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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半卷蒋叔南

只晓得现在的有些记者喜欢翻名人随身携带的包,看看里面藏了什么,用的东西是什么品牌的,美其名为细节采访。偶翻《吴虞日记》才知,民国时代的记者也会这一手。吴虞在一九二七年九月二十一日日记中写道:“今日报,蒋介石随身携带之书籍,仅有数种,为《曾文正全集》《兴登堡成败鉴》一册、《蒋叔南游记》二册,间辄省览。”吴虞没有写明是哪份报纸,疑是《申报》之类。那一年,蒋介石在北伐途中发动了“四·一二”政变,读者们当然很想知道这位政坛明星所思所为,而春风得意的蒋介石欣然接受采访,甚至乐意让记者翻看自己的随身读物。这里,姑且不论蒋介石生此举是否作秀,只说他携带的那本《蒋叔南游记》。

蒋介石读《曾文正全集》《兴登堡成败鉴》,容易理解,但他为何又带着《蒋叔南游记》。依我看,不是蒋介石喜读游记,而是因为与作者蒋叔南是同学及战友关系。

蒋叔南出生于一八八五年,名希召,别名雄,以字行。一九〇七年夏,浙江武备学堂毕业后,被选送保定陆军速成学堂,与蒋介石同期。第二年,蒋介石赴日留学,蒋叔南与另外几位同学一起为之饯行。一九一一年,蒋叔南辞去温州师范学堂经学与体操教习一职,赴沪投奔蒋介石任团长的陆军第八十九团,担任团副,参与上海光复之役,并曾同去宁波招兵,任沪军招兵指挥部参事室主任。

蒋介石携带的《蒋叔南游记》当是作者所赠,书名应为《蒋叔南游记第一集》,上下两册,铅印本,一九二一年六月上海福兴印书局排印。好几年过去了,而蒋介石还带着这本书,或许可以作为他们在戎马生涯中建立的友情的某种见证。只不过,后来,蒋介石与蒋叔南走上了不同的道路。当蒋介石逐渐将大权集于一身时,蒋叔南早已解甲归田了。

这其中自然有蒋叔南仕途失意的因素。

中华民国成立后,蒋叔南初任浙江第五区禁烟监督,驻绍兴,后赴北京任大总统军事谘议官,为袁世凯所“驱策”。据国民党的一份档案透露,蒋叔南在此任内曾受袁“嗾使”,谋杀孙中山未遂。因此,当一九二七年蒋介石“清党”时,他被人指控而入狱,后“并未证明事实”获释。但有此污点,政治已然没有前途了。

事实上,袁世凯鼓吹帝制之际,蒋叔南悄然离京,有意无意躲开了这场历史逆流。后与同乡黄群一道,追随梁启超走上了反袁之路。蔡锷去世,蒋叔南在公祭上宣读祭文,“及半,已呜咽不能成声,继以大哭”。梁启超等倡议成立蔡松坡图书馆,蒋叔南列创办人之一,并服务于研究系机关报《时事新报》。

虽然蒋叔南并未愚忠于袁世凯,但经此一事,对天下时局和个人前途心灰意冷,自感“身后茫茫天未知”,“慨然有蹈隐之思”。特别“清党”时被关押后,更是坚定了“谢绝政途,不问世事”的决心。

蒋叔南归隐山林之后,所作所为可归结为两种形象:一是行者,二是山人。

先说作为行者的蒋叔南。

蒋叔南酷爱旅游,曾说过:“余性喜动而又爱逸。惟逸宜静,惟动多劳,二者相背似不得兼。寓逸于动,其惟游乎?”对于这个“游”,他认为有“上游”“下游”之分:“上焉者以神游,庄子所谓乘长风御六龙,游乎四海之外者,放得自然,不以游为游者也。余之游拘泥区域,流连风景,以游为游,游亦下游也。”

又说:“人生斯世,扰扰尘寰,终日埋头窗下,所为何事?欲图行乐,山水最佳,奇峰峭壁自尊骨格,怪壑古洞能消鄙吝,飞瀑奔流可增活泼,深潭巨渊能资涵养,见智见仁,不徒广耳目闻见,饱风霜阅历已也。”堪比英人培根所说的“读史使人明智,读诗使人灵秀,数学使人严密,物理学使人深刻,伦理学使人庄重,逻辑学、修辞学使人善辨;凡有学者,皆成性格”。

一九一七年至一九二〇年,蒋叔南享乐于山水之间,游历了浙江、福建、安徽、山东、北京、河南、山西、江苏等省市诸多名山大川。

对于旅游,蒋叔南有自己的方式。比如他喜欢在初冬时节独自出游。因为这个时候“红叶之美丽为他时所无”,而“伴少则心志相合,可以随处流连,山中供给不繁,宿食便利。若成群结队而来,是闹山,岂游山耶?”再比如对旅途中携带之物准备,讲究物质与精神的一应俱全。他在《天台山游记》中写道:“内地交通未便,行旅艰难,游客对于携带物件亦当煞费斟酌,日用各物备带则困于搬运,少携尤觉不便。于海门出发时,整饬卧具、食料、寒衣、盥漱器、文具而外,并携李白诗一部,台州府之《水陆道里记》两本,十二倍远镜一付,携带照相机一架,紫竹箫一支,雨衣一袭,芒鞋三双,白兰地两瓶,皆余之旅行中所必不可缺者。”

蒋叔南云游四方,积累了一些独到的旅行经验。一位叫苏竹影的旅行者应《旅行杂志》之征写了一篇《我的旅行常识》,认为旅行中不可少的东西是一把温水壶,而重要的东西是一双鞋子。蒋叔南读到以后,也写了一篇《我的旅行常识》,提出比鞋子还要紧的东西是袜子。“吾人现在所用的袜,是纱织的,或是丝织的,俱嫌质地松薄,易破而不耐用。普通所用丝纱之袜,未有行百里而不破者,袜生破绽,着脚即不觉平,行道既久,能令脚部易生水泡,或结厚茧,不良于行。”蒋叔南认为,“远行之袜,亦以布制为最相宜。”而且袜不可宽,不可紧。他上黄山,便是穿着妻子为他特制的布袜。而旅行之鞋“则以布条制成之草鞋为最相宜,或购用和尚用之罗汉鞋,通气而轻便甚焉。”另外,“手杖可以减少疲劳,扶持危险,亦登山涉水所不可缺者”。蒋叔南之说,使苏竹影“钦佩莫名,茫茫天涯,得遇知音,引为大幸”。闻知蒋叔南归道山的消息,苏竹影遂写就《蒋叔南之袜子》短文纪念。此系后话。

蒋叔南喜游,亦喜记,结集有《蒋叔南游记第一种》,散佚在《旅行杂志》等处有数十篇。其游记体例、情趣从徐霞客游记中化出,少抒情,重纪实,为近现代游记作品中少见。“游中所记,按日计程,遇物即书,繁委琐碎,如家常杂账,油盐柴米,随手拈来,非能藉眼底山川,抒胸中邱壑也。”“自来游记多为笼统模糊之词者,余最厌之。余所记曾经各山形势,无一字不实不尽者,否则自欺欺人,负疚神明,果何为者?”因此,蒋叔南的游记信息量大,知识丰富,于今仍有较多参考价值。

在蒋叔南的游记中,我们还可以读到他尤其反对某些景点新建楼阁胡乱添饰使其“失去真相”的行为,斥之为“煞风景”,表明了他的景点开发理念。

蒋叔南的个性旅游,意识超前,几可媲美于当今“驴友”,带书携箫让人想起时下“带一本书去旅行”的说法,他的“旅行常识”和导游手册与世界知名旅游指南书Lonely Planet系列有异曲同工之妙。

因此,梁启超称誉蒋叔南为“徐霞客第二”,《旅行杂志》赞颂蒋叔南是“中国近代第一旅行家”,当之无愧。

蒋叔南是温州乐清大荆人,家离雁荡山五里,自幼在山间成长,“其奇秀灵怪,知之独详,搜之靡遗,每以自喜”。蒋叔南说:“吾辈生长山间,对于游客有竭诚招待之业务。”他视雁荡山为“家山”,并自号雁荡山人、雁荡亦澹荡人、仰天窝人,可见有很浓的乡土情结。蒋叔南死后,其墓碑亦题:山人蒋叔南之墓。其山人之形象,想来是深入人心的。

蒋叔南的父亲炯,“教书授徒为业,以学行著乡里”,著有《雁荡金石志》。兄希周是光绪廿九年癸卯科举人,曾为《雁山引胜》作序。弟季哲曾任浙江常山县知事、众议院议员等职,后下海从商,任上海通易信托公司专务董事等。蒋叔南本人返乡前官至陆军骑兵上校。蒋家在当地,无论政治背景、社会地位,还是经济实力,均有一定的影响。

因此,作为山人的蒋叔南,也有两面。一是经营名山的一面,二是乡绅豪族的一面。

雁荡山虽人称“寰中绝胜,海上名山”,有道是“不游雁荡是虚生”。但这一切只定格在文人墨客吟咏之中,风景只是风景而已。唐宋以来,乃至近代,因认识所限,对这座“大美之山”是谈不上多少经营开发的。到蒋叔南一代,“山间人事,日就衰落,琳宫梵宇,触目荒凉”。

蒋叔南感叹“雁山抱磊落嵚奇之慨,怀清拔幽寂之致”,却“赏识乏人”,有志振兴与补救。

由于上述蒋叔南对旅行的非传统理解,加之游宦京沪多年所累积的见识和人脉,使其经营雁荡山之举有颇多现代意识。

据卢礼阳编校《蒋叔南集》前言及年谱所述,蒋氏经营家山,不仅有铺桥修路、维护文物古迹、开发新景点等基础设施方面的建设。如一九一四年,见“雁荡之明堂”灵岩寺“近甚零落,无僧居,田产尽为人有”,便与弟蒋季哲、友潘耀庭出资赎回,“稍为整理,得托足焉”,并垦荒种植松杉柏树五万株,毛竹一万竿,后将寺产和山场林木无偿归还灵岩寺。一九一九年,筑屏霞庐,方便游客住宿。一九二一年二月,修筑龙鼻天窗二岭及小龙湫道路。同年秋,从吴姓山农处购得乌洞地带荒凉土地,予以整修,取名瓢饮谷。一九二四年二月,重修谢公岭,蒋季哲出资五百元;五月,发倡议捐资重修马鞍岭。一九二六年秋,在仰天窝建平屋三间。此胜地位于紫霞嶂顶,奇峰环拱,前有三亩见方小湖,历代雁荡山志未提及,为蒋叔南发现。同年,在龙鼻洞前设置护栏等。

而且为提高雁荡山软实力,蒋叔南还先后出版《雁荡山》《雁荡新便览》《雁荡山一览》等摄影集和导游手册,并历时五年重修《雁荡山志》。同时,大打名人牌,或邀请或招待张元济、蒋维乔、傅增湘、庄蕴宽、张一麐、林琴南、李拔可、高梦旦、高鹤年、钱名山、李佩秋、康有为、屈映光、黄宾虹、陈叔通、梁鸿志、刘放园、丁辅之、赵叔雍、黄炎培等数十批次贤达来雁荡旅游,盛情招待,可谓是无微不至。庄蕴宽曾记:“凡所游览,皆君为预计表而说明之;登高临深,君扶之掖之,无须臾暇。君豪于饮,兴酣言论摇五岳。时或舟行客眠,而君方独醒防盗;余等或醒而起,君乃解衣当风而鼾。”这些社会名流游览雁荡山之后,留下了大量的诗词字画,给雁荡山增添了一笔宝贵的无形资产,大大传播了雁荡山的美名。

在蒋叔南的带动下,当地人日益重视对雁荡山旅游资源的保护和利用。一九三二年,在《雁荡质疑》一文中,蒋叔南总结了多年来雁荡山经营种种及变化:“今日之中国内政不修,民财日蹙,欲于深山穷谷之中,立呈兴盛之象,本非易事。惟雁荡自二十年来则颇有振作气。计民国二年道人蒋宗松与北斗洞,五年阮石泉与长春洞,七年舍弟季哲起屏霞庐,七年僧良德与观音洞,十一年僧成圆与灵岩,同年僧了恩与罗汉寺,十二年又化与能仁寺,十六年叔南与仰天窝,十七年又化与云昙庵,十八年成圆与飞泉寺,二十年月川与净名寺,今年道人郏子屏与古竹洞;其他如修路凿岭之事,年有举行。……现在游客戾止,则到处可以栖宿。大多数之游客,则灵岩寺、净名寺、罗汉寺、能仁寺、北斗洞、南碧霄等皆可宿也。”

值得一提的是,蒋叔南对于过度开发的担忧,他在《雁荡山一览》中正告当局者:“一,雁荡之奇在于耐人观玩,汽车路应不以直达山中为宜;二,山中宜绝对不许有力者随便建筑,至蹈西湖、庐山之覆辙,则雁荡所深幸也。”显示了他的见地。

因此,时人莫不以为蒋叔南是“雁荡山中兴主”“雁荡山主人”。

然而蒋叔南作为地方乡绅豪族,却是一个“山大王”的形象,为乡人诟詈。一九二四年六月一日,《乐清导报》曾刊登《各方报告两则》,历数蒋叔南恶行,质问其人格:“在洪宪时,蒋充南方侦探长者,以私冤诬陷孟藩侯二次革命,枪而毙之,此洪宪走狗。去年十月,诬陷山后堂和尚以奸事,受贿二百元。今年正月初二,蒋在自治大摆赌,大闹灯,抽头为利,二月初三四起,蒋在商会大开烟赌,大迎花灯,引诱十都弟子,抽头为利。去年十月,永嘉汤楚臣海上失盐一船,窃者运销于大荆商家,大荆向无官盐,商人只知为盐,而不知此为贼盐,误卖此盐者有二三十家。汤侦知,遂入大荆,包与蒋办理,蒋敲剥商人计二千金以上,汤惟取代价三百金而已。还有,大荆之城废于明,自清开国以来,失城资格,破瓦颓垣,或断或续,已成陈迹,居民负郭而起者千家,蒋在官产注册,收为己业。今年三月初五日,蒋大举拆城,拆城即拆屋,市民大起恐慌。蒋敲剥每间十五元以上至百五十元,其钱不可胜计。”“蒋与阴历三月十八日下午五时,卒同防营警察及家兵抄入仇约三家,亲自指挥,拆屋捣墙,碎瓦颓垣,不堪入目。因为仇约三在县议会讲演《制宪之贡献》,稍稍论及蒋不足当省宪代表,蒋闻之大怒,故发难。”

此两则报告从印刷品上所录,虽类似大字报,但并非捕风捉影。蒋本人有《蒋希召正告天下为仇约三诬蔑开赌提灯事请求公判》发于报刊声辩。乐清知事李藩来调解,蒋叔南指责其懦弱,不让回府。

一九三〇年,国民党乐清大荆驻军因数月领不到粮饷而发生兵变,连长张玉芝率部前往投靠温岭坞根浙南红军,红军派人去大荆接受,而后与永嘉红军汇合,声势浩大,引起当地官府警觉。蒋叔南策划张玉芝“灭匪归营”,张玉芝遂倒戈,红军损失惨重。不甘失败的两地红军,谋划反击,到海门抢夺武器。路经大荆,袭击民团和地主成功,欲返回永嘉。蒋叔南在必经之地隘门岭设下埋伏,红军被打散,数十人阵亡。蒋叔南命令搜山,抓获数以百计红军,而后设公堂,一一审问,“但没问几句,就被拉出杀掉”。

蒋仇纠纷和隘门岭惨案的真相,可能还有很多不明之处,但此两事可以看出蒋叔南性格强悍乃至凶恶是无疑的,横行乡里或不为过。就算蒋叔南有理,但强拆仇宅,架空官员,便是流氓无赖行径了。以当时意识形态来看,蒋叔南站在自己的政治立场,保家护院,有合理的地方,但穷兵黩武,杀害战俘,就过于血腥了。

《清稗类钞》记载,蒋叔南读书时见溪边有狗头虎在捕杀一羊,与友五人持木而出,击之欲获作下酒物。其性格中天不怕地不怕的一面,在少年已见端倪。且蒋叔南酒量颇大,“长鲸呼吸,一饮千钟”。蒋叔南归隐山林,但未改行武习性,几乎无一日不习拳舞剑。隘门岭设伏,更爆发了蒋叔南长期潜伏于心的领军作战情结。

名士乎?山大王乎?

在外地人看来,蒋叔南喜欢读书,文武双全,善游能记,喜好结交,确实名士。

在本乡人眼里,蒋叔南有钱有势,行事张扬,为所欲为,无异于山大王。

不由得想起湖南叶德辉,“出入公门,鱼肉乡里,……论其人实无可取,然精于目录之学,能于正经正史之外,别具独裁,旁取史料,开后人治学之门径。”

不由得想起蒋叔南的死。蒋叔南蹊跷落水而逝,有人说是他杀,有人以为自沉。仇杀的理由不用多说了,蒋叔南在地方强势,积怨甚深,而山区民风强悍,仇杀并非没有道理。自沉则是家事刺激所致。蒋叔南有一子天骏,与考古学家夏鼐中学同学,擅书画,与人合编有剧本、歌曲集。蒋天骏虽才华横溢,但喜食鸦片,又为祖母溺爱,蒋叔南难以管束。而且各方名流留宿蒋宅,此子常顺手牵羊,让蒋叔南没有面子。再加上手足兄弟季哲故去的打击,蒋叔南极度忧郁,选择了自沉于石门潭。蒋季哲对蒋叔南经营名山事业帮助最大,他的死于蒋叔南而言好比失去了左右手。

有意思的是,持他杀论的多是本乡百姓,特别是隘门岭惨案的家属,素知蒋叔南在乡里所为。而倾向于自沉说的,则多是蒋叔南邀请来的那些名流及地方贤达如刘景晨、蔡旅平等,他们只知蒋叔南名士之举。

牛年岁尾,傅国涌回乡省亲,前往拜访。在乐清桃园书店,谈起蒋叔南。傅是大荆人,与蒋叔南同里。他自小就听说蒋叔南之死是“绿客”(台州一带方言,指绿林豪客)所为。蒋在地方的势力很大,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他们村有一个人曾在蒋家当过木工,打死了好几人,村人都不敢去官府告状,因为此人为“叔南公”做过事,有靠山。傅国涌说,从蒋叔南的行事来看,爱结交天下之士,无论军界、政界、文化界,都能应付自如,性格豪爽,并非内向、想不开的人。所以,仇杀的概率大于自杀,很可能是被人摸准了生活规律,群而击之,而后沉于潭。

蒋叔南喜静爱逸,文武兼备,雅致而不失彪悍。他的死,也许可以归结为多面性格决定了命运。

雁荡山旅游业有今日的局面,年游客量数以十万计,周边代代山民得以享受用之不尽的资源,以此为生,过上小康生活。一要感谢天,上苍神来之笔,画下一卷奇秀山水;二要感谢当下,在这个消费时代,人们懂了旅游休闲;三要感谢像蒋叔南兄弟这样“子嗜名山若生命,名山倚子作长城”,为开发雁荡山做出贡献的有识之士,是他们把雁荡美名推向了更广的天地。

然而令人遗憾的是,不要说大多数游客不知有蒋叔南这么一个和雁荡山关系密切的人了,就连山里村民也渐渐忘记了这个曾为他们造福过的老乡。

今年元旦假期,我与金才、江慎、陈硕、黄霁诸友一同到雁荡山,在当地旅游管理局金明雪向导之下,寻访蒋叔南的遗迹。

虽已过了蒋叔南说的“红叶之美丽为他时所无”的初冬季节,我们携女挈儿,更像是“闹山”,但这次旅行为蒋叔南而来,熟悉的风景也仿佛变得有历史感了。

先去拜谒蒋叔南墓。蒋叔南殁于一九三四年七月,葬灵岩展旗峰下。在通往灵岩景区大路边,见潘耀庭纪念碑。蒋叔南墓就在碑后山坡之上,为一九八三年重修,馒头状,无多装饰,墓碑原是钱名山所题,“文化大革命”中遭毁,方介堪重书。

仰天窝距灵岩寺约半小时山程,其“清静为全山第一”。蒋叔南常隐居窝中,“著书自娱”,我们本打算前往,但日将中午,来回费时,只好“忍痛割爱”,决定就近游小龙湫,再折回屏霞嶂下,探屏霞庐旧址。

屏霞庐只留残垣断石,早已失去当日辉煌。若无人告,难以发现。屏霞庐内原有仰高楼、屏霞池,“精舍三楹,一尘不染”,“清雅宜人,入此者必不有红尘之想”。“楼上为其家祠,楼下为书室客座”,多少往来名流曾宿于此,梁启超、庄蕴宽、郑孝胥等更有题字留念。可惜,这一切都已成过眼云烟。

屏霞庐畔,我们扶竹而立,眼前山峦层叠,耳边梵音缭绕,依然可以想见九十年前蒋叔南选此胜地之眼光。小楼,明月,风雨声,世外桃源之境,怎不让人由衷发出“到门一笑无他语,万绿环楼坐听泉”的感叹。

午餐后,我们登山观三折瀑。少年蒋叔南,曾在三折瀑下游龙洞前求志山房攻读。

一路行来,不免为蒋叔南抱不平。不仅景点介绍无一处提到蒋叔南,连他的墓、庐、窝亦无标志。据说,雁荡山导游词原有介绍蒋叔南的事迹,《乐清市志》亦拟置蒋叔南条,但最终事关“隘门岭惨案”或删或搁浅。二〇〇九年,卢礼阳编校《蒋叔南集》作为“温州文献丛刊”头一种出版时,也是只做不说,几无宣传。

蒋叔南“政治面貌灰暗”,隘门岭惨案固然有悖人道主义。但看待一人的功与过,应辩证,切不能以“成王败寇”之论对待。钟叔河在编辑出版周作人作品时,提出了“人归人,文归文”的主张。评价蒋叔南,是否也能如此呢?

蒋叔南离世,年仅半百,名山事业之路越走越宽时,急流勇退,悲剧而终。尤其隘门岭惨案一段及其后遗症,终归是难解之结。

人生从来有遗憾,藏书更是如此。我藏有《蒋叔南游记第一集》,惜只半卷,本欲求圆满配齐。可对比蒋叔南残缺人生,竟然觉得这半卷旧书与之相称。这么一想,便也释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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