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池面上神色一变,即而又笑了,她转头对身旁的萧夫人道:“这位是我们兰国闻名天下的红豆公主,想必夫人已经见过,上次向夫人问起时,夫人还说,红豆果敢坚强是个好女孩,不知今日一见,夫人的想法,可曾改变?”
萧夫人道:“妾身看错了人。”
红豆笑看着她,道:“夫人真的看错了人,亲眼所见不一定是真,亲耳听到也不一定是真,夫人真该好好琢磨一下,身边的人,对自己是真好,还是假好?”
“亲眼所见都不是真?还有什么是真?”金池冷冷发笑。
红豆道:“亲眼所见有可能是误会,真正可怕的是那些趁机诱导别人发生误会的人。想必金池不会是这样的人吧?”
金池道:“本宫怎会是这样的人,你这话的意思,倒是我故意带夫人来参观你与于公子相拥相抱,既然你说是误会,不知真相是什么?”
红豆嘻嘻一笑:“真相是什么,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金池冷冷道:“你不是不想让人误会吗。”
红豆道:“我只是不想让夫人误会,至于其他人,对我的误会有多深就多深吧。”
一句话,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只在乎萧夫人的想法,其他人,包括你,随便你们怎么看怎么说,她都不在乎。
金池顿时气的脸色苍白。
现场寂静了片刻,一直不语的惊澜,突然开口道:“公主是因为思念定远王,是以才相思落泪,是惊澜鲁莽,不该冒犯公主,还望夫人与公主海涵。”
他的风度、气质,使得萧夫人满心怒火,忽然消失于无形。
她看着那个年轻人,玉树临风,温文尔雅,绝美的面容上仿佛永远带着种亲切的微笑。
这样的孩子,无论做什么说什么,都只会让人心生喜欢怜爱,而不会让人生气。
萧夫人一直希望萧焰长大后就是这样,可是萧焰习了武,从了军,常年征战杀伐,使得他无法温文有礼,谦虚恭逊,萧夫人偶尔想起,亦会觉得惆怅,她也不知道,萧焰何时才能脱去军装,尽孝于自己跟前。如果萧焰像眼前这个年轻人一样,不会武功,那该多好。
一时间,萧夫人的神情恍惚了。
金池在一旁看得心惊,一切确如红豆所说,这些天来,她一方面派人暗中追踪红豆,另一方面处心积虑交好萧夫人,为的便是赢得萧夫人的好感。前些日子,听说萧夫人去见了红豆一面,离开浣雪宫时泪流满面,她立即便前去安慰,没想到从萧夫人口中,听到的却是萧夫人对红豆的赞赏。她自然生气不甘,这些日子一直派人暗中盯着红豆,当发现红豆与珠兰苑中的乐师交上了朋友,她认为,机会来了。
上天果然待她不薄,不过带萧夫人出来一趟,便看到红豆投入别人怀抱的事实。
误会?就算是误会,也不能解释清楚的啊。
“既然思念定远王,为何却在你的怀里。本宫,真的想不明白。”她恶毒地道。
惊澜微微一笑,刚想解释。
红豆突道:“惊澜,你不用说,让我来说。”
她望着萧夫人,微笑道:“夫人,上次我和你讲的话,你可还记得?”
那样的坚决坚定,果敢绝决,萧夫人怎么会忘!
她点了点头。
红豆道:“那么,可否请你上前一步,我悄悄和你解释,一切,你便会明白了。”
萧夫人迟疑了一下,金池在一旁厉声道:“要解释便大声说出来,让大家都听个明白!”
“你们有资格听我的解释么?”红豆笑道,话里却夹着凌厉的锋芒。
“你——”金池大怒。
红豆淡淡道:“莫非你害怕萧夫人听我的解释?莫非你希望夫人对我误会,金池姐姐,怎么可以如此恶毒呢?”
“你——”金池怒极反笑:“红豆皇妹,你胡说什么呢,本宫怎么会害怕夫人听你的解释,本宫只是担心,以你的恶劣脾性,会吓到夫人,只此而已,别无他想,妹妹休要胡乱诬蔑本宫。”
“既然如此,姐姐请闪一边上吧。”红豆毫不客气地道。
看了萧夫人一眼,她又笑了:“也请夫人上前一步,夫人,这个薄面都不肯给?还是说,夫人竟和金池皇姐所想一样,认为红豆脾性恶劣,会吓到您?”
“妾身岂敢。”萧夫人叹了口气,走上前来。
如果说之前她一直弄不明白金池为何交好自己的目的,现在还不明白,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原以为只有红豆喜欢萧焰,一个皇家公主,已然足够她这个当母亲的操心了。此番看来,金池似对萧焰也有那么些想法。这两个公主,一个心机深沉,一个高深莫测,言谈之中,句句夹枪带棒,这对简单惯了的萧夫人来说,只觉复杂的烦恼,将来,无论这两个人,哪一个做了萧家的儿媳妇,只怕,都不是好事。特别是红豆,这个女孩子虽然行事古怪了些,但隐隐有种震慑人心的气魄,将来萧焰若娶了她,也不知是福是祸。
怀着种种心思,萧夫人走上前来。
红豆俯首过去,轻轻在她耳边说了两句话。
萧夫人浑身一震,定定站在原地,呆了有几秒。
远处的金池见了,双眉一皱,道:“夫人,她说了什么?”
“我说什么与你何干,你急什么。”红豆冷冷看了她一眼,又郑重看着萧夫人,道:“夫人,不妨好好考虑一下。”
萧夫人目中神情犹豫不决,又过了一会儿,她似是下定了决心,轻轻点了点头。
金池不知她们的对话是什么意思,心下更急,怒道:“红豆,我只怕你欺骗夫人,若有什么可解释的,何不大声说出来,若是光明正大,又何必避人耳目。”
红豆见萧夫人点头,终于冲金池道:“我怎会欺骗夫人,我只是告诉她,我是公主,就算我将来嫁给定远王,也还是公主,只要她老实呆在宫中,将来,我自不会为难她。”
“夫人,她当真如此说?”金池面上一喜,忙问萧夫人。
萧夫人点了点头。
金池刚想笑,忽觉不妥,遂收起笑容,又问道:“她都如此嚣张跋扈了,夫人难道不生气?”
萧夫人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道:“请公主原谅,妾身,气糊涂了。”
金池终于笑了起来,她亲切地道:“夫人莫怕,有金池在,决不会让夫人受到一点委屈。”
萧夫人道:“如此多谢公主了,只是今天,妾身累了,公主可否开恩,允许妾身告退。”
“夫人累了,那便快回去休息,本公主陪你一起。”金池得意地朝红豆冷笑一声,那意思分明就是“红豆呀红豆,你终于把你未来的婆婆得罪了,看你将来如何嫁萧焰!”,一笑之后,挽着萧夫的的胳膊,领着那一群群太监宫女,离开了珠兰苑门前。
空荡寂寥的门口,只剩下惊澜与红豆。
门内,珠兰漫天,洁白的花瓣随风飘舞。
门外,是寂寞无言的巷道,宫院深深,谁识繁华喧嚣过后的孤独凄凉?
许久之后,惊澜开口道:“惊澜不懂……”
红豆打断他的话:“惊澜不必懂。”
她回头,笑望着那张绝色的容颜,道:“惊澜只要简单地活着,吹着笛子,快乐地活着就足够了,我相信每一个见到你的人,都会有这种心愿,希望你的脸上,不要有伤心出现。”
“伤心,我有么?”惊澜笑了。
红豆凝注着他的脸,喃喃道:“没有么?但愿,我看错了。”
这天的午饭,红豆仍在珠兰苑中用的,阿哲年纪虽小,做菜的手艺却着实不差,平平常常的几个小菜,吃起来却倍感亲切,不知如何,红豆就想起了在现代时,吃母亲的饭菜时的那种感觉。一边吃饭,一边望着坐对面的惊澜,偶尔她也怀疑,究竟是因为阿哲菜做的好吃?还是因为,座中有惊澜这样让人觉得温馨亲切的人在场?
吃过午饭,红豆没有再回望风居,已经用不着了。
回到浣雪宫,院中已经移植了十几株珠兰花树,鲜艳夺目的花朵,映着雕梁画栋的宫院,小伍小六恭身给她请安,她摆了摆手,他们知趣地下去。走在院中的甬道上,血色的花瓣淡淡飘零,依稀仿佛,和珠兰苑中的情境似曾相识。
一条路,待走到尽头,仿佛一生已过,再回头,看身后一切,顿觉沧海桑田,世事如烟。
巫过不知何时回来的,他站在走廊下,似在等红豆。
“你怎么还在这里?”红豆看了他一眼,古怪地道:“既然有父皇那么好的人,替你们兄弟着想,我这小小的浣雪宫,只怕是留不住你的。”
巫过楞了一下,突然低下了头,低声道:“无论如何,巫过都很感激公主。”
“感激我什么?感激我救你?”红豆自嘲地道:“就算我不救你,父皇也不会让你死的。”
“巫过知道。”他低声道。
红豆道:“知道就好。”
巫过犹豫了一下,又道:“杀死那名跟踪我们的侍卫的,不是我哥哥。”
红豆“哦”了一声。
巫过道:“不是哥哥,一定是逍遥庄的人,我答应了皇上,帮他铲除掉逍遥庄。皇上已经察明,逍遥庄这些年来暗中培养杀手,为祸天下。皇上说,当今的逍遥庄主,已非自己旧日所认识的那个龙天行。”
“不是旧日认识的龙天行,那又是什么?”红豆嘲讽似地笑,李绝尘啊李绝尘,想要杀一个人,除去一方势力,借口依然很多啊。
巫过却并没觉察到她口中的嘲讽,继续道:“皇上说,现在的龙天行,早已入了魔,成了祸害天下的大魔头,若留这样的魔头在世,天下难安。”
“好冠冕堂皇的理由。”红豆道。
这一回,巫过终于听出了红豆口中的嘲讽之意,他愕然抬头,楞了楞,道:“公主似乎对皇上误会很深。”
“误会?”红豆冷笑。
也许这一切,在别人眼中,都会以为是父女间的误会。
只有她自己明白,不是,绝不是。
别的不说,只说一岁之前的那些夜晚,白天是捧在掌心怕化了的掌上明珠,到了无人的深夜,带给她的,是一个又一个让她终生难忘的巴掌,不仅疼,而且恐惧,不是怕挨打,而是怕隐藏在当时李绝尘眼中那浓浓的怨怼与刻骨恨意。
一个婴儿,就算是不是他的女儿,可究竟有什么值得他那般怨恨?
时至今日,红豆仍想不明白。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其间,一定隐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
这个秘密是什么?李绝尘藏的很深,到现在仍不露痕迹。可是,她已经十五岁了,渐渐能感觉到危险的逼近,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却让她寝食不安。
误会?鬼才知道那不是误会。
巫过猜不出红豆的心意,仍在那里劝着:“皇上其实很爱公主,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他是怎么好的一位父亲与皇帝。”
“是么。”红豆继续冷笑:“那我还真希望那一天能够早点到来。”
“会的。”巫过坚定地道。
他脸上的郑重与坚信,让红豆突然很无力。
其实这些年来,她已经发现,在兰国大部分臣民眼中,李绝尘都是一个绝无仅有的好皇帝,好父亲。似乎除了她之外,所有的人,都对皇上有一种敬畏与尊重的态度。抛开李绝尘对她的残忍不说,有时候李绝尘对待臣民,也是极其残忍的啊,像上次杀那个无辜的小太监,像这些年来,她在宫中亲眼目睹过的一些人事变幻,她就弄不明白,李绝尘,他究竟好在哪里?或者,差别只是在于,她是一个现代人,她用的是自己的眼光去看待一切,而这个时空的人,他们生活在先皇等帝王社会的阴影下,李绝尘的所作所为,在他们看来,不知比以往皇帝好了有多少倍吧。
又看了巫过一眼,她道:“你既然要帮助皇上铲除逍遥庄,现在想必就是过来和我道别的。”
巫过道了声“是”。
红豆道:“那么,再见,你可以走了。”
她的话,毫无留恋,毫无挽留。
不知为何,巫过但觉心头一片惆怅,他道了声:“公主保重”便走。
没走几步,忽又转过头来,道:“如果公主需要,待巫过帮皇上铲除了逍遥庄,还可以来为公主效命。”
“不必了。”红豆背对着他,并不回头:“待铲除了逍遥庄,若你还能活着,不妨与你的哥哥有多远便走多远,这个皇宫,不是你们久留之地。”
巫过楞了楞,还想再说什么,红豆却不再理他,径直走进了楼中。
李绝尘当年没有杀巫荣,或者为的便是今天,让巫氏兄弟助自己铲除一个对自己产生威胁的机构。现在,让红豆心生好奇的,不是巫过与巫荣会怎么帮李绝尘,而是逍遥庄主龙天行,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巫过走后,浣雪宫中,似又恢复了平静。
一连数天,红豆都带着琴去珠兰苑与惊澜琴笛合奏,宫中流言纷纷,偶尔惊澜劝她,她却并不以为意,洛姑姑看在眼里,又惊又怕,却也无可奈何。至少,红豆在的时候,惊澜很开心,那种开心喜悦,她站在一旁,看的很清楚,也很心酸。弟弟长大了,一直有喜欢的人了,可是,这个人,明知道没有结果,可仍然欢喜地与她继续着每一天开心的时光。这个人,为什么偏偏是红豆,莫非,这真的是命?
不知不觉,已到了七月底的时分。
盛夏年光,烈日炎炎。
红豆特意邀请惊澜去飞来亭参加一个诗琴茶会。飞来亭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