鄢国王宫内一片鸡飞狗跳之样。
这厢深受鄢王宠爱的玉贵妃捏着兰花指,雍容华贵的迎在冬风内,指使着手底下的人仔细清点着已经备好的年货;那厢也不知道是哪个宫殿的管事太监,捏着嗓子颐指气使的吩咐底下人好好打扫。
总之,所过之处,无一处不蕴含着浓浓的“年味”。
不过,还是有个别例子的。
如,庙堂上的鄢王。鄢王因为是众人巴结的对象,趁过年巩固下“外交关系”的事根本不可能轮到他,自然被摒除在忙人的行列。
再如,住在常洛宫,被鄢王称之为当世无双的七公主,刘滢七。
刘滢七生性害羞,活了十六年,还从未听她大声呵斥过宫人。用她嫡亲哥哥的话来说就是,刘滢七就是一只白兔,怯生生的,让人想不疼惜都难。
是以,外人再如何忙活,刘滢七都是守在闺房里绣着她的花,弹着她的琴。
弄雪是刘滢七的贴身婢女,虚长刘滢七几岁。对于自己这个主子,说句大不讳的话,便是当妹妹看待。天底下没有哪个当姐姐的,见自家妹子常年自闭,还能不为之着急的。于是,很着急的弄雪日日都要在刘盈七耳旁念叨上一回。
“公主啊,今日天气很好,弄雪陪您去花园走走吧。”
刘滢七将手中的绸布放下,上面一朵娇艳的牡丹栩栩如生,只绣一半的锦蝶却能给人一种展翅欲飞的感觉。弄雪心中大叹,七公主的绣技是越来越好,怕是城中最好的绣娘都比不过她。
“嗯,那就出去走走吧。”纵是相熟十年的弄雪,刘滢七说话仍是怯生生的。不过,较之别人,还是有点差别,至少刘滢七是看着弄雪的眼睛,面上带着浅笑的。
刘滢七其实是不大喜欢出常洛宫的。因为一出自己的宫殿,身后总是得跟着一大堆的宫人,最重要的是,肯定会见到生人。而往往那些生人的眼神,都是让她无所遁从。但,弄雪又是每日必带着她外出一趟,于是刘滢七十年来养成的习惯,一出常洛宫,走路就是看着地面。
这一习惯,弄雪自然是不能苟同。一路走来,为了引起刘滢七的兴趣,便经常抓着刘滢七的手臂,欢天喜地的道:“啊,公主,你快看,那边有两个人抱在一起耶!”
刘滢七怯生生抬头,但见是两个太监共同抱着一盆一看就很有份量的盆景。
路过抱盆景的太监,不过一眨眼功夫,弄雪又是咋呼:“啊,公主,你快看,那个人站在湖边,不会是要自杀吧。”
刘滢七又是怯生生抬头,被弄雪说要自杀的人将将从湖中捞起一大把水草。
……
王宫内,委实太过平静。弄雪又不敢拿那些妃嫔或者王子开玩笑,咋呼了几次,到最后连“天边居然有一朵云”的话也扯了出来,可那头的刘滢七仍旧是怯生生配合望了下天,再急速垂下头,娇滴滴的回了句:“嗯,真的有云。”
弄雪哭笑不得,一双好看的丹凤眼四下打量,站在她身后的丫头扯了扯她的衣袖,手指指向不远处的几个人。
抬眼望去的同时,弄雪的手已经攀上刘滢七的手臂,仍是欢天喜地的咋呼:“啊,公主,你快看,前边走来几个人耶!”
前边走来几个人?
刘滢七一听这话,下意识便是要给人让道。身子稍往右侧移动后,才又是温习着方才的动作,怯生生的抬了头。
刘滢七没有想到的是,这一抬首,弄雪口中的那个前边的几个人已经近在几步外,为首的玄衣男子视线正好与自己的落在一起。
刘滢七只觉面皮发烫,惊慌失措的垂下了脸。
玄衣男子身边的几个太监,见到刘滢七自然要停下来问安的。
刘滢七双手紧张的抓住裙裾,面上红潮未褪,慌张的抬起了头,才想道一声免礼,视线却又与玄衣男子碰到一起。
玄衣男子手中折扇轻摇,满面趣味的打量着几步开外的女子。原来这就是名动天下的无双公主了,果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呐。嗯,他来这趟中都还真真是来对了。
见这个无双公主又是窘迫的垂下了头,身子瑟缩的往里侧又靠了靠,玄衣男子也不知道怎么,突然很想逗她一逗。
玄衣男子正经收回扇子,敛回玩弄的神色,正经作揖道:“竟不知是无双公主,萧睿给无双公主问安了。”
刘滢七似乎惊跳了一下,半是强迫的逼自己抬起了头,声音弱如虫鸣:“啊,免,免礼。”
萧睿眼见她又向右侧移了几步,国色天香的脸上已经红得不像话,若不是旁边的丫头扶着她,萧睿甚是相信,她有可能就这么晕倒在自己的面前。
刘滢七怕生这件事,在鄢王宫内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站在萧睿身边的小太监出于护主的心理,扬高了声音,道:“三王子,王上跟那位小公子还等着您呢。”
萧睿眸内闪过一丝精光,意味深长的看了小太监一眼,才又笑着与刘盈七行礼:“无双公主,萧睿还有事与您父王相商,便先行一步了。”
刘滢七怕再一次与那双眼睛对视,索性不抬头,嗫嚅的硬了声好。
哗的一声打开扇子,萧睿迎风而行,玄色的衣袖被吹得鼓鼓。再是回首看了一眼那个被众人包围着的娇艳女子,萧睿哈哈笑出了声。
走在萧睿身边的小太监,听着那笑声,心内不免腹诽。这个梁国的王子真是太过放浪形骸了,居然连他们七公主都敢调戏。真真是一点都不将他们鄢国放在眼里。
一阵大笑后,萧睿的心突然是轻松不少。自昨日韩为政与他说,鄢王命他今日觐见,他心内其实一直在做着斗争。回到聚财楼,候了一宿的钱过来一听钱钱没事后,担忧之色全数被笑意取代,准备回屋睡觉的时候,才突地告诉他,小童被鄢王给宣进宫了。
萧睿明白,鄢王这是给自己的一个警告,以小童来威胁自己,要自己亮出底牌。
梁国的形式,李哲已经分析了个大概。巫神那边已经紧锣密鼓的在进行一切计划,那么,他呢?他自己要不要选择在这一个当口,联合鄢国的实力呢?
每想到一个理由告诉自己索性就全盘托出,却又在第一时间被自己给反驳掉。如此反反复复,却在方才见到刘盈七的时候,释然了。
是啊是啊,何必自寻烦忧。鄢王近一步,他便退上一步,委实退不了的时候,再抬起头硬撑着接招不就行了?
心思一想通,步子也迈得极大,不稍片刻人就已经立身在鄢王面前。
御案前鄢王逗弄着小童,胡子笑得一震一震的,可惜的是,小童就是怎么都不配合,憋屈着一张嘴,眼眶内包满了泪水,却是强忍着不哭出来。
小童年岁小,对龙颜啊什么的完全没有概念。甫一见到萧睿的身子,一点面子都不给鄢王,直接将其撇下,抱住了萧睿的腿,亲热的在他身上蹭了蹭。
鄢王蹲着的身子,慢慢站了起来,干咳了两声,又瞪了小童一眼,装作不在意的道:“啊,这孩子还是跟三王子感情好啊。”
萧睿揉了揉小童束得整齐的发,与鄢王行了个礼,才笑道:“小童只是怕生而已,只要不带他来陌生的地方,也就不会这样了。”
鄢王眸中闪过一丝赞赏,又是拉家常的问:“听说,三更时分为政才找到的你们,怎么?没受什么伤吧!是哪的匪徒,居然连三王子您都敢劫。”
萧睿知道鄢王这是变相问话,虚实各持半分的答:“说出来怕您见笑,这些匪徒是我梁国子民,受本王王兄之命,胁迫本王必须支持他担任储君。”
梁国那头,鄢王有部下线人。自然也是知道萧骐与萧幕争储之事,更是知道梁国的巫神偶在一次醉酒后道出所谓的“天命”。
“事已至此,为免王上您心声猜忌,本王索性将来中都的目的告诸于您。”萧睿故意顿了一下,抬头看了看鄢王的神色,见他仍是装作不在意,继而道:“想必王上您也清楚梁国眼下的形式,王位的争夺,本王从不看在眼里,奈何大哥二哥心生猜疑,本王不得已借出游之名来到中都。至于,为何不躲避到别处,偏偏避到中都来,实质上,本王是为求一个庇护。”
鄢王负手而立,质声道:“所以,所以你明知道那些人要抓你,特地带上一个钱姑娘,到了指定地点。却又留下口信让李哲去寻为政,让为政不得不出兵救你。”
萧睿低头捏了下小童的脸,才直视鄢王锐利的眼神,道:“是。本王王兄很快便会知道,鄢国的宣王爷救了本王,而宣王爷背后便是王上您,自然也就不敢再对本王怎样。”
“一派胡言。三王子,你当孤王是三岁孩童么?你这般做难道就不会被梁王判下个‘通敌卖国’的罪名?”鄢王怒喝。
萧睿笑开了脸,环顾四周,大殿内围着二十来个御林军。小童恐惧的往他腿上再蹭了一蹭,萧睿却只是安抚,一把纸扇摇得悠闲:“不会。不会有通敌卖国的罪名。父王素来不喜我们兄弟相残,二哥若是要告我这一罪名,自己也就开脱不了。更何况,二哥眼下还需要本王。”
最重要的是,梁王若知道他已经混进鄢国王宫,怕是也要以为他是为勾引王室的公主吧!萧睿原就上挑的唇,看着鄢王暂缓的神色,笑得更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