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屹经由颜姝身旁,径直走到林氏跟前。
“你又来作什么?”林氏微微露出一丝不悦,她并不喜欢儿子理这些家务事。
“忽然想起有些事要跟您交待……”向屹低首道,“可否随我到内堂说话?”
“现在?”林氏看着向屹,迟疑了一下,当着众人也不好驳他的面子,只得随他移步,同时吩咐,“都好好待着!”
半晌,门帘再挑起,走出来的却只有向屹一人。
“这事太太不追究了,给她松绑。”向屹顿了顿,“芳姨——”
“是。”芳姨连忙上前听候差遣。
向屹却有些走神,沉默了一会儿,他摆摆手:“算了,明儿再说……你们都下去吧。”
“是。”芳姨侧过身,冲坐在地上揉腿的颜姝喊,“颜子,还不快过来谢谢大少爷!”
颜姝头也没抬,复读机般地:“谢谢大少爷!”一面翻身起来,拖了梅子便走。
向屹忽然朝她走过来,丢下一句话:“你跟我来!”
颜姝原是装没听见,并不作为,可惜梅子和芳姨两个人四只眼睛都在瞪她,只得尾随他出来,跟在他身后,走出馨院,穿越回廊,绕过曲池,走啊走啊,跟罚走似的。
“哎,这宅子我还不熟,会迷路的,等下都不知道该怎么走回去了!”颜姝念。
向屹走自己的。
“我还没有吃晚饭,很饿呢,你到底想怎么样,有什么话就说嘛!”再念。
向屹不理。
“唉,一定是我听错了,大少爷并没有叫我过来……还是赶紧回去,还得做事呢!”默数一、二……,准备数到五就撤。
才数到三,就见向屹飘转过身,仍然不出声,只低头看着地下。
颜姝忽然想起一条真理,恶人都是会先告状的,贼都是会先喊捉贼,做了亏心事的,都是会先摆脸子给人看的。
“大少爷要是没有吩咐,小的要先告退喽……”转过身,准备用飞奔的。
“你是故意的……”向屹的声音恨恨的,竟带些涩然。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颜姝立定未动,背对着他。
“你故意激怒太太,想让她撵你出去,对吧?”
感觉他越走越近,嗅到了一种莫名的压迫感,她跳转身:“哈哈——好笑!我干嘛要这样做?刚才你又不是没有看到,都快对我用刑了,就算要逃走,我也不至于会用这么笨的方法吧?”
“你终于承认了,你想……逃走!”
“我可没这么说,是你这么以为罢了!”颜姝十分坦然,“不过,你也知道的,我是因为什么原因才来这里,我心里盼着快点离开是很正常的!你应该不会感到意外才对呀!”
“你最好记住要留在这里的原因,欠债不还,比见死不救可高尚不到哪里去。”
“不必你提醒,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颜姝白他一眼,“你呢,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吗?”
向屹一愣。
“借了一点银子给人救急,却要对方做丫头还债,你真的觉得这种行为没有问题么?”颜姝忍不住又要提。
“那你有别的法子可以还债么?”向屹并没有因为她的诘问而气恼,脸色较之方才反而和缓了些,“况且,当时是你愿意这么做的,没有人强迫你。”
“那时我有得选择吗?如果我借不到银了,怎么摆平那个**!”颜姝又要纠结了。
“也就是说,出借银子的人确实是帮了你,你难道不觉得应该感恩么?”向屹淡然了。
“我只觉得……鄙视!”颜姝哼哼。
“那你最好……不要做会让人鄙视的事!”有一朵阴云在向屹眼中慢慢凝聚,他似乎在担忧着什么,望向遥远的苍穹,不复言语。
颜姝趁机便溜了,一路小跑着往回赶,可是,没多久,她便迷路了,沿着回廊东穿西穿,就是穿不出去,眼看天也黑了,连个经过的人也没有,她颓废地坐在廊檐下,揪着辫子想办法,什么叫倒霉,这就是!
“我怎么这么衰啊——”悲摧地拿脑袋敲柱子,一边敲一边念道,“有没有人哪——有没有人哪——救命啊——来个人救命啊——”
忽然听到有人说话:“既然不认识路,就不要偷跑嘛!”
“谁偷跑了?”颜姝止住哀声,跳起来。
“看来有人挺喜欢不告而别!”向屹从暗处走过来,说着竟然笑了。
“哼……”颜姝扭过头去,很郁闷。
“好了,我送你过去。”向屹轻声道,声音有着淡淡的愉快。
“怎么不走?怕黑吗?”低声又问。
“不怕!”颜姝闷声道。
“噢……我倒是忘了,人家可是夜半都敢策马而行的侠女,又岂会怕黑呢!”向屹笑了。
“哼……”颜姝扭头瞪他,却也忍不住笑了,然后冲向前,“走吧,快点!”
这回,就换颜姝在前跑,向屹在后快步紧跟,兼不时念叨——给她指路哩。
颜姝惦着她那顿晚饭,回去晚了,不知还有没有得吃,看来,做丫头的基本心愿,是三餐饱饭。
“剩下的路我认得了,你回去吧。”一口气跑到了那个大石磨前,右转过去是厨房,再往后是库房,顺着库房走下去,最后的犄角旮旯的地儿就是她们的住处了。
“小心一点。”向屹点点头。
“虽然是你害我迷路的,不过嘛,还是谢谢你啦!”颜姝嫣然一笑。
向屹看着她的背影,忽然叫道:“等等——”
“怎么?”颜姝回首。
“根据向家家规,被撵的家仆,都要挨过五十鞭,方能离开……这个你记住了。”向屹说完便转身离去。
这么狠呀!颜姝吐舌头,还好她没有怎么着,不然,那就一鞭算一两银子去还了,还完五十两,不知她还有没有命在。
久不见颜姝归来,梅子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般的,隔三岔五地就往门口跑,最后索性就站在那等了,当她看到颜姝的身影出现时,激动得扑上去就抱住了她。
“哎哟,干嘛呢,梅子!”颜姝吓了一跳。
“你还好吧?大少爷有没有责罚你?”梅子拉着颜姝左瞅右瞅,最后扳过她的脸凑到窗子边看。
“没有!瞧你紧张的,我这不好好的吗?”颜姝拉开她的手,心里泛起一阵暖流,虽然没有认识多久,但梅子是真心拿她当朋友待。
“我就知道大少爷不会为难你的,他那么好,怎么会为难一个下人呢?”才刚放下心来,梅子马上笃定起来,仿佛刚才的万般担心都是假的。
“是啦是啦,你的大少爷是好人!”颜姝冲梅子挑眉毛,“那个——”
梅子会意,悄悄笑道:“我帮你留了啦,你看——”双手一展,手中已多了一个小包,递到颜姝手上。
打开布片,露出一个馒头来,颜姝发出一小声欢呼,张开手抱了抱梅子:“亲爱的——”
“来,去那边坐着吃!”梅子拉着颜姝坐到台阶上。
颜姝吃着馒头,不仅饥饿的肚子得到了安抚,连精神上也有相当的满足感,馒头中间夹着辣萝卜丝儿呢,梅子真好……这世上还是好人多。
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丫头们的早晨,总是从天黑着的时候开始,估摸最多只有五点钟,这个时候,正是颜姝睡得香甜的时候,往往总是被一大破嗓子嘎然叫醒:“别睡了——起床了——起床了——”
然后便是一骨碌爬起,胡乱套上衣服,惺忪着往外冲,接下来只有一刻钟的时间,却要游历两个战场——洗漱房和茅房,顾此失彼还算好的,手脚慢一点,运气差一点,两边都得失,在颜姝到来的短短的时日里,她的失地持续处于节节攀升中。
她多希望自己能比别人醒得稍为早一点点,便可以避开正面交锋,不战而胜,可是,经过一天充沛的体力劳动之后,她的睡眠比小学时代作为体育健将时更为夯实,连耳旁此起彼伏的呼噜声都能安然笑纳,想要自然醒,还要在天亮之前,太难了。
不过,颜姝今早似乎如愿了,在“起床了”的吼声唱响以前,她嘎然醒了。虽然不知道是几点,还是先去上个厕所吧,她想。可奇怪,双腿怎么木木的,好象抬都抬不起来似的,伸手一探,竟然发现被子不见了,怪不得全身一阵酸痛感,原来她是冻醒的!软软地坐起,在黑暗在摸索着被子的下落,竟然没找到!反而——
左边铺的人“咕”一声往右一个大翻身,右边铺的人“呼”一声往左一个大翻身,顿时把颜姝坐起后腾空的床铺侵占了十之八九。
“喂,过去一点——让开——”颜姝左推右搡费劲地重新躺下去,厕所也不上了,被子也不找了,她这要是下了床,回头该找不着地睡了。
唉——这就是睡通铺的现实!这就是最底层丫头的现实!
可是,被子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