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豆穿着一身太监的衣服,青衣青帽,瘦小的身材立地秋风里,美丽而憔悴的脸上,挂着种无人能辩的莫测神情。
化装成太监出宫,是她从现代的许多小说电视剧中学来。
这本是她离开的机会,她以为不到最后关头,不会使用这一招。
可是萧焰,今天终还是为你破了例。
有些情感有些人,当时虽知道自己是喜欢爱着的,可未曾失去,不会察觉到那爱与喜欢究竟有多深。
直至一旦失去,知道永不再回来,方明白他在心头的地位,一直无人可取代。
我虽是现代人,虽不在乎将来你会不会休了她再娶我。
可我在乎的是,你第一次娶的人不是我。
我在乎的是,在你我之间,还有别人来过的痕迹。
在乎的是,你自以为光荣伟大的牺牲,在我看来,不值一提,你却为它,而娶了别人。
你的苦衷,那一天没有说,以后,也就不要再说了吧。
她缓缓向前走去,一步一步,眼光如同天上的阳光一样明亮,灼痛了萧焰的心。
萧焰的目光一紧,眉头微微地皱住。
“公主——”他终于开口。
周围一众人等齐齐跪下,口呼“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红豆也不看他们,她已经走到了萧焰面前,新娘子秦芳头上的红巾微微一颤,红豆终于看了她一眼,道:“这就是新娘子呀。”
“妾身参见公主。”秦芳的声音,冷冷的。
红豆道:“不必了,一旦嫁给定远王,你就是王妃了,王妃,那可也是千岁千岁千千岁。”
她说的漫不经心,听在萧焰和秦芳耳中,却颇觉刺耳。
红豆复又望着萧焰,她已经离萧焰近的不能再近,只略一抬头,就看到萧焰今天分外英俊沉重的脸,忽然,她伸出手来,轻轻抚了抚萧焰的脸,萧焰目光一颤,却没有闪开。红豆于是笑了:“王爷,这样可不好啊,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你怎么还心事重重的模样。”
萧焰刚想把脸扭开,红豆的手已倏地垂了下去。
萧焰一怔。
红豆喃喃道:“我不会等你松手的,我会先放,要放,就放个彻底干脆,不留退路和任何牵挂念想。”突然扬声道:“来人,给本公主拿琴来,今天,我要送给王爷和王妃一曲,祝他们百年好合,琴瑟合鸣!”
下人匆匆拿了具琴过来,将琴放好。
红豆正要走过去,萧焰却拦住了她。
“红豆,这又是何必?”他的声音,低沉而带着凌厉的气势:“事已至此,已成定局,你又何必多此一举。”
红豆不屑地笑望了他一眼,径直绕过他伸在半空的手臂,走到琴前坐下。
方抬头,道:“你说的不错,事已成定局,你的心意,我已明白,但我的,你还不明白。”
闻言,萧焰猛地一震。
你的心意,你的心意,你的心意是什么?!
红豆道:“你只知我曾爱你,但如今我还爱你么?你可知道?如今你曾说过,一定会娶我,可是,如今的新娘子,好像并不是我啊王爷。难道在你的眼中,红豆竟是一个可欺可骗的良善之辈?”
“红豆——”萧焰厉喝,冲到她的面前,一拂袖将琴掀倒在地,立即断裂。
红豆面不改色,仰头看他:“王爷这是何意?”
萧焰俯身到她眼前,咬牙切齿地瞪着她:“何意?我倒要问问,你这是何意!”
红豆毫不畏惧,迎着他吃人的目光,道:“不过是歌奏一曲,以此恭贺王爷与王妃的大喜之日。怎么,王爷是怕了?还是后悔了?还是,你还是不明白我的意思啊?萧焰——”最后两个字,她唤的极是轻柔,如同在他们往日情愫最浓时的呢喃。
萧焰但觉通体一震,他怎么会不了解她,怎么会不懂她的心意。
在某些时候,她并不是个宽容大度的女子啊,明知他娶别人另有苦衷,可仍不肯谅解。
女人,为什么要谅解男人?为什么总是女人谅解你们男人?
红豆在心中冷笑。
萧焰道:“歌奏就不必了,公主若是私自出宫,现在时间已不早,再不回去,小绯只怕会受罚了。”
红豆道:“小绯并不惧怕任何责罚,王爷与她非亲非故,何必担心这个。”
“这——”萧焰一怔,道:“往日里这丫头待本王极是尽心,在本王心中,浣雪宫中的人,都是故人。”
红豆冷冷道:“王爷错了,王爷既然决定抛弃一切过往,浣雪宫中,早已无你的任何故人。”
“红豆!”萧焰面上怒意愈来愈重。
红豆毫不示弱,大声道:“来人,再拿具琴来!今天,本宫一定要送给新人一曲。”
下人们正要下去,蓦然听萧焰一声厉叱:“本王看你们谁敢!谁敢,本王就要了他的命!”
他的脸色铁青,目中神色极是可怕。
下人们惶恐不安,呆在原地,不知去也不去。
红豆怒视萧焰,萧焰亦怒视着她。
爱之深,恨之切么?
萧焰,我不想再与你纠缠下去,你为了我而做的一切让我不开心的事,都不是我想看到的。今天你有可能为了我而娶别人,将来就有可能为了我而让我不开心一辈子。你若不懂我心所求,你若不悟,休怪我放弃。
时间,一分分流逝。
天地间,寂静一片,谁也不敢说话,谁也不敢往这一对剑拔弩张的昔日恋人面前凑。
突然,一声朗笑响起,有人道:“公主要的琴,小王帮你拿来了。”
听到这个声音,红豆和萧焰一起扭头。
于是他们一起看到了两个人,一个是抱着一具琴的青国六王爷青木欢,一个是立于他身后,白衣翩翩风度无双的白国夜王白云舒。白云舒身后,跟着明珠和玉宁两个侍女。
说话的人,正是青木欢,他大步走到红豆与萧焰的中间,看了萧焰一眼后,这才向着红头点头为礼,微微一笑:“在下青国六王爷青木欢,今日有缘,得与公主相遇,实乃三生有幸,区区一琴,望公主笑纳。”说着话,轻轻将琴放在红豆面前的桌子上。
“如此多谢王爷了。”红豆道,伸手在琴上随意一拨,立时响出一串悦耳音色,犹若秋水流泉,落叶绚烂。
对于青木欢,她有一种奇异的反感和莫名的惊疑。
只觉此人虽年轻英俊,然而眉目间,却尽是一派小人阴险之气,连同笑容,亦是奸诈无比。
“公主客气,你喜欢就好。”青木欢转对萧焰道:“今天既然公主肯赏脸,定远王又何必拂人好意。”
不知为何,这一次,萧焰没说别的,只冷冷“哼”了一声。
“既是公主有心,王爷又何必拒绝。”一旁的新娘子秦芳终于开了口:“妾身和王爷,在这里多谢公主了。”
“此曲与你无关,你不必谢本宫。”红豆冷冷地道:“此曲是送给萧焰的,就算他今天娶的是阿猫阿狗,本公主也同样会送他这一曲。”
“你——”秦芳一时气结。
红豆不再理她,转望向青木欢,淡淡道:“不知青木王爷,可有雅兴与本宫合奏一曲?”
青木欢一楞,讷讷了半天,方叹道:“这,只怕要让公主失望了,小王身在青国时,无暇学习音律,是以于此一窍不通。将来若有机会,定当前去宫中拜访公主,到时候,还望公主不啬指教。”
他的话刚落地,就听红豆冷冷地道:“那就不必了,本公主从来没有闲心教人弹琴,既然你不会弹,还是不要学了,今天,就让本宫一人为定远王奏上一曲。”
说着话,伸手已在琴弦上拨弄了几下,调好音后,弹着,唱了起来。
“是从哪里传来了马头琴声?仔细听琴声,响起又断了。
忽然一根琴弦,断裂的声音,将我从梦中叫醒,梦中叫醒。
就从这里剪断吧,不顾伤心。
一滴泪落了下来,摔碎了。摔成一串句点,了断了曾经。
慢慢等明天来临,明天来临。
从今,有关爱的事情,不许它在我的眼里停。
不管幸福悲伤,离我有多近,就算是独自照镜也不行。
……”
不知从何时起,一阵若有若无的笛声绵绵不绝传了过来,与红豆的琴声合奏成一曲动人的音律,若夏花之灿烂,似落叶之静美,寒潭幽幽,征雁远鸣,世间繁华,一瞬盛放与尽落,缤纷多采。
这样的笛声,似曾相识。
如此的配合,天衣无缝!
惊澜!
红豆猛地抬头,向着笛声传来的方向望去。
只见人群尽头的屋檐下,立着白衣似雪的一个人,绝美的风度和面容,高贵优雅的气质,赫然是白国夜王白云舒。他手执一笛,朱唇轻启,一缕缕天籁之音便从其中逸了出来。
在抬头看到他的一瞬音,泪水模糊了红豆的视线。
他竟然,也懂音律。
从他的笛声中,已可知道,他之乐艺,绝非泛泛。
原本以为,自从那个人去后,这世上,再无人可以与她共奏,然而苍天,却又送了另一个他过来,相同的容貌,一样的衣冠胜雪,甚至连笛子,也吹得一样精彩。可为什么,他不是惊澜。
不是、惊澜——
泪,不知不觉淌了一脸,不知是因为白云舒那张和惊澜一模一样的脸,还是因为笛声,还是因为——萧焰。
萧焰的脸色,从青到白,从冷厉到狰狞。
周围的人一片死寂,谁也不敢开口,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于是琴笛的合奏愈发清越响亮,从先前的淡淡悲伤,逐渐激越,如急浪在天,龙吟凤鸣,一瞬高到极点,化为无声,渐渐又如和风拂面,从远及近,缓缓吹起,漫天花雨,纷繁而落。
一曲终了,闻者犹如醉如痴。
红豆面上泪痕已干,呈现在萧焰面前的,是一张绝美容色的笑脸。
“多谢王爷的笛声合奏。”她遥望檐下的白云舒,轻轻一笑。
白云舒亦微笑点头回礼。
红豆这才从琴前站起,走到萧焰身旁,道:“好了,一曲已矣,你我今生恩情已断,来世不续。王爷与王妃拜堂罢,保重,以后不必再为红豆费任何心思,只愿王爷平安如意、纵横一生,红豆其人,还请王爷忘掉,因为我也会忘了王爷。”
这一席话,说的淡定从容。
既非刻意怨怼,也非一时激动所言。
萧焰的眉头,几乎皱到一起。不甘,痛苦,红豆,为何你我必须如此?
红豆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转身瞬间,却蓦地被萧焰一把将手臂抓住,将她整个人又扳回到他面前。
“红豆,你何苦逼我!”他咬牙切齿,眸底的怒意与痛苦几乎再也不能压抑下去。
红豆直视着他的眼睛:“我并没有逼你,是你一直在自己逼自己,萧焰,我本来确是来让你难堪的啊,你了解我的不是,你不让我好过,我也决不会让你好过。可就在刚才弹琴的时候,不知为何我就想通了,你不是我要找的人,你还是不懂我的心。放手吧,事到如今,你什么都抓不住了,而我,什么都没有了,没有了,从此一身轻松,自由……”
她用力掰开他的手,但他攥的那么紧,无论她怎么用力,仍挣不开。
“啪”地一声,她挥起另只手便打了萧焰一巴掌。
秦芳猛地掀开了红盖头,美丽的眼睛里含满了怨恨,瞪着红豆。
趁萧焰吃惊,红豆飞快抽回自己手臂,向后退了几步,方对秦芳道:“心疼了么?呵呵,新娘子自己掀盖头可不吉利,不管你是什么目的,那是你和李绝尘他们之间的事,我如今也不想再问,不过,请你管好你的丈夫,不要再对别的女人拉拉扯扯了,告辞——”
说完,头也不回去离去。
那瘦小的身影,舞的衣袖,在秋风中,如一抹青色的枯叶,随风飘落,那般决绝,毫无眷恋。
萧焰只觉心被掏空,追随着那个身影,消失在亭台楼阁之后。
他还是无法相信,他与她之间,真的已结束。
可是,红豆,我真的是为了我们的将来着想,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的苦心。
“明珠玉宁,你们留下为王爷贺喜,本王先行一步。”白云舒小声吩咐身后的两名侍女。
“是。”明珠玉宁应道。
白云舒望了红豆远去的方向一眼,追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