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乐阳觉得自己,身处此地,本身就是一个天大的嘲弄。
她的心沉到底端,有些说不出的苍凉。前方一处十分幽静,几个侍卫奔出去,又朝另一个地方去。
原来是祠堂。
顾乐阳走进去,洒了满地的瓜果,盛装的器皿都已经被拿走。帷幔,画像,被践踏的一塌糊涂,桌椅东倒西歪,供奉的牌位都被打落在地上,满目都是狼籍。
顾乐阳沉默着将柳氏祖宗牌位一一捡起,用衣袖擦了擦,再一一摆放回供奉台上。其中一个牌位引起了她的注意,定睛看过去:考妣黄氏之牌位。
这,应当是皇后的母亲的牌位!
顾乐阳心头一惊,赶紧将牌位拿过,从地上捡了被撕下的帷帐,匆匆的一圈圈裹好,看四下无人,紧紧抱在怀中奔出了祠堂。
沿着曲折的长廊急走,顾乐阳觉得自己心跳越来越快,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拿来了这个牌位,只不过当时下意识就那么做了,现在也不想再放回去。前方几个抬着箱子的侍卫过来,顾乐阳心急,推开一个房门便躲了进去。
这里还未有人搜过,看样子应该是个书房。顾乐阳取了几个椅子的软垫,又将牌位包上,扯了系着帷幔的绳子,一圈圈系紧。包裹得十分可笑,但是已经看不出形状,不知道的人只会当那不过是个包裹的仓促的包裹。
门“嘭”的一声被踹开,顾乐阳猛一回头,见是几个侍卫进来。侍卫们一愣,顾乐阳讪讪笑了两声,伸手揽过手边一个长条木箱:“这,这个我也要了,行,行么?”
侍卫们心了,这种事情本就是司空见惯,也自然是理所应当的。
“顾大人先看着,属下们先去别的屋子。”
“哦,不了!看完了,已经看完了,你们先忙。”
顾乐阳咽一口口水,抱着那个包裹和那个长条木箱,有些狼狈的奔出去。
走的远远的,深呼一口气,心却还在嗓子眼吊着。
独自在一处坐了半天,估计院子都已经抄完,顾乐阳这才起身回去。
钟飞鸣拿过清点的清单看了看,瞧见顾乐阳一手夹着一个包裹,肩上扛着一个长条木盒走过来。将清单往怀中一塞:“哟!”脸上露出“心意相通”的奸诈笑容,走上去:“你这半天寻了什么好东西,拿来叫我看看!”
说罢忽一伸手,将那长条木盒夺了过去。
“嗳,大人!”
顾乐阳面色一僵,钟飞鸣看她样子更来了兴致,走开几步,将那木盒打开一看,鄙夷了一声,正待往地上丢。又走上来塞到顾乐阳手中:“我看皇上叫你来长见识真是圣明!寻半天寻了这么个破琴!”
随即招招手,打开一个箱子,随手抄了一把:“看你小子务实,今日本大人抬举抬举你,也不算你白来一趟!”
一时五彩斑斓耀眼,顾乐阳赶紧将手中东西放下,迎上去捧在手中,佯装惊异道:“不愧是钟大人!属下谢大人赏赐!”
“哼!”
钟飞鸣得意一笑:“抬了东西,回宫!”
顾乐阳将钟飞鸣给的那些宝石串子往怀中一塞,从地上捡起包裹和琴盒,快步的跟上。
东西都装上了车,钟飞鸣一声下令:“烧!”
“什么?”
顾乐阳一惊,但听钟飞鸣道:“反贼的院子留着作甚!咱这差事一定得要做绝了!你小子以后根本大人好好学着点吧!”
钟飞鸣鄙夷,顾乐阳眼睁睁的看着偌大的右丞府窜起了火焰。
钟飞鸣从怀中取出那清单拍了拍:“把这东西一交,那老东西就该定罪了!哈哈哈!回宫复命!”
马蹄“蹬蹬”,顾乐阳身前搁着那两样东西:“大人,咱们就这么回宫了,那这东西?”
“你就安心带着吧!跑不了你的!”
钟飞鸣回去路上更是兴奋,跑到队伍前面,策马狂奔。
刚出巷口,一辆马车驰来,差点相撞在一起。
“嘶!”马儿啸了一声,钟飞鸣一下子从马背上翻下来,重重摔在地上,“哎呦”一声。
顾乐阳赶紧追上去,跳下马扶他:“大人没事吧?”
侍卫匆匆赶来,将马车团团围住,赶马车的马夫吓得滚了下来,跪在地上“咚咚”的磕头:“小的没看见大人,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
钟飞鸣气急败坏,从地上爬起来,抽出一把侍卫佩刀,眨眼将就砍了那车夫的脖子。
惨叫一声,钟飞鸣还不过瘾,奋力的又劈几下,鲜血溅了他一脸。
鲜血喷涌出来刹那,顾乐阳一下呆了。
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突然的死在自己眼前,鲜血汩汩,顺着地面的沟壑流成一条小溪,顾乐阳踉跄的躲了几步,被身后的侍卫伸手扶住。
“把车砸了!”
钟飞鸣佩刀一扔,大喊了一声。
“不要!”
车中一声凄厉的女子声音,钟飞鸣一听,上前掀开车帘一看,车中一对百姓夫妻,两人吓得瑟瑟发抖,紧紧靠在一起。
男子白净书生模样,女子梳着发髻,粉色衣衫镶着大红色的衬边,倒有几分娇俏。
“草民......”
书生颤颤巍巍说话,原他是来接新婚回娘家省亲的妻子回来。
“嗯!嗯!”
钟飞鸣倒是认认真真将他的话听完,直到二人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恐惧,纷纷跪在马车里哀求,钟飞鸣才道:“大胆刁民,你们差点伤了本大人......这倒不当紧。可本大人今日奉的是皇命,你们胆敢蔑视皇上,阻碍皇差,该当何罪?来人,将这二人收押!”
“是!”
侍卫上前,女子凄厉而泣:“大人饶命!不要抓我相公!不要抓我们!”
钟飞鸣伸出手来,摸了摸那女子下颚,痛惜的擦她眼泪:“乖,今晚本大人就去救你们,好好听话啊!”
说完往那脸上“吧唧”一口,女子呆了,女子相公开始奋力挣扎,开口大骂。果然是个读书人啊,这番情形,骂起人来也是文绉绉的,钟飞鸣听在耳中,表情却甚是享受的样子。
顾乐阳已然忘记自己是怎么上的马,又是怎么回宫的。她的眼前全是那一股喷涌而出的鲜血,她看见那个车夫被砍断一半的脖子,看见他死时惊惧的瞪大的双眼......
就那样,死了......
钟飞鸣骂那个该死的人,顾乐阳木然的答道:是,该死。
钟飞鸣说那个小女子长得美,顾乐阳说:是,长得美。
钟飞鸣说那书生也该死,顾乐阳道:该死。
钟飞鸣说,该死也不能杀了,杀人太多老爹也不好处理。等本大人玩够了,再送他们夫妻团聚......
顾乐阳说:大人英明。
......
钟飞鸣将顾乐阳的东西拿去与自己的那几大箱放在一起,顾乐阳便也只好交出去,好在自己的东西钟飞鸣一点也不感兴趣。等到回宫之后,竟然真的有人立即将那两样东西给她送来。顾乐阳一直内心忐忑的等,此刻东西抱在怀中,竟还有些不能置信的感觉。
钟飞鸣可以光天化日之下随意草菅人命,可以贪赃枉法,驱使皇宫侍卫,可以在皇宫之内,将他们的赃物送进宫来......
顾乐阳抱着她的东西,失而复得,紧绷的神弦一下垮了。有些失魂落魄的走在皇宫里,走着走着,却觉得心里总有些东西要往外撞,伸手扶上隐隐发酸的鼻头,慢慢的蹲下身子,双手紧紧捂住自己的脸。
对右丞府是心寒,对皇后赵泓铄是愧疚,对车夫的死是惊骇,对那书生和女子是羞愤......她什么也没为他们做,她知道自己什么也做不了,眼睁睁看着草菅人命,眼睁睁看着强抢民女......她还是顾乐阳么?
顾乐阳握紧自己的双手,本以为自己审时度势,婢膝奴颜,不过是为了讨好主子,保住一条小命。原来那般,还可以害人。
一眨眼的功夫,人就死了,那样惨。顾乐阳终于再一次坚定了自己的懦弱,“人物刀俎,我为鱼肉”,她顾乐阳,也不过是个可以任人宰割的人。
这就是权力,有的人可以轻而易举掌握别人的生死,有的人,却连自己的生死也掌握不住......
“这不是顾大人的二公子,文辞会的头名顾乐阳么?”
姚染青停住脚步,笑一声:“顾大人这是怎么了?”
惊骇的抬起头来,对上姚染青嫣然美艳的脸:“娘......,顾乐阳拜见贵妃娘娘!”
她一下回过了神,双膝跪地,深拜下去。
姚染青探究的看她一眼,莲步轻移:“看来,今日顾大人颇有收获呢!得来什么好东西,能否叫我见识见识?”顾乐阳下意识的将那包裹抱紧,情急下顺手将那琴盒推出去:“素知娘娘爱琴,请娘娘不要嫌弃!”
“哦?”
姚染青命人将琴盒取来,打开一看,笑道:“‘笑风吟’,当之无愧的天下名琴。这琴,可是特意来给我的?”
顾乐阳忙道:“是。”
“哼。”姚染青轻笑一声,踱步到顾乐阳身边,一字一字,声音轻轻道:“你原何知道我在这里?身为太学院书生,缘何要向我献琴?”
顾乐阳身子一僵,的确,她怎能无缘无故向贵妃献琴?
狠狠咬了咬嘴唇,将怀中包裹抱得更紧了。
姚染青瞥那包裹,轻笑一声走开,抚了抚那琴盒:“顾大人今日有些心不在焉了。我知你要去右丞府,便托你索来这‘笑风声’,你做的不错,只是劳顿坏了,该回去好好休息了。”
姚染青一句话,就解了这件事的不合理,心中颓然,苦笑一声。这样的姚染青,自己如何能逃离她的掌心?
低头道一声:“多谢娘娘,顾乐阳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