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了半月的牢,又再室内睡了三天的觉,顾乐阳这腿也已经好了,却是留下了几道浅浅的疤痕。
将近七月的夏季,天气十分炎热,顾乐阳贪凉,大清早就出了房门。她穿了一身素色淡蓝边的儒袍,头上系浅蓝色丝巾,乌黑的秀发扎成一束垂在脑后,十分的清爽利落。踏在御花园洁净的石径上,清风扑面,锦绣花香,婉转鸟啼,一路上连跑带跳,不知道有多畅快。
顾乐连却是比她起得还早,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不见人影,闷了这么多天,也早就呆不住了。这些天赵泓彦赵泓铄二人也没有见到,许久没去太宣殿接赵泓铄来上课,此时竟觉得这事情也是一件美差。远远望见荷塘里面的荷花都开了,翠绿的波浪之中粉粉白白,十分的可爱。
顾乐阳正待奔上前去,忽听一声:“顾大人!”
原是皇后娘娘的贴身侍女玉书款款而来,顾乐阳有些诧异,站在路边冲玉书轻轻点了点头。
“奴婢想着这个时候能从这里找到你,顾大人,皇后娘娘召见。”
“是。”
顾乐阳躬身作揖,虽然心里奇怪却不能多语。怎的皇后娘娘突然要召见自己?听说皇后凤体欠安,在月辉宫静心调养,便是赵泓铄几次去请安也不得见。
月辉宫殿宇金碧辉煌,里面却是极其典雅,进得正殿,闻见淡淡的檀香气。地面刚刚用水清洁过,几个宫女拿着棉布团子,跪在地上将地表的水擦拭干净。这里的装潢考究,再小的东西都制作的颇有些功夫,少些缤纷艳丽,愈见雍容沉静。
“顾大人,里面请。”
玉书引着顾乐阳穿过正殿,来到皇后平日起居的偏殿,遣走几个侍奉在门前的宫女,打开刺绣团花的厚重布帘,引着顾乐阳进去。室内十分的昏暗,玉书道一声:“顾大人当心。”便燃起火折子,掌起几盏灯。
这才发现,所有的窗子都严密的关着,均挂着厚重的棉布帘子,阻隔了太阳的光线,室内的温度却又弄得相当清凉。顾乐阳心里暗暗生疑,见玉书挂起几重纱帐,对里面轻声的:“娘娘,顾大人来了。”
顾乐阳赶紧跪下:“臣顾乐阳给皇后娘娘请安。”
“不必多礼,快起来吧!”
“多谢娘娘。”
轻柔的声音里带着沉重的疲倦,皇后起身出来,玉书不由得阻拦一下:“娘娘。”
“无碍,这孩子是哀家看着长大的,就跟自己的孩子一样。”
玉书这才缠着皇后从纱帐后面走出来,头上包着方巾,脸蒙面纱,身形仿佛一下子消瘦的不成样子,一身华服在身,更像是一种沉重的负担,她缓缓的步子,在昏暗的室内投下鬼魅般的影子。
顾乐阳愣住了:“娘娘,您......”
皇后笑笑,在软榻上坐下,吩咐玉书在身旁放了一个板凳,招呼顾乐阳过去坐。
坐得近了,才发现皇后交叠着放在腿上的一双手十分的苍白,消瘦的凸显出骨头的关节,失去了以往的圆润光彩。
她不由得心里一阵发酸,只知皇后近来身子不大好,却不曾想已经变成这种模样。但见皇后将她打量一番后:“眨眼的你也长这么大了,不知为何,这次见你才觉得你已经不再是个孩子。”
“是。”
顾乐阳小声的回答,却不知该再说些什么。
皇后看穿顾乐阳心事:“你很惊讶哀家怎么变成这样吧?”
见顾乐阳不答,皇后笑了笑:“人纵是抗不过天命,一开始发觉身体不适,哀家自己也接受不了。病来如山倒,突然的就不成个人形了。”
皇后说话声音很轻,透着疲倦的意味。
“娘娘,到底是什么病?”
皇后摇摇头:“一开始只是脱落头发,后来便开始怕光。招御医来看过吃几服药也不见好,只说是没见过的怪症。这副模样,又怕被皇上知道更被嫌弃,便也不再招御医来,吃些养颜进补的药也就罢了。”
顾乐阳想起赵泓彦赵泓铄二人,那天寻访药铺,进逸仙谷取回医书便是为了皇后娘娘了?皇后不想被别人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不肯再招御医,所以两位王爷才迫不得已私自出宫寻药。
她张口道:“五王爷,七王爷......”
皇后摆摆手:“难为那两个孩子为了哀家屡次偷偷出宫,若不是哀家这般固执隐瞒病情,他们也不必这样辛苦了。”
看来那一次出去是没有所获,想坐牢那半月,赵泓彦兄弟二人又多次出宫去寻药了。
顾乐阳:“娘娘何苦?”
皇后垂了垂眼帘:“孩子,你又哪里懂得女人的心事?想哀家一生尊荣富贵,娘家也权势赫赫,只恐怕以后终将力不从心。天命如此,哀家懂得认命,只是放不下我那两个孩子。泓彦逍遥惯了,却是最懂得进退,性子也安稳,又有皇上宠着,倒还叫人安心。只是铄儿自小乖张,心事又重,就连我这个做母后的也时常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皇后说着,不知道想到什么,便摇了摇头,深深叹了口气。
玉书端来一碗药汤,轻声道:“娘娘,该吃药了。”
皇后摆了摆手,玉书急道:“娘娘,这药的时辰不能误。”
皇后笑笑:“不过是彦儿为了宽我的心思,都是些进补的东西,不吃也罢。”
“这......”
顾乐阳便接过药碗:“娘娘,即便是进补的东西,也是对身体有益的,您还是吃几口吧!”
顾乐阳用汤匙盛了药,看着皇后的脸,眼睛里有晶莹的东西。
看这神情,皇后便将药碗接过,皱着眉吃下几口,拿帕子轻拭嘴角:“你这孩子,哀家不吃,你怕要哭了。”
顾乐阳咬了咬嘴唇,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轻咳两声,将那股酸涩的感觉压回去。
“娘娘放心。”
她接下来又不知说什么好,看皇后有些累了,便起身拿了软枕,扶着皇后靠上去:“娘娘不要太过忧心,静心养着,哪天身体就好了。”
皇后疲倦的闭上了眼睛,瞧着这个已经不成样子的女人,顾乐阳不由得想起那温和的笑容,荷塘边初见时那宛若仙子般的美好,她曾让自己想起过母亲的样子。
心中怆然,又等了一会,想着皇后该睡着了,便从玉书手中接过毯子轻轻地盖上,正欲转身离去。
“多么纯净的孩子!哀家这些年看你长大,那么小,安静又懂事的孩子,也终于长成这样机灵俊秀的少年郎了。”
“娘娘.....”
顾乐阳猛然回头,见皇后微合的双目,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隐匿进那遮盖容颜的面纱。
顾乐阳转身跪在软榻之前,眼眶一下就红了。
“这些年,哀家待你......”
“这些年娘娘待乐阳深厚,刚进宫时,娘娘对乐阳说要尽心服侍督促七王爷,好则赏,错责罚。乐阳愚笨,这些年做错许多事,娘娘却未真心罚过。皇上面前总是为着乐阳开脱,这些乐阳都谨记于心,深感娘娘厚爱。”
皇后宽慰的摇摇头:“哀家不是为你,都是为了那难以管束的铄儿。铄儿心冷,总没人能在身边呆久。这几年哀家瞧着,知他愿意与你亲近。”皇后睁开眼睛,被玉书扶着坐起来:“乐阳,哀家恐怕时日无多,即便是今天也是同样。哀家希望你能够一心一意的追随铄儿,你要忠心恭敬,莫不能叫他寒了心。”
顾乐阳抬起双目:“娘娘,乐阳谨记。”
皇后的双眼已被泪水沁满,她直直盯着顾乐阳的眼睛:“铄儿出身不如彦儿,但他们兄弟二人从小一起长大,哀家便是黄泉之下也不愿意见他们兄弟相残。皇上偏颇,朝廷人心不定,皇位之争是为必然,哀家不只要你的忠心,还要你的命!”
顾乐阳一下愣住,皇后眼泪簌簌,她激动过后,声音变得低沉:“乐阳,哀家叫你用你的性命担保,不论将来如何,一定保我铄儿周全。哀家求你!”
这一字一声,叫顾乐阳惊恐的瞪大双眼,眼见皇后忽然起身,挣脱玉书,扑通一声跪在跟前。
“娘娘不可!”
玉书劝不住,便跟在跪在顾乐阳面前,凄然不已。
皇后枯瘦的双后抓住顾乐阳的胳膊:“宫中再无可信之人,哀家只能信你。”
“娘娘......”顾乐阳心跳急促,她面色已变,再不能说出其他,只能深深跪拜下去:“顾乐阳遵旨,顾乐阳必定以性命担保七王爷周全!”
“你要发誓,用你的血,用你的一切发誓!”
“是!”
顾乐阳挣身起来,拿了那个还未收回的药碗,用力一摔,不管药汁四溅,捡起一块碎片,就往手掌上用力划下去。鲜血迅速的滴落,她举起手来,复又跪在皇后跟前:“顾乐阳以鲜血起誓,必定以性命追随七王爷,若有违背,当遭天雷地火,死无全尸,不得往生!”
皇后伸手握住她手上的伤口,一阵冰凉的剧痛。
“孩子,他们二人,便交给你们兄弟了。”
“是。”
此时方知顾乐连已经来过,她已经满面泪水,心惊胆寒,大脑里混沌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