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许久,方才来到灵岩山脚下,下了马车,见茫茫青色。
因为二人寻访药铺已经用去不少时间,现赶到灵岩山,已见日光淡了许多,开始由白亮刺眼转为金黄。
“五哥,你说的逸仙谷便在这里么?”
赵泓彦点头一笑,解下马来,丢了马车,牵着马引三人走了一段山路,一棵千年老松处停下,俱是镶嵌在山体的白色山石。
赵泓彦驻足一会,像是在找什么,最后在一块大石前站住:“看这上面长满了花草,应该是许久没有人进出了。对我们是好事也是坏事,要费些力气了。”
几人上去清理了植被,挖了不少土出来,散了一地,却见土层后面是一块光滑的石门,上面石头做成的长条状门闩,用力转动,便见大石头滚了出来,被千年老松阻住。
真当是巧妙得很,顾乐阳惊叹,这一片山石颇多,从外面看上去根本不会发现哪一块石头有些不妥。而且利用这颗老松的位置,做了这样精巧的机关。开始禁不住去想,赵泓彦所说的怪老头到底是何方神圣。
进得石门,见里面十分平整开阔,四人并行,加上那匹马也不费力穿行。
里面很黑,几人没有准备火折子在身上,只能摸着墙壁走,幸亏道路笔直,倒也是走得顺利。
赵泓彦忽然叫众人止步,手往墙上一摸,但听一阵刺耳的声响,眼前骤然一片光亮。
睁开眼睛,不由得惊呼一声,只见眼前一个开阔的山谷,雾气萦绕,芳草遍地,各色野花铺洒,无数的蝴蝶漫天飞舞。果如其名,恍若一梦醒来,已达仙境。
往下走了一段,见谷中无路,却是十分平坦,虽在山中,又似茫茫草原。
赵泓彦翻身上马:“怪老头就算在这神仙之地也是多有折腾,共有两处住所轮流消遣。一处顺着这边直走就可到达,另一处却很远。天色将暗,皇宫估计已经乱作一团,我们分成两路,速去速回吧!”
赵泓彦一笑,却见顾乐阳盯着一处发愣,顺着视线过去,原是暗溪边三三两两各色的兰花,仙姿玉面,不知道数目几何,延伸到哪里。
“呵!若得逍遥无拘,伴着这仙境幽兰,当不枉此生了!”
顾乐阳一愣,看他身在马上,望向远处,嘴角几分浅笑,神往之色。
对顾乐连道:“走了!”
顾乐连看一眼顾乐阳:“是!”说罢也翻身马上,与赵泓彦共乘一骑,马蹄扬起,往前方奔去。
山谷中青草幽深,泥土湿软,加上隐藏在其间的碎石,叫顾乐阳走得十分费力。赵泓铄走在前面,不耐烦的回过头来,将胳膊一伸:“赶紧跟上,不要误事!”
倒也不是假惺惺的时候,顾乐阳赶紧上前扶住赵泓铄胳膊:“多谢王爷体恤!”
“竟还不知你是这样麻烦的人物,如今出了宫,越发娇弱了!”
这腿上的伤又是因谁得的?
知道赵泓铄讽她,顾乐阳也只好硬着头皮笑:“微臣自八岁入宫,没见过世面。如今见这大千世界,一时有些发了昏。呵呵!”
“得了!你这些油腔滑调早就听腻了,又不是在皇宫,别拿这些话来惹本王心烦!”
顾乐阳撇了撇嘴:“是!微臣遵命。”
走了不久,果见一处架在半空的木头小屋,金色的阳光笼罩下,虽是简朴,越见室外仙居的感觉。
顺着石头铺成的台阶而上,木制的小屋因为常年无人居住,已经开始腐朽,石头上长满青苔,木头上甚至都长满了蘑菇木耳。
“爷当心!”
赵泓铄点点头,脚步轻轻,扶着顾乐阳小心翼翼的进去。
入内只一张光秃秃的木床,房间四周立着高大的木架子,上面满满当当全是些装满各种草药的匣子瓶子。地上到处堆满制作药材的工具,几个大箱子上面堆满了书。顺手翻了一本,书页潮湿泛黄,字迹倒还算清晰。
赵泓铄顾乐阳二人往架子旁走去,上面皆是配置好的药物,瓶瓶罐罐上贴着纸条,讲明药物的用途。
赵泓铄仔细看过,拿了几个小瓶收好,便往顾乐阳这边来。
“爷别过来!”
赵泓铄驻足,不解的看着她。
只见顾乐阳距离木架子一步之远,面上表情很是震惊,回过头来:“这里摆放的全是毒药!”
“哦?”
赵泓铄望过一眼,笑道:“果然五哥说的不假,真当是个怪人。救人的良药与害人的毒药俱是齐全,摆放在一处,书写清楚,怕是故意等待死后有人闯入,各取所需。”
顾乐阳点点头,觉得赵泓铄说得有理,又见他走向了那些堆满书的木箱子,将书籍放在地上,箱子打开,里面还是书。一一翻过,赵泓铄皱起了眉头,似是有所发现。
顾乐阳便不再管他,再往木架子上看,有一个红色的精致小瓶引起了她的注意。
“小点心?”
好奇怪的名字。顾乐阳心里嘀咕一句,叫她来了些兴趣。又见字条上书写:
小点心:态似蜜,味甘甜,饮,数三声命毙,见前生来世。
竟然还有这样好的毒药?小点心,亲切可爱的名字,那怪老头还真有些意思。
顾乐阳想着,便将‘小点心’装进衣袖里收好。
“拿那个做什么?”
赵泓铄选好几本医术,正看见顾乐阳将一瓶毒药放进衣袖。
“哦!”
顾乐阳转头笑道:“回爷,这毒药真不错,不仅味美,发作也快,还能看见前生来世呢!”
“是吗?不知道谁这么幸运,叫你拿这么好的东西去对付?”
赵泓铄负手看她,脸上阴晴不定。
“额!”
顾乐阳一阵心慌,她身在皇宫,作为伴读寸步不离主子左右,却在身上备了毒药,这便显得居心叵测了。
慌忙解释:“爷,这是微臣给自己备的!放回去就是,呵,放回去!”
顾乐阳赶紧将毒药拿出来,只见赵泓铄探究看她:“干什么给自己备这个东西?你到底做了什么该死的事?”
顾乐阳嘀咕一声:“微臣是个笨的,不知道哪天犯下死罪还不自觉。与其被人砍了脑袋,不如这一瓶毒药来的体面贴心。”
说着叹一口气,便要将‘小点心’放回去。
赵泓铄一笑:“你说的有理,这东西就收着吧。说不定哪天还真就用着了!天色不早,回宫!”
顾乐阳一愣,看赵泓铄笑着转身离开,恨恨道:“收着便收着!”复又放回衣袖,一瘸一拐的跟下台阶。
“顾乐阳!”
“臣在!”
赵泓铄突然停下脚步,看着她的眼睛:“把你那卑躬屈膝的样子收回去!每日里做出个奴才样子,却不知道心里怎么痛恨本王吧?”
立刻答道:“微臣不敢!微臣没有!”
“哼!是不敢还是没有?”赵泓铄盯着她,直看的顾乐阳心里发毛。
“跟在本王身边八年,你也鞍前马后,十分周全。可惜这皇宫之内,君臣之间,忠心二字做得出,看得到,却未必能靠得住。人人都说自己是忠臣,你顾乐阳也是忠臣。”
顾乐阳蹙了蹙眉,不知道赵泓铄忽然是要说些什么。
赵泓铄嘴角一翘,伸手将她胳膊扶住继续往前走。
“本王时常在想,你顾乐阳到底是太过聪明还是真的愚笨,到底是忠臣还是奸臣。你且说来给本王听听,若有半句谎话,今夜就把那‘小点心’吃了吧!”
“臣......”
赵泓铄侧头瞪她一眼,顾乐阳便只好收起油腔滑调。这七王爷是要叫自己表一表忠心,这忠心二字哪里是言语能说得清楚?总归是信不过,言语夸张,只会更显得虚假。
想到此,顾乐阳深呼一口气,笑了笑:“爷,臣不会说。”
“倒是有个要说真话的样子了!”
赵泓铄并没有要放弃听的样子,顾乐阳脸上的笑容渐渐的消散了,看太阳已经西移,将天空染成绯色的苍穹。
眼下,她到底该说什么才是对呢?
“爷。”顾乐阳想着便委身跪下:“爷叫臣说实话,臣便说实话。”
赵泓铄立在跟前,几分玩味的看她。
顾乐阳顿了顿:“微臣入宫已经八年,从第一天挨了爷一顿打,以后算是懂得了规矩。爷是主子,臣是奴才。爷的命令,臣要绝对服从;爷有事情,臣要第一个出来担当。天规地则,世有伦常,臣从未想过忠心不忠心的事情,臣是主子的奴才,也是朝廷的百姓,不敢不从,不得不从,不能不从。如此而已,有更多的,只不过得了心思,想要逗爷一番开怀。忠心二字不敢染指,但是臣也绝对不是那趋炎附势的奸臣。”
赵泓铄眼中玩味之色消散,他立在夕阳的余晖里,高贵且优雅。他深眯了眼睛,看着这个恭敬地跪在脚边的人,他的内心也在抉择。
“你说的好,天规地则,世有伦常。本王且再问你,君臣父子,孰轻孰重,你又当如何抉择?”
顾乐阳的心沉了下去,原本就料到赵泓铄突然如此是有目的,这一番问话,不由得她不竭尽心思。
“回王爷,一国而言,君重于臣,一家而言,父重于子。家国相论,国在家在,国亡家亡,自是无大家无小家,君重于父!”
“好!顾乐阳,你说的可全是真心话?”
“是!臣句句肺腑!”
“那你自今后便要好好的记住今天所说......”
顾乐阳抢言,手向苍天:“顾乐阳自当铭记,铮铮之言,昭昭之心,若违今日所言,必定不得善终!”
赵泓铄唇角弯起,伸手将她扶起:“君臣本是一体,没有君主,哪来的臣子,没有臣子,君主之位便也就架空了。”
“是!”
顾乐阳被赵泓铄搀扶着前行,后背浸湿一片。赵泓铄已露拉拢自己之意,言语里透出些君临天下的野心。平日只见他颇多消遣,竟不知何时已经身具不逊于顾乐连的武功。
文章如何,便是作为伴读的顾乐阳竟也不知到底怎样。
此番试探拉拢,不能说不与顾萧有关。顾乐阳似是预感到风雨的到来,程家赵家,宫里宫外,君臣父子,皇子皇孙......
待在入口处等待赵泓彦二人许久,眼见最后的天光都要隐匿,赵泓铄脸上挂上了凝重:“天色一黑便出不去山了。我们先回皇宫,派人赶来搜寻。”
这番话没有明说但是正应了顾乐阳的担心,她担心赵泓彦顾乐连二人会出了什么事。眼下进山中寻找,绝非明智之举,又放不下顾乐连安危,一颗心悬在了嗓子眼,跟着赵泓铄跌跌撞撞从山洞出去。
卸掉马的车厢还在,赵泓铄对顾乐阳道:“此事非同小可,你等在这里接应。”
夜幕里的深山之中,顾乐阳因为担忧并未觉得多么害怕,她点点头:“微臣遵命。”
赵泓铄便只身一人,迅速的离开了灵岩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