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抬头,正对上刘狗儿闪烁的眼神。丁含香打了个激灵,收敛了情绪,对刘七嗔道:“你看看,这茶盏上怎么有个缺口,划着了我的指……”
刘七赶忙又是道歉又是擦拭桌子上溅的水,至于人家姑娘家的手指到底有没有真的被划到,那自然是不敢扯过来细看的。
转脸看见刘狗儿直勾勾的盯着人家姑娘看,十分无礼,顿时心下不快。闪身挡住了刘狗儿的视线,笑着推他:“怎么还杵在这,还想多赖几个赏钱?”
刘狗儿干笑几声,谢过了丁含香,揣着钱跟着刘七走了。临出门却仍是回头看了一眼。
出了门跟刘七嘻嘻哈哈逗了几句贫嘴,便开始打听起丁含香来了。刘七心中对他已是反感,又想到丁含香出手大方,却是一个年轻姑娘家独身在外,便有心偏帮。对刘狗儿问的事情都含糊不答。
岂料刘狗儿极是会察言观色揣测人心,刘七这番作法,反而坐实了他心中一个猜想。心中兴奋,两眼发光的匆匆而去。
丁含香做出漫不经心的样子摩挲着“受伤的”手指,其实眼角余光也盯着门口。刘狗儿出门前那一眼让她隐隐觉得心惊肉跳。栓上门换件干净的裙子,坐下连喝了几杯茶,总有种惴惴不安的感觉。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响起,吓得她险些又洒了茶。
却是刘七一样心中不安,又转回来将刘狗儿打听她的事告知于她,却见这姑娘的脸上阴晴不定,一时心下惴惴:“姑娘……”
丁含香定了定心神,感激的对刘七说:“多谢小哥了……小哥且稍等一下,我这便退房结账。”
刘七吃了一惊。
丁含香解释道:”那包打听看起来不似好人,我一个单身女子在外,还是小心为妙……“,瞧见刘七露出羞愧难受的样子,忙又安慰他:”小哥莫要自责,多亏你有心提醒我……“
她本就只带了一个包袱,三两下便收拾好。结了帐,又塞给刘七一块碎银子,便匆匆离开客栈。
街上商业繁华,丁含香找了间成衣铺子进去换了件衣裳,又买了顶帏帽遮着脸。施施然又绕回了客栈所在,进了街对面的酒楼,上了二楼,要了间临街的包厢。随意点些饭食,透过半开的窗扉,观察对面的客栈。
过了大半个时辰,目光游移散漫的丁含香忽然全身一震。对面街上一个灰衣短打的男子点头哈腰的引着四个皂衣男子向安源客栈快步疾行。
那四个男子皆是一色的皂色劲装,装扮整齐,体形彪悍,身后皆是背负钢刀。这身打扮很是眼熟,可不就与那送赤焰令牌给她的年轻人一模一样?
丁含香紧握窗棂,指节发白。
果然,果然!如她所想!
是——顾爷,在找她。
要出去相认吗?
那高大冷厉的男子,于她,曾如洪水猛兽。可是在经历了那样的不堪之夜之后,每当想起那强壮的手臂,紧搂她的臂弯,那置她于羽翼之下庇护的不容抗拒,却让她觉得如此的……
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可是,还可以吗?曾经的幽幽明珠,如今已经残败破灭……
丁含香身体微微发抖,心中天人交战,难以抉择。一时想远远的躲开,一时又想推开窗子大喊”我在这里“。
四个皂衣男子很快就出来了。又过了片刻才见刘狗儿一瘸一拐的走出来,还捂着脸,显是钱没赚到,反而挨了揍。
直到刘狗儿的身影都消失不见,丁含香才颓然倒在座中,全身无力。低下头呢喃:”罢了,罢了……终究是错过……“
一点水滴滴落在手背,往脸上一摸,原来竟不知不觉流下泪水……
……
……
天气晴朗无云,碧空万里。一辆普普通通的马车行走在官道上,车厢的外侧一角用黑漆描着一个“浦”字。偶然一阵小风吹动靛蓝的车帘,带来一阵阵清爽。
赶车的是个老汉一边哼着小曲儿,一边享受着清爽的凉风。一段时间之后,路上人烟渐渐稠密,老汉眯着眼望去,远远似乎有个城镇。
老汉甩了下鞭子,抽在马臀上,加快了速度:”姑娘,再两柱香的功夫就能赶到东坪镇了。你且忍忍,那镇子我去过,大得很哩,药堂有好几家,定给你找个好大夫!“
车里的人闷闷的哼了一声,过了会才恹恹的说道:”麻烦丁大叔了……“
声音有气无力。
”不麻烦,不麻烦,都姓丁,五百年是一家……“也不管车里的人是不是在听,絮絮叨叨的责备她不该一个姑娘家独自出门,“虽说是太平世道,这路上不安生的地方也多着哩……”
纤纤素手挑开靛蓝的窗帘,露出半张略显苍白的面孔,眉眼精致如画,正是离开了江阳城的丁含香。
她凝目望去,远处镇子已清晰可见。人影绰绰,车来车往,看起来颇为繁华。
腹中一阵疼痛,她咬咬嘴唇,捂住小腹。到了镇子上非得找个大夫不可了。
最初,她以为只是来了月事。虽然小腹隐隐抽痛,但她身边没有年长妈妈教导,对男女之事本就不甚明了。只知道女子初经人事会有痛楚,便没在意。到江阳最好的浦记马车行雇了马车,又准备路上需用的事物,在客栈盘桓了两天才出发。路上已经走了五天了,非但没有止血,反而越来越严重,小腹时时作痛,身子益见虚弱,这才意识到事情不对。只是这两天路上没有大的城镇,才一直拖到了今天。
正思量着,后方响起疾驰的马蹄声。丁含香挑起帘子一看,十多匹马四蹄飞扬的冲了过来。她皱了皱眉,提醒丁老汉:“大叔,我们让一让,莫冲撞了。”
丁老汉便赶着马车向官道一侧避过去。
十几骑马转瞬即到。为首一个锦衣少年,鲜衣怒马,神采飞扬。阳光下少年腰间那不知道镶了多少宝石的剑鞘熠熠发光,晃了丁含香的眼。
这让她想起了郑家的少爷们,心中反感。随即又想起那些人的下场,又是一阵黯然。忽然看见那为首少年的目光射过来,便放下了帘子。
天气晴朗,一马平川。少年带着一群家丁尽情纵马,好不快意!前方一辆略显破旧的马车识相的带向一旁让出道路,少年意气风发,好不得意。
与马车擦身而过之时,自然而然的向马车看了一眼。却在撩开的靛蓝色布帘后,看到一张精致无比的面孔。柳眉似蹙微蹙,皮肤白皙得过分,不太健康,却有种病弱的美。与他目光有一瞬相交,旋即放下帘子遮住。
刹那间的惊鸿一瞥,却叫少年一瞬失落了魂魄。
待想要勒马停下,怎奈何群马疾驰,岂是他想停就停?只得回头遥望,那半旧马车渐渐变小……
生平第一次,少年始觉得,这样纵马疾驰,实是一件很没意思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