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往极平常的话语或举动,却能引起惊雷当空般的效果。
颜姝此刻所做的事,在向家每一个家仆眼中,绝对称得上是惊悚的,而她却只是随性地说了句平常得不得了的话:“等等,我有话说!”
“颜子,不许胡闹!”芳姨连忙喝止,“快点出去!”
“不要挡着我,我说完了自然会走。”颜姝索性向前迈了一步,正对着林氏,“我只想知道,当时在场的有三个人,为何只让她一个人说话,都不问问我们,就算是在公堂,话也不全是由告状的人说的,被告的人也有权利为自己辩护。否则,未免有失公允。”
芳姨见拦她不住,只得站在一旁,自是不敢贸然插话。
最可怜的是梅子,已经吓得面色惨白,从来没有人敢如此顶撞过太太,而太太却是让不少人吃过家法,这次的后果会严重到什么程度,只有老天知道了。
最震惊的人莫过于林氏本人,但她看起来却是最平静的一个,她甚至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更没有发火,也没有回应颜姝的诉求,她只是说:“我乏了。”
“这事我会处理的,请太太早点歇息!”芳姨在林氏身边服务了二十多年,自然懂得她的意思,晚晴也是懂的,她站在太太身侧,眼中的亢奋用幸灾乐祸已不足以形容。
颜姝不懂,也不在乎,她有她要认的理儿:“我也知道,要太太相信一个地位低微的粗使丫头,确实很难,况且,再怎么说也是身边的人更值得相信!可话又说回来,就凭一个地位低微的粗使丫头,又怎么有胆子去冲撞太太身边的红人呢?就算是有胆子,也没必要吧,谁没事爱上老虎跟前捋毛去,能够安安静静地过日子,向来都是弱势群体的基本心愿。”
“你想安安静静地过日子,就不该在这儿同我较真。”一阵不长不短的可怕的沉默之后,林氏的目光终于停在颜姝身上,“你记住,在这个家里,在这个地方,不是人人都可以来讲道理讲权利的。同样,在这个家里,比个人的感受和尊严更重要的,是礼数和规矩,绝不能逾越的,亦都是礼数和规矩……你被冤枉了也好,你有委屈也罢,绝不能成为你无视规矩,不分尊卑的理由。”
而后,双方火热对视,林氏是威怒交炽,颜姝是不平则鸣,只可惜,她们交流的波长不在一个频道,在她们之间,或许暂时可以决出胜负,但永远无法达成共识。
相当快,颜姝明白到这一点,她有了退场的打算,便笑了笑:“既然你不要真相要规矩,那我也无话可说了,告辞。”说罢甩手要闪人。
蓦地,芳姨厉声喝道:“颜子——跪下!”
见颜姝还是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情急之下,芳姨忙又向林氏道,“颜子刚进来没有多久,并不太熟悉家中的规矩,她不是有心要顶撞太太!请太太念在她是初犯,从轻发落!”
“请太太开恩!请太太开恩!”梅子“扑通”一声跪下颤声哀求。
颜姝曾经有过跟老板对着拍桌子的经历,然后不等老板炒她,她先就炒了老板,也就是说,她在很多时候,不成俊杰不识时务,就像刚刚,她就气宇轩昂地来同一个封建大家长讨人权,结果好了,人家一个“权”字压过来,也不知道该怎么躲。
那么,跪下去请主子开恩么?她还是做不到,她会服软,可是只能用自己的方式:“太太,对不起!刚才是我太冲动,给您添麻烦了,我保证下不为例,请您大人有大量,别放在心上。”
无疑,颜姝的道歉挺诚恳的,她的委曲求全在一定程度上也突破了一定的尺度,于她固守的原则而言。
可在林氏眼里,却是无礼在升级,这个粗野丫头是在挑战她的权威,本不该这么有失身分地同她一般见识,可这丫头在她心里已经挑起了一团火。
“来人,把这个眼里没有规矩的丫头捆了!”林氏的茶杯拍在桌子上,她的的威严终究是不能被挑战的。
话音未落,门外腾地蹿进来几个粗壮的仆妇,三两下就将颜姝给绑上了,难为她们竟随身带着绳子。
颜姝的膝盖到底还是着地了,人说威武不能屈,原指的仅是意识层面的,当一股强力冲击腿弯时,着实不能不屈,不过,她的意志就……
“传家法——”林氏喝令。
不知这向家的家法,是用藤条还是木棍?颜姝忽然很想笑,这古代不论是管教子女,还是惩治奴仆,满打满算也只有四个字而已——家法侍候!当真十分缺乏创意。哪比得上她们公司的老板,懂得用群发邮件羞辱你,用挑拨离间修理你,用超级任务挖绝你,再画张大饼馋死你,从内到外统统全给管理了……感谢老板,在他的治下,她快百炼成钢了,可惜现在已无用武之地了,对抗这原始的“皮肉”家法,她也只能用最原始的法子接招,条子棍子挥下来,手上还是屁股上?
“你们不可以对我滥用私刑!”颜姝叫道,考虑之后,她决定还是嘴先上。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执行家规,如同国家执法一样,天经地义,算不得滥用私刑。”林氏深吸一口气,深望高高跪在地下的颜姝一眼。
“那要是把我打死了,也是天经地义,不算犯法?”颜姝不信真能这么无法无天了。
林氏没有吭声,似是默认了。
“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在这个家里,家法大过天!”见林氏的神情又是默认,颜姝话锋一转,“可是这个‘家’,是在这个‘国’里面的,家的规矩怎么可以凌驾于国的律法之上呢?任何法律法规不得与宪法相低触没听过吗?唔,你确实没听说……总之,你施行家法失当,出了人命,是要吃官司的!”
“我说过要打死你了吗?”林氏冷冷地道,正式记住了这个叫作“颜子”的丫头。
“随便打打也不应该!”颜姝挪了挪地儿,跪着说话真不舒服,尤其端的还是这么义正辞严的架势,着实有些不便。
“你是说,我管教不得你?”林氏冷笑。
颜姝想了想,道:“嗯,也可以这么说。”
“哦?”林氏面对前所未有的冒犯,竟像是快被怄笑的样子。
“严格说来,我并不是你们家的家奴,我只是一个为期一年的临时工而已。作为卖身在向家的家奴,每年有四套衣裳,过生日有红包,生病了可以吃小灶,有事可以告假,诸如这些福利,我们这些临时工是没有的,而且,我们干的活更累更苦,更受人欺负,试问,如此明显的厚此薄彼的情形之下,有什么理由又在享受‘家规’时要一视同仁呢?”她们公司的临时工都可以不用打卡呢,颜姝喘口气,继续说,“当然了,我也不是说要完全不受‘家规’的约束,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嘛,所以,我绝对会尊重‘家规’,尽量同它和平共处,只不过,偶尔不小心越了界,也希望能被宽容对待。”
林氏缓缓点头:“好一张利嘴……”
“太太过奖了……”颜姝扬起下巴。
诺大的厅里寂静无声,空气中像有一张弦在绷紧,绷紧。
林氏缓缓站起身,走到神龛前,拿起三柱香,一支一支地点上,双手合握,不紧不慢地三鞠首,再将香插在香炉上,随着青烟细细袅袅,她的声音传过来:“听起来,你似乎不愿意待在向家,是谁强迫你来的吗?”
可不就是你的仔强迫人家来的!话说回来,她确实也欠人家的银子,这倒不能赖:“怎么来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以后怎么待着。”
“如果当下都过不好,哪来以后可言。”林氏转过身,走到颜姝面前。
这时,有人回话:“回太太,家法到。”
颜姝不由回头,看那仆妇手上举着一个大大的黑漆托盘,她因为跪着也看不到托盘里盛着什么东西,只见林氏摆摆手,那仆妇便退向一旁,隐约能看到那托盘上好似有穗子样的东西,莫非是条鞭子?颜姝下意识地往旁边缩了缩,回转头,正撞见林氏的视线,顿时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往上淌,不知道是不是眼花了,好似在她眼中看到了杀机,怔了怔,才道:“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你有两条路可以选,要么离开,要么留下。”林氏地声音很平板,无一丝一毫的话迹可循。
颜姝张大眼,不敢相信有这等好事,她可以选择——离开!等等,这不会是个陷井吧?她还欠着银了呢!“我可以离开?不用斩手指或是在脸上烙印子之类的吧?要走我也要是完好无缺地走哦!”赶紧声明般地发问。
“这么说你是选择离开……”林氏一字一句。
颜姝昂然:“我当然是——”
“她当然是要留下!”
有人截住了她的话,够斩钉截铁,也够讨人厌的,这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