚好,即使天天受宣王爷冷嘲热讽,也只是一言不吭,只希望他不要因此刁难钱钱。
“钱钱,今天都腊月二十六了,你要不要收拾一下,回家过年?”
钱钱闻言笑得灿烂,似乎顾则说了什么好笑的话一般。良久才道:“回家?我家就在这,我回什么家。”
顾则心中暗暗打了下自己的嘴巴,想着自己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掂量了下语气,又重新道:“不是,我的意思是,前两****不是被歹人给劫了去,这万一那些歹人不死心,还准备抓你,你在京城中又举目无亲的,到我家总是有个照应的。”
钱钱一阵稀奇,又是笑开:“顾丞相啊,那会我被歹人给劫去好像是宣王爷的兵救的我,跟你丞相府扯不上关系吧。你凭什么以为我住在丞相府会比宣王府安全?”
钱钱又道:“再说了,我可听说韩叔叔与顾丞相您谈得不怎么来,所以,顾丞相啊,顾老伯,能不能请您不要再来聚财楼找我了,我怕韩叔叔不高兴的。”
朝野中,谁人不知,顾则这一生最不屑别人将他与韩群扯在一起。而这会,自己的女儿居然讲怕韩群那个老不死的不高兴,不让自己再来找她。环顾四周皆是看好戏的模样,又想起钱钱与韩为政那小子的传言,顾则腹内的火气倏然上升,不禁扬高了声音:“你一个未嫁女子住在宣王府也不怕别人说闲话,你娘当初是怎么教的你?”
钱钱一听顾则居然还敢提她娘,手中的账册摔到桌面,面上也由假笑转为震怒:“我娘怎么教的我还轮不到你管。”
“怎么轮不到我管?我可是你爹。”
话音一落,满座皆惊,议论声不断,原本以为顾丞相是要为自己的儿子提亲,没想到居然是为认女。
钱钱越过柜台,站到顾则面前,冷着脸,一字一顿的道:“你不是我爹。”
说来,血缘关系还是比较神奇的。虽然钱钱与顾则未曾在一起生活过,但顾则的脾性跟钱钱还是有些相似,都是发完火后就理智了的主。见钱钱已经濒临生气的模样,顾则只得软下身段,道:“钱钱,爹是为你好,你不知道外面的人将你跟韩家那小子传得可不像话了。你这样子,以后可怎么嫁人啊。”
钱钱仍是一副你管我的模样,道:“我就喜欢让他们传,怎么样?”
顾则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又想着这些日子钱钱与韩为政的举动,不确定的问:“钱钱,你不会是与韩家那死小子私定终身了吧!”
钱钱凶巴巴道:“我就是跟他私定终身了,怎么样?”
语音再一落,满座又一惊。方才听书的那几个人大叹,这现场直播可比周说书的讲的,好看多了。聚财楼的小老板不仅是顾丞相的女儿,居然还同自己老爹的死对头的儿子私定终身!!!
钱钱只顾与顾则眼神厮杀,四周的情形哪里入得她的眼。于是,从中我们再得出一个道理,讲话的时候一定要四下张望,因为你不知道身边是不是会冒出个韩为政出来。
冒出来的韩为政,满面笑意的站在钱钱身旁,施施然同呆掉的顾则行了个礼,再施施然俯身与同样呆掉的钱钱小声道:“我听见了,钱钱。”
钱钱两眼一黑,面色潮红,堪堪退了一步,留下满堂的看戏的人,再一次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