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都城迎来入冬的第一场雨,气温骤降。
聚财楼内,钱钱穿着大棉袄子缩在角落,脸上红润得可以,嘴唇却苍白得不像话,双唇还时不时颤抖,模样煞是可怜。
店内吃饭的人不多,雇过来的几个伙计也都是摩拳擦掌外加规律性跺脚。
钱钱双手捂唇,哈着气,可怜兮兮的念叨:“我当初肯定是脑子被驴踢了,我才能把酒楼开在这么个地方。鬼天气,鬼地方,怎么可以冷成这个样子……”
站在柜台的钱过来闻言,冷哼道:“你千万不要侮辱驴,驴还没那么大的本事将你的脑子踢成这样。”
钱钱朝钱过来比了个拳头,冷冷的威胁了一把,又将手放到唇上。小指的指腹碰到冰冷的唇,脑子突然想起那个冷夜,韩为政的唇好像还挺暖和的,也不知道这个时候,是不是也还是一样暖和?
想罢,钱钱很快又将脑子的想法给驳回,她想的什么乱七八糟的。那天晚上,他的唇离开的时候,看到自己已经呆傻掉的模样,笑得眼睛都快成一条线了。哼哼,朝阳卷那个小气鬼,当真是一点亏都吃不得,他肯定是觉得当初他傻掉的模样很呆,所以才会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
下次他要是再用嘴唇碰她,她一定不会再呆掉,还要再反碰上去,死朝阳卷,臭朝阳卷,这个仇她一定要报。
“喂,你的表情干嘛那么视死如归?”钱过来稍一抬眼,便见某人握紧小拳头,眉毛纠结得都快拧在一起。
钱钱无语道:“我这是气势磅礴!!!”
钱过来嘁了一声,将将准备再开口,见到来人人马上蹲到柜台下,还不忘义气出声道:“钱钱,快跑。那个恶少来了!”
钱钱蹲坐的位置在酒楼的角落,又是背门,地理位置上首先就没有钱过来优越,钱过来的话一传来,她脑中尚没反应过来,什么时候认识一个恶少来着,待到自己身前站着一个蓝衫白靴发梢还带点雨水的陈裕时,人生生从椅子跌落。
钱钱干笑的拍了拍裙子上的尘土,又或者是压根没有尘土,反正是惯性的拍了拍。讪笑着接过陈裕的油伞,道:“陈公子,什么风把您给刮来的,您瞧这大雨天的,您要是真准备过来,我叫辆马车去接您啊,瞧您这一身雨水的。”
陈裕依旧是那副斜睨着看人,爱理不理的模样,将油伞丢给钱钱后,转了个身走到柜台,在桌面敲了敲,道:“你说谁是恶少呢?”
钱过来十指张开,搁置在耳旁,讪讪站起身,道:“其实,我认错人了。是吧,钱钱,前两天不是有个恶少来我们酒楼的,我认错人了,认错人了。”
陈裕在中都还是比较恶名远播的,这会在店内用饭的大多是无偶街上的小商户,甫见陈裕,立马放下银子拍拍屁股走人。钱钱雇佣过来的伙计也都是土生土长的中都人,纷纷对钱过来抛了个我很同情你的眼神,再纷纷以收拾碗筷、劈材、扫地为由对钱过来求救视若无睹。
钱过来的求救表情,钱钱倒是视了,也睹了。不过,眼下她自己甚为惆怅,在搞清楚陈裕今天来聚财楼的原因,她哪有那个闲功夫去管钱过来。再说了,不牺牲钱过来,她哪里能知道陈裕的目的呢?
所以,悲催的钱过来不仅被钱某人抛弃了,还在抛弃前再给捅了一刀。钱钱是这样说的:“哎!钱过来啊,不是我说你,陈公子模样,别说在中都,就是全天下怕都没法找到一个与他气质相符的人。”
钱过来私下暗暗拂去身上的鸡皮疙瘩,见陈裕的脸色好上许多,心中大喜,悄悄与钱钱投了个感激的表情。
钱钱再点头哈腰的走到陈裕面前,狗腿道:“陈公子啊,我们家钱过来是不小心冒犯你的。您大人有大量,把他随便打一顿就可以了。”
钱过来吐血,倒地不起。
钱钱与钱过来两“家讧”的时候,陈裕倒是没有说话,脸上就是一副山雨欲摧的模样。
店内为数不多的客人还有钱钱雇佣来的四个伙计都是土生土长的中都人,陈裕这个人他们自然晓得。但,奇怪的是,陈裕这会脸色虽然不好,似乎一点都没有要找麻烦的样子。莫不是……历史又要再重演一次?
关于陈裕的恶举,无偶街上有一个相当盛名的版本。版本说的是,两年前,将将过了舞象之年的陈裕,已经为虎作伥得不像话了,那年他看中了某家烧饼店的老板娘。按说,男欢女爱的这也属常情,我们不可能因为这个男的喜欢一个女的,就说这男的是猥琐男,是流氓。但,这个喜欢的对象你得把握一个度,你不能像陈裕这样找一个已经为人妻为人母的女人啊,你更不能因为喜欢这个对象就对人用强的,害人羞愧难当跳下无偶河自杀啊。
钱钱将将听到陈裕的这段“野史”,第一个反应就是跑到铜镜前将自己的脸蛋仔仔细细的瞧上一番,万幸自己长得不是太过妖孽;第二个反应是,陈裕这个小三当得委实失败;第三个反应,这个传言的可信度究竟有多高?陈裕无赖是无赖,但这么禽兽的举动不像他所为。
说来,钱钱与陈裕加上这次也就见面三次,每一次陈裕给她的感觉都很不一样。第一次见到的时候,就是钱过来说的纨绔恶少;第二次在劝告她不要祖他们家的仓库时,那感觉给钱钱倒像是邻家的兄长一般,虽然陈裕确实比她年岁小;第三次也就是今日,陈裕浑身上下有一种说不来的感觉,像是纨绔恶少与邻家兄长的结合体,然后有结合得比较失败,有种不伦不类的感觉。
但,无论是哪种感觉,钱钱顶多就认为陈裕就是习惯相对恶劣些,一点都没往“陈裕是个坏人”这方面想。
钱过来也是聪明人,虽然不知道钱钱与陈裕后来又发生什么事情,但从钱钱的举动看来,好像两个人关系还是比较不错的。索性,遁了。
钱钱心里暗骂着钱过来的不仗义,面上还是不得不扬起笑,讨好的看着陈裕。
缄默许久的陈裕,皱了皱眉道:“别那么笑,看着恶心。”
钱钱:“!!!”
陈裕:“嗯,这个表情挺好,以后就维持这个表情。”
钱钱:“!!!!”
陈裕:“三个感叹号就可以了,不用多加一个。”
“哦。”钱钱:“!!!”
陈大爷审视一番后,脸上的黑云突然一扫而光。钱某人见陈裕的那一口白牙,提到嗓子眼的心突然就放下了,正常跳动了,又活过来了。
陈大爷扯了下钱小妞的头发,道:“小钱钱啊,我们上楼聊聊可好啊?”
钱小妞抽痛的摸着头皮,道:“!!!”
陈大爷莫名其妙道:“你那什么表情?”
“你自己叫我维持这种表情的。”钱钱继续“!!!”
陈大爷的白牙更是明晃,声音硬是从齿缝里飘出来:“滚上楼来。”
木质的楼梯被陈裕踩得咚咚响,没过一会,又是一阵咚咚咚的声响,楼上正在吃情侣餐的鸳鸯被赶了下来。店内的客人皆是抽了一口冷气,你看我我看你间,纷纷明白对方表达的都是一个意思:时隔两年,聚财楼的老板娘被陈家三少看上了。
钱过来方才虽然逃得不仗义,并不代表他不担心钱钱。但是,他担心的又跟店内的其他人不一样。自打聚财楼开业后,钱过来就显少有露面的机会,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厨房烧菜的,八卦消息自然没有钱钱灵通,所以他对烧饼店老板娘跳河事件他却是一点不知。钱过来担心的是,陈裕不会是要在楼上与钱钱单挑吧!
钱钱仍旧沉浸于“!!!”的表情不能自拔,外界的反应一概没看见。陈裕估计是在楼上等得不耐烦了,又是一声怒吼:“姓钱的,你还在磨蹭个什么劲。”
钱钱一个哆嗦,应了一声,眨眼功夫便消失在众人的视线。
二楼的三个轩窗大开,陈裕闲适的靠在轩窗旁,面上的表情一派清闲,黑色的发随着风的节奏在他脸颊摇曳摆动。自入冬后客人普遍反应太过凉爽,主要是钱钱也觉得凉爽过了头,所以这三个轩窗除非特殊情况就再也没打开过。
钱钱下意识的摩搓着手臂,哆哆嗦嗦道:“你不冷啊。”
陈裕淡淡道:“吹着风能让人清醒些。”
钱钱反抗了几声,终究没有效果,人索性走到角落蹲了下来,问:“你找我上来是要谈什么事情?”
陈裕面上浮起一抹玩味的笑,道:“谈情说爱。”
钱钱嘁了一声,陈裕挑起眉问:“怎么?你不相信?你信不信至多明日,明日整个中都城所有的人都会知道……”
陈裕突然一顿,走到钱钱面前,同样蹲身下来,一字一顿的道:“我,看上,你;陈裕,看上,钱钱。”
钱钱捂嘴笑了两声,随即丢了个白眼,道:“哈哈,笑话讲完了。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我冷死了!”
陈裕讶异道:“你方才看着不是挺怕我的?胆子怎么一下子养肥了?”
钱钱摸着下巴认真道:“嗯,会吠的狗不会咬人。”
“你……”
钱钱不客气的将陈裕伸长的食指给弯了下去,语气真诚:“陈公子啊,你就快些说吧!再这么下去,我这壮如牛的身子也得受凉了。”
陈裕站直了身子,人又走到方才站的位置,隔了良久才道:“钱钱,除了我本人外,任何以我的名义请你相见的人,都不要听信。千万不要去,记住了么?”
“哈,陈公子啊。就是你亲自来约我相见,我都不见得去,更何况是差人过来。”钱钱说完,也站直了身子,捶了两下发麻的腿,一副“我们的谈话到此结束”的样。
陈裕的声音自钱钱背后响起,却是从未有过严肃:“钱钱,你必须得记住,除非我亲自来。”
钱钱满不在乎的摆手,很没诚意的道:“知道了,知道了。”
靠在轩窗旁的陈裕随着钱钱下楼的背影而移动。眼前的这抹绿,他一定一定会保住,同样的事情他不会让它再发生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