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过巫荣二人一听,齐齐望着她。
她凝注着巫荣,道:“我来说,你点头,或摇头,只要说的不对,你就摇头,可以吗?”
巫荣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红豆指着巫荣手中这信,道:“这封信,可是逍遥庄主所写?”
知道巫荣对巫过兄弟情深的人,大概也只有逍遥庄主了,而能将其加以利用,也只有这个人。
巫荣点了点头。
红豆又道:“他想借巫过之手杀皇上?”
巫荣犹豫了半天,摇了摇头。
红豆道:“你是想说,他并不是想借巫过之手杀皇上?”
巫荣又摇了摇头。
红豆道:“那么,就是你不能肯定,他究竟想干什么。”
这一回,巫荣点了点头。
红豆道:“十五年前,你在浣雪宫中喝的那杯酒有没有毒?有的话点头。”
巫荣又点了点头。
红豆道:“你为什么没有死?是李绝尘放过了你?还是你自己逃的一命?若是皇上放过了你,就……点头吧。”
没想到,这回巫荣又点了点头。
李绝尘会放过他,红豆怎么也想不通。
李绝尘那么无情残酷,怎么可能放过他?
不过,面对眼前这个已毁容变哑的人,她似忽有所悟。就算放过他又如何?他不会写字,也再不能开口讲话,她纵有天大的神通,又如何猜得透自己的身世?可真的,不甘心。
明知道问不出想要的答案,她还是忍不住问道:“我是你抱进宫的,我的父母是谁?”
不出所料,巫荣又开始摇头。
红豆住了口,屋内陷入沉寂,良久,一旁的巫过忽然道:“哥哥,既然你没有死,这十五年来,为什么不肯去找我?是无奈还是另有别情?”
是啊,既然他没有死,为什么仍然要留在皇宫中?
红豆似也突然发现了这个问题。
她和巫过一齐望着巫荣,哪知这回巫荣眸子里盛满了复杂矛盾重重的情绪。可见他留在宫中的原因,绝对很难一言说的清。
“是皇上逼你的吗?”红豆忽然问。
巫荣立即摇了摇头。
这时候,门外传来一个声音:“是他自愿留下来的。”
乍闻这个声音,红豆与巫氏兄弟但觉魂飞魄散,同时向门口望去。
一脸深沉莫测的李绝尘,缓缓从门口走了进来。
他什么时候来到的门外?他怎么会来?
巫荣见到李绝尘,先是一怔,继而跑过去,跪倒在地,极是恭恭敬敬地向他拜了三拜,那模样,就像一个最忠心的臣子在向他的君主尽忠一般。
李绝尘毁他容貌,毒哑他的嗓子,他怎么还能如此忠心?
红豆想不明白,巫过更想不明白。
幸好,李绝尘替他们回答了心中疑惑:“朕毁他容貌,毒哑他的舌,皆是为了将他所中之毒彻底根除。”
“毒?”巫过道。
“难道你不知道,自己也中了毒?”李绝尘看了他一眼,缓缓道:“十六年前,你哥哥来到朕的身边,替朕办事,朕便发现,在他的体内潜藏着一种发作极慢的毒药。当时朕与他有约在先,若他能替朕办成大事,朕便找人替他解毒。后来,朕要他办的事他办成了。朕自也会履行承诺,替他解毒,可是,此毒极为难解,已经侵入他的身体发肤,若想将毒彻底根除,只有不停地吃药,运用内功,将毒逼向一处,结果……”结果那毒便全部逼在脸上,不停吃药的结果,反而药哑了巫荣的舌头。
“真的是这样吗?哥哥。”巫过有点不敢相信,必竟,眼前这个人,是他曾一心一意想要将其杀死的人。
巫荣郑重地点了点头。
连红豆都觉得绝望,依她对李绝尘的了解,他决没有这么好心。或者替巫荣解毒是真,不过究竟是不是因为吃解药而致哑,就决不会如他所说的那般简单。
所以巫荣相信皇上那么做,是为了自己好,甚至连巫过也有些相信了,但她,决不会信。
李绝尘这个人,太善于伪装了啊。
“既然如此,想必父皇一定对所有的事情,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她清亮的目光,凝注着李绝尘。
李绝尘面不改色,道:“不错,你们若想知道,朕便全部告诉你们。”
“父皇请讲。”红豆道。
全部告诉?她还是不相信啊,李绝尘口中所说的全部,绝不会是她想知道的全部。
果然,李绝尘讲了很多,讲他与逍遥庄的关系,讲逍遥庄主收养那些孤儿的目的,就是没讲她的亲生父母是谁她的身世究竟是怎样的。
据他所说,逍遥庄主名叫龙天行,是他少年行走江湖时认识的一个武林中人,因仰慕他高绝的武功,是以将其引为至交,两个人一起闯荡江湖,快意恩仇,端地过了一段逍遥日子。后来因先帝驾崩,李绝尘回帝都即位,两人依依惜别。偶尔用飞鸽传说联系一下。十六年前,李绝尘因遇到了一件极为棘手难办的事情,不得已向龙天行求助,龙天行派巫荣来帮他,结果他发现,巫荣身中慢性之毒。于是和巫荣达成协议,只要巫荣肯帮助自己,便替他解毒。巫荣身上之毒得解,便一直藏身于皇宫,因为龙天行一直向李绝尘要人,李绝尘曾以巫荣已死为借口,回绝了他。依龙天行之脾性,若是巫荣再回逍遥庄,必难逃一死。所以,这十五年来,他就一直化身为一个最低等的太监,隐匿于皇宫内院。
“既然他知道自己中了毒,难道不怕巫过也中毒,为什么不回去救弟弟?”红豆又问。
她的问题,也是巫过想要知道的。
李绝尘叹了口气:“朕答应过替他救出巫过,只可惜这些年国事繁忙,而且龙天行戒心又太大。本来此次向龙天行再度借人,便是为了巫过,谁料他却似猜透了朕之心思,竟将一女子送来皇宫。若非巫过自己生疑,追入皇宫,朕只怕永生有负巫荣所托。”
他眼中,不过流露出一丝愧疚之色,立即又感动的巫荣激动不已。
红豆在心中冷笑。
巫过面色苍白,他道:“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了我的身份,为什么,不说出来?”
李绝尘看了红豆一眼,缓缓道:“朕当时若告诉你这些,你会相信么?”
“我——”巫过怔住。
若李绝尘当日告诉他这一切,他决不相信。
“原来父皇早就知道我救了巫过,知道侍卫杨过就是巫过。知道我让人挖树种花,是为了寻找巫荣的尸骨。原来一切,早就在父皇的掌握之中。”红豆咬了咬嘴唇,她只觉心在滴血,原以为自己的计划,神不知鬼不觉,原在为自己能把洛姑姑骗过,却原来洛姑姑早就知道,只是在依李绝尘的计划行事才装做不知。为什么,无论怎么斗,她也比不过他!无论怎么费尽心机,她永远,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这一瞬,她只觉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紧紧攫住了自己的心。
原来无论怎样挣扎抗拒这一世之宿命,都难逃早已注定的一切。
是了,他是皇帝,是心机深沉的九五至尊,从他出生到为皇为帝,他走的,都是一条布满血腥与权力斗争充满阴谋的道路,而他所历经过的沉浮风浪,又岂是她一个小女子可与之相比?
她好累,好想逃离这一切,放下怨怼,放下不甘,放掉所有的抗拒挣扎,远远地,离开这片纷争不断的皇宫。可,要想离开,就要继续争斗。有时候,人连弃局都无法做到,因为身在局中,本身就是棋子。弃局或战,那是只有对弈者双方才有的资格。
而她,若不想做棋子,就要继续下去,哪怕一败涂地,哪怕一败再败,只要她在,就决不低头,决不,认输!
“巫荣,刚才公主都说了些什么?”李绝尘问巫荣。
巫荣一楞,啊啊呀呀了半天,一句也说不上来。
这一回,轮到红豆笑了。
李绝尘当年弄哑巫荣,为的是不让他泄露自己的秘密,可如今,他想从巫荣口中知道些什么,却也是妄想了。
这个道理,李绝尘显然也才明白。
他神色一变,继而又笑了:“朕忘了,巫荣你不会说话,也罢,朕这个女儿,朕又岂会不了解,只是年少好奇罢了,巫过,你留下来好好跟哥哥团聚团聚,朕会派人替你也解毒的。”
“父皇也要弄哑巫过吗?”红豆悠悠地道:“可怜了这么一副如花似玉的容貌,难道也要变得和哥哥一样。”她放声大笑,不知是怒极还是觉得可笑。
巫过面上神色一变。
李绝尘淡淡地道:“十五年来,朕一直没有急着救巫过,也正是因为此一点,若为了解毒,而使人变哑,毕竟有点得不偿失,所以朕命于神医研究了十多年,终于找到了一个比较妥善的解毒方法,既不会毁容,也不会变哑。”
此话一出,巫荣犹为激动,对着李绝尘便拜。
巫过面上,亦现出分欢喜神情。
只有红豆冷眼旁观,觉得自己这次输的真彻底,连人心,都被李绝尘笼络得一干二净。这下子巫氏兄弟,该对他更感激忠心了吧。
“看来父皇对你们兄弟,还真是用心。”她道:“那便,好好享受这天赐隆恩吧。”
丢下这句话,也丢下惶恐不安的巫氏兄弟和镇定自若的李绝尘,红豆冲出了这间阴暗的小屋子。
一出门,迎面就看到杂役司总管周福。
“哟,公主,您出来了——”他的话还没说完,红豆扬手就打了他一巴掌。
该死的太监,向李绝尘通风报信,这皇宫大院,到处都是李绝尘的人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哼,真好,真、好……
周福惊恐地以手捂脸,连同笑容也瞬时僵住。
出了杂役司,她大步走在宫中的道路上,不时有太监宫女向她行礼,她甚至看也不看他们一眼,径直往前走着,茫然地往前走着。似是希望这条路永不停留,最好一直走下去,又似盼望一走到这路的尽头,便是出宫的大门,能看到另一个世界,也是她穿越到这个时代的真实面目。
终于,她走到了路的尽头。
路的尽头是一条小巷,转进去再走几步,就是一道院门。
珠兰苑的大门。
红豆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走到了这里,等她发现走到这里时,惊澜已微笑着出现在门口。那温雅的面容,煦若阳光的笑容,风中微微翻动的雪白衣衫,他的包容、宽大;他的才情、笛声中透露出的哀伤与寂寞,一切一切,都那般熟悉,仿佛早已认识,仿佛,是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
“惊澜。”她叫了一声,突然跑过去扑进他怀中,泪水“哗”地涌出。
惊澜浑身一震,僵硬了有一瞬。
他抬起手,在空中凝滞了片刻,还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像一个哥哥,哄妹妹那般。
她浑身颤抖,泪如雨下,却咬紧了牙关,不让自己哭出声来。从未有过这种脆弱的感觉,从未像这般流泪过。当他的手轻轻拍在她身上,她突然放声大哭,她胡言乱语地发泄着这些年来的怨怼与不满,诉说着种种压抑,包括与李绝尘与萧焰,只死守着最后的秘密,不肯轻易说出。
哭到最后,她哽咽道:“我真的,好想念萧焰,好想好想……”
她的眼前,又浮现出萧焰那英俊的面容,桀骜不驯的眉目神情。萧焰,你为什么还不回来,萧焰,你何时带我离开…….
听到“萧焰”二字,惊澜轻拍她肩头的手,再次凝滞了一下。
她似有察觉,诧异地抬头:“惊澜,你怎么也流泪了?”
他那双永远看不到天空花朵的眼睛里,缓缓溢出两道清色泪痕。
“呵,风沙入眼,无妨。”他微微一笑,拿手将其轻轻抹去,眼中的泪水果然没有了。
他眼中的泪没有了,红豆的眼睛却还红肿一片。
突然,只听身后传来一阵噪杂的脚步声,有人在阴阳怪气地说话:“这不是红豆皇妹么,怎么趴在一个陌生男子的怀里,莫非他就是传说中,被红豆皇妹看上的未来驸马。”
听得这个久违的声音,红豆便知来人是谁了。
金池,好久不见,不等她去找她,她自己,先已找上了她。
从皇后宴会上那一次争执过后,红豆就知道,金池,绝不会轻易放过自己。听说那次冒充自己百花节城外神庙祈福的人,就是金池,想必她一定也见过萧焰了。萧焰,为何又是萧焰?可,除了萧焰还能有谁,能让兰国的两名公主为之相斗。她的萧焰,果然很出色啊。
“原来金池公主,怎么如此八卦,莫非你是嫌自己年龄大了,嫁不出去?所以,只好来关心妹妹的婚事了。”红豆毫不客气,缓缓回头。
这一回头,就看到花团锦绣的一群人,为首的,除了金池,还有一个人。
一个红豆怎么也想不到的人,萧夫人。
定远王萧焰的母亲,萧夫人。
她站在金池身边,看着红豆的眼神,充满了厌恶与复杂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