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季已至，天亮得早了，梅树间的鸟儿们也是随时的啼唱起来。梓云收拾些简单的行李，去赶往临泽的船只。他在暗香坞时是极少出门的，这大清早的街上甚为冷清，他的相貌却是将十成十妇女的视线吸引过来。纵使他这天为了方便、耐脏，穿了青色的麻织袍子，还学着那些粗汉，将衣袖撸起，翻出里面净白的深衣。头发也用粗布条盘起。可他那些好整洁的习惯让这一切看起来还是那样公子气。他走近码头，询问了好几处才找到往临泽去的船。他踏着已经腐朽的木板上船，这会儿船里已经快要坐满，他自个儿找了个稍微能避风口的角落坐下。乘船的经历统共才两次，且那两次的记忆都是一场厄运的结束与开始。他忽而就恐慌起来，太过迷信于命运与形式，这让梓云深怕他一下船便是下一个厄运的开始。
正胡乱的想着，这穿摇了两摇，他听见船家操着江南口音笑眯眯的喊：“公子这是又要去临泽游玩？快些快些。马上要开船了。”话音刚落，就听见急促的喘气声伴随着这小船左右的晃荡了几下。
梓云不去关心来了何人，只管抓住竹片稳住重心。
一阵微风过，有人挤着坐在他身边。他这才转头看，这一看便是一惊。那笑得灿烂的人不正是昨夜便嚷着要一同去的乔生么。
“你怎么来了？！”因为惊讶，梓云的声音有些大了，引得周遭的人侧目。
“我去拜访友人啊。他住临泽。”那人说得极为自然。他想了一夜才想出来的说辞，怎是那样容易便被拆穿的。纵使他是明目张胆的跟着梓云了，他也可以用这套说辞让梓云无法对他的出行有何意见。
昨夜还是说着要陪他一同前往临泽的人，一个晚上而已，就改口说是要去临泽探望朋友。这样的理由，只有傻子才相信吧。梓云自不是傻子。却正如乔生的料想，碍于情面他是不好再说些什么。梓云只看他一眼便闭着双眼补眠。待会儿开船，他若是醒着那恐是得吐得昏天暗地。
乔生见梓云不搭理他，自觉无趣，也靠着竹片昏睡过去。
昨晚一夜未眠，乔生这一睡不知道是多久，待他醒来时天快黄昏。他正枕着梓云的肩头，那人的脑袋也斜斜的轻靠在自己脑袋上，该是还在睡着。乔生不敢打扰了他，以极不舒适的姿势继续歪着脖子，靠在梓云肩头。肚子忽然一阵叫唤。梓云迷迷糊糊的转醒，好半天才自言自语：“都黄昏了。”
乔生使劲揉自己酸麻的脖颈。他都佩服自己是如何保持那样难受的姿势睡了几乎一整天的。
梓云看见他那动作，从包袱里递了干粮给他，面无表情的吐槽：“要怎样才能从早晨一直睡到黄昏才醒来呢？”
乔生接过干粮，哈哈的傻笑，咬了口白面馒头，干涩的咽下去，道：“昨晚失眠。”
因为想着今日以何借口跟上来才失眠的？这个想法刚冒出个头，梓云自个儿先是一愣，脸微微的红了。何时开始这人的感情与热情他丁梓云接收得如此顺畅而自然了？甚至连他失眠这样的事都能自发的关联到自己。还真是习惯了，抑或是别的什么？
乔生见他又不说话，找了个话题，道：“唉，梓云可去过哪些地方？“
梓云嚼碎馒头，摇头。他从小就在长安教坊学习，哪有机会四处的游玩。再加之他父亲政务繁忙，也没有时间陪着他游玩。梓云眼见气氛又要冷下去，接着问乔生，“早上你上船的时候听船家和你说话，你经常出去？他都与你熟悉了。”
乔生点头道：“是啊，经常的四处游学。不是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么？我们大唐疆土如此宽博，旅途上能看见、学到的东西真的比书里要多得多。就拿我们金陵来说，你可知道金陵山的深处有一支村落，里面住的全是同姓的族人，他们的祖先还是战国时一位赫赫有名的将军，那里的人全是那位将军的子嗣子孙。他们居住的村子是个十分美妙的地方，就似仙境一般。千棵树开千朵花，人们每日的唱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那村落里的人们都十分坦率单纯，每个人都和睦的共处，可能是因为身体里流着相同的血液，他们的生活几乎看不见争吵。每个人都笑脸相迎的。很是快活。那样的地方我至今只见过那一处。完全就是不沾染尘世的世外桃源。”
乔生将那地方说得就仿佛出自哪位名家的画卷一般，梓云很是向往。他不由的感叹：“这世上果真有这样美的地方。我也想去看看。”
“好啊。往后有闲暇，我便带你去看。那里有许多我们没有的节日，都十分有趣。”
“嗯。”
不觉间两人就有了一个约定。梓云又问：“那你去到临泽可有何机缘？”
“机缘倒是没有。只是我们大唐疆土广博，我想看看我能否在有生之年将每一寸土地都踏遍。于是就随意的乘着船四处的走，这船漂到哪里我就去到哪里。那日本是准备去临泽旁边的镇子看看的，却是赶巧那位船家病了没来开船，我不想耽误了时间便上了这位船家的船到了临泽。”乔生说完自己一笑，“若一定要说机缘，那就一定是命运，是缘分，是注定。”因为若是没有那日的那船家的误船，他便不会去临泽，他不去临泽便不会见到梓云。乔生望着远处满江的碧水笑得好看而温柔。
梓云不知道他想起了什么温暖的往事，就那样不眨一眼的看着乔生。这个男人身上有太多太多的美好，譬如那张口便可成诗的才情，譬如那干净无埃的笑容，譬如他宽大闲逸的自由气息，譬如他对自己的执着与关怀……多到快要数不清。太阳终于全部埋进那边水平线时，梓云甚为清晰的意识到传说中的“情窦初开”怕是来了。
晚间两人又聊了些其他的，船只吱吱呀呀的在水里晃荡着，催人犯困。梓云将包袱枕在自己膝盖上，准备以这样的姿势睡一晚，却被乔生制止了。他说这样睡着明早醒来绝对得吐到胆汁都出来。他拉着梓云往后边竹片靠。说就这样也比开始那姿势强。话说完就僵硬的将梓云的脑袋往自己肩头扳了扳。他人却是抿着唇闭上了双眼。
梓云觉得甚为不自在，抬起头便看见乔生那紧张的僵硬模样。像桩木头般的呆愣。梓云嘴角勾起笑意。不由的就遂了他的意。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不客气的靠上他肩头，安心的闭上眼睛。
这一觉睡得饱足。
醒来时被船家告知快要靠岸。他与乔生整理了坐得皱皱巴巴的衣服等待着踏上临泽。
两人走在临泽的街头时已是一片明朗的早上。街上的人群也渐渐的多起来。梓云走在这熟悉又陌生的街道上，心里一片感慨。那些荒诞又黑暗的昨日及它们连带而来的无限恐惧真的已经只是回忆了。
乔生从下船便一直盯着梓云观察他的反应。见他面上松弛，知道是无事便也安心的拉着他在路边摊子上要了两碗临泽的特色馄饨。张口是一串介绍。那老板听着甚是欢喜。知他是有才之人，在他们吃完时以不收钱为条件，问乔生讨了副诗词。他可当成广告使用。乔生自是爽快的答应了。写诗而已，那对他来说算不得难事。挥笔便是一首绝句。乔生写好递了给摊主，拱手道谢便和梓云离开，去找客栈。
在路上，乔生的心情大好，太过洋溢的心最容易发生失误。这不，一不留神就撞上一人。梓云正笑开的脸在看见那人的一霎那瞬间收拢。紧拧的眉头里溢满了复杂的情绪。
那人也是吃惊，恶狠狠的开口道：“采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