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雅堂,顾乐阳抱着那个包裹在床上呆坐了许久,一直坐到天色将暗了。一日的天气都是阴沉的,却是滴雨未下,叫人觉得无比的憋闷。
“乐阳!”
顾乐连急急闯进来,一脚踹开房门:“怎么也不点灯,还以为你不在!”
伸手扯她:“快走,皇后召见!”
“什么?”顾乐阳讷讷的,忽然惊一声道:“不是不许见么?”
“人不行了!”
顾乐连仓促一声,拉她就走。
“我,我的东西!”
顾乐阳返身捡起掉在地上的包裹,抱在怀里,来不及多想,与顾乐连一起急忙奔赴月辉宫。
侍卫分守两旁,顾乐阳被顾乐连拖拽的磕磕绊绊,一路无阻进入月辉宫,内堂之内,了了几人,赵泓彦,赵泓铄,小柳子,顺宝。
“娘娘,顾乐阳来了!”
顾乐连急忙走上去,一下愣住,退后两步,沉默的跪在赵泓彦身后。
房内依然门窗严密的封闭着,床前一盏昏暗的小灯静静的燃着。
赵泓彦远远跪着沉默,顺宝深低着头,小柳子头伏地,压抑着流眼泪,地上横躺着的,正是宫女玉书。她的脸贴在地上,脖颈处流出一摊黑色的血液,昏暗的光线里,有些阴森可怖。
赵泓铄背对众人立在床边,望着床上那个脸蒙面纱的人,伸手轻轻盖了盖被子,将床帏一层层慢慢放下,小心的掖好,不留一丝缝隙。
“......”
顾乐阳也呆立住了,张了张嘴,她此刻因奔跑而沉重的喘息,听起来分外的真切,那样的不合时宜,刺激着人的耳朵。
“王......娘......”
来晚了么?皇后娘娘她,已经离世了?前些天还见过,昨天星椋还来为她诊治,还以为一定会好......
还有玉书,随皇后而去了么?
顾乐阳始终看着那个背对着她的沉默的背影,慢慢地走上前去。
“站住。”
赵泓铄似乎已经丧失了力气,却又那样不容置疑的说。
顾乐阳止步,听外面传来骚动之声,响起尖锐的号鸣。有力的脚步声传来,进来一队侍卫,迅速的守在内堂各处。有女人的哭声,凌乱的脚步,四处都是哭声,到处都是脚步声。
“姐姐......”
“皇后娘娘......”
“娘娘......”
房间里慢慢聚满了人,喧闹一片,哭声一片,顾乐阳呆呆的看着这一切,直到门口进来两个相互搀扶的身影。
钟贵妃轻轻拭泪,走到门口,望向床榻一侧:“好好人儿,怎么说走就走了。”
“姐姐节哀,当心身子。”
姚染青叹息着相劝,却也是清泪低垂,拿手帕轻试面颊。
钟贵妃摇了摇头:“可是满门抄斩,哀伤过甚了。就算是谁碰上这样的事情也熬不住啊,姐姐真是可怜......”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相互劝慰着,顾乐阳看的目瞪口呆,看她们二人顾自顾的演着戏,望向赵泓铄依然动也不动的背影,眼泪就不自觉的滴了下来。
右丞府满门抄斩?皇后突逝,却还叫人在这里将伤口刺得更深。姚染青顾乐阳是知道的,又怎会真正在乎皇后的生死?钟贵妃本是钟海的妹妹,右丞便是被钟海检举的,家是被钟飞鸣抄的,她来这里说这些,流这些眼泪,做给谁看呢?
进来两个长宫女,内堂点了许多灯盏,一时间灯火通明,所有人的脸都清晰在眼前。
长宫女拜见了各位主子,姚染青道:“皇上怎么说?”
“回娘娘,皇上说皇后患了恶疾,早些收敛的好。”
姚染青点点头,看来人用毯子将玉书的尸身裹走,叹一声:“好一个忠心忠烈的丫头!”
钟贵妃走上前:“两位王爷节哀......”
“站住!”
赵泓铄声音抬高了些,依然那样不容置疑。
钟贵妃一愣,看向姚染青,姚染青却低头不语。
“这......”
钟贵妃一笑:“姐姐刚走,七王爷伤心,我这做母妃的理应体谅。只是皇上有旨,叫姐姐早日入殓......”
钟贵妃再看一眼姚染青,姚染青依然低着头,帕子轻轻试了试眼角,却是轻轻叹了口气,抬起钟贵妃的手。
钟贵妃便继续往前,招了几个宫女过去:“我们姐妹一场,总要见姐姐最后一面,也算是......”
“站住!”
赵泓铄忽然凌厉,转过身来,但见他双目猩红,冰冷的双眸紧紧盯住钟贵妃:“谁都不许上前一步!”
“这!”
钟贵妃骇的后退一步,只听门外一声:“皇上驾到!”
钟贵妃掩面奔过去,哀怨一声:“皇上!”
皇上甩帘而入,众人纷纷道:“见过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
顾乐阳这才惊觉自己一直未跪,此时才双膝跪地,将那包裹用衣袖掩在怀中。
皇上扫视一圈,看向并未行礼的赵泓铄,怒声道:“怎么回事?”
钟贵妃跪在地上:“皇上,臣妾只不过......”
赵泓铄冷眼盯着皇上:“父皇,您来做什么?”
皇上叹一口气,抬步上前:“朕来看看她。”
“站住!”赵泓铄凄然一笑,声音十分低沉:“母后她不想见你!”
“放肆!”
皇上气结,衣袖一甩:“来人,把他给朕压下去!”
“是!”
侍卫们得了令,纷纷上前,将赵泓铄团团围住,钟贵妃这才低头,偷偷得意一笑。
赵泓铄望着众人:“你们,谁都休想近前。”他一字一字,忽然打翻一个侍卫,抢夺手中的剑,横在身前。
“快护驾!”
钟贵妃惊惧叫一声:“七王爷,你竟然这样大逆不道!”又低声一句:“果然是柳家的。”
王爷!顾乐阳心颤,他怎能在皇上面前拔剑?皇上已经盛怒在胸,这样僵持下去,再加上有心人挑拨......
顾乐阳快拜:“回皇上,七王爷太过伤心,请皇上恕罪!”
“父皇!”
赵泓彦忽然起来,闪身到赵泓铄身边:“家人操戈,未免叫人心寒。即便是父皇想见母后一面,七弟不许,儿臣也不许。”
“泓彦!”
皇上脸色一沉,赵泓彦摇摇头,复又跪地道:“母后生前宁愿不就医,也不愿叫父皇见到她的病容。母后之心,请父皇体谅,成全了她吧!”
赵泓彦叩首:“请父皇收回成命,叫兵器都收了吧!”
三人僵持,谁都不敢再出一声,赵泓铄紧抿着嘴唇,将手中的剑握得更紧。
皇上沉着脸,默默盯着他,眼睛深深眯了下去,摆摆手,叫侍卫们撤退,转身出了房门,一片恭送万岁之声。顾乐阳松了一口气,怀中的包裹滑落下去。
姚染青盯她一眼,扶起钟贵妃的手也跟着走了。
房间里的人,悄无声息的一一离开,终于又重新得了先前的寂静。
赵泓铄手中的剑落了,颓然的滑坐在地上。
“王爷!”
小柳子与顾乐阳同时一声,赵泓铄静坐了许久:“顾乐阳,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包裹么?
顾乐阳低头看看,将那包裹捧起来:“王爷,微臣能近前么?”
赵泓铄抬眼看了看她,算是默许。
顾乐阳便起身轻轻走上前去,来到皇后窗边,将那包裹细细解开。系的匆忙慌乱,有些地方已经解不开了。顾乐阳将丢在地上的剑捡来,慢慢的割开,拿出那个牌位,恭敬地摆在皇后床前,俯首深深一拜。
“这是?”
赵泓彦惊讶一声,不可思议的看向顾乐阳。
赵泓铄瞥过,扯开嘴角凄然笑笑:“本王谢你!”
忽然站起身来,大步走出月辉宫。
传令下去,一罐罐油泼向曾经万分尊荣的月辉宫,顾乐阳远远站着,看这宫殿在赵泓铄手中变成汪洋的火海。
这一日,她见到两场大火,右丞府的宅院,月辉宫......
炙热的火灼烫人的面颊,如狂舞的巨龙奔向天际。
一场火,可以因为败落,也可以因为尊严。
但愿浴火的凤凰,可涅槃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