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云余光看见连清走了，忙抱着那些银子追了出来。将那些银子大多给了他，与往常一样，自己留下一两锭。
连清接过来不出声，亦与往常不一样，没有笑容。时常笑着的人忽而不笑了，那张脸将冷得可怕。
连清对梓云而言是无法言说的重要。他见他不悦，小心的开口：“连大哥？”
连清挣扎了半晌，终是回他，“何事？”
梓云不知怎样开口劝连清不要不开心。他从来就不是会安慰别人的人。于是他只能换了话题，道：“连大哥，我想出门几天。”
“为何事？明晚可还是你的场。”
“我知道。可真是很重要的事情。”
连清想了想，若是他先离开几日，让乔生好好的冷静下来也好。也许这几日一过，乔生便清楚了自己对梓云不过是与那些今日坐满堂的客人一样，只是一时的痴念。他点头应允：“行。那你去吧。几日能回？”
“这……我不清楚。”梓云实是不清楚自己何时才能找到小五。他又道：“至多半个月。半个月之后我定会回来。”
“去哪里？”
梓云沉默了会儿，“临泽。”
“嗯。”连清将银子又还给他，道：“出门在外，身上多傍着些银两总是无碍的。”即便知晓自己对乔生的感情，也知晓自己的感情之所以得不到回应是因为梓云，他们该是……情敌关系，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连清对梓云总是恨不起来，亦讨厌不起来。他是那么一个单纯的人，一心只想着如何将戏唱好，想着如何竭力的保持梨园的干净，他毫无心机的与影儿他们一样叫他“连大哥”，他那么高傲的一个人却是见不得他生气不开心，甘愿低着姿态去给园里的大伙儿买大伙儿喜欢的东西……这是真的将他当成大哥，将暗香坞当作家了。如此这般，还叫连清对他如何能恨得起来。连清久久的看着梓云，最终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嘱咐道：“一个人在外多长些心眼，万事小心。”
梓云见他不再那样怒火冲天，眉眼舒展开来，连连点头，“嗯，梓云记住了。”
偏生还越发的乖巧。连清想着便是摇头。看来这连恨都不能的痴人，自己还真是做定了。“洗洗早些睡吧。”无奈且无力的语气。他说完走了。
梓云明日就能去临泽寻找小五他很是慌恐。一来能不能找到小五尚且是未知之数，二来万一小五不在了，他该怎样面对？梓云每每念起小五的事情就是一阵失落与伤感，心里恐惧得厉害。他边想着边推开了门。他将火折子吹燃，点亮油灯。缓缓的坐下来，拿着一根桔梗将烧得短了些的灯芯拨弄出来一些。火光瞬时便亮了许多。放了桔梗一转身就见门口处站了一袭白衣。吓得梓云没叫出声。“乔兄啊。你站在那里做什么？吓死我了。”确认了是乔生，梓云缓过来，踱至门前他面前，问：“你怎么还没回去？”
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乔生忙低下头，呵呵的傻笑，道：“哦，方才见你失魂落魄的走回来，怕你路上摔倒就一路的跟来了。”他这话说得轻巧，细想却是痴到极致的表现啊。气氛忽而变得微妙起来。
梓云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感觉。却还是不知道怎样去接他的话。两人就那样面对面的站着。梓云也不关门，亦不让他进去坐。
“我方才听到你和连清说明日要出远门？”又怕梓云认为他偷听，对他心生厌恶，解释道：“我刚才准备找你来着，可是恰好撞见你与连清说到这事情。我不是故意的偷听。”
梓云见他那胆颤的模样，笑了，道：“不碍事。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我明日的确是要出远门的。”
“半个月？临泽？”
梓云颔首道：“你不是都听见了么？”
“是……”乔生担心触碰到他的伤口，试探着问：“是去寻什么人还是？”
若是从前有人这样的询问他，即便不是关于临泽云水阁那段回忆，他也是会不耐烦的。从小的家庭环境决定了丁梓云不愿意被人询问太多，干涉太多的性格。他并不觉得他的决定需要向谁报备，也不觉得谁有这个资格来了解他的决定。这都是他个人的事情，旁的人即使再亲密那也是没有权力的。若是要问，那是像被束缚住的感觉。他不喜欢。他自由散漫惯了的性子也无法让他喜欢。可是如今面对乔生的再三的询问他并不觉得反感。反而觉得那很是自然。梓云能够很清晰的看见乔生的那双温暖手掌正缓慢而急切的伸向他，渴望着触及他孤零了太久的灵魂。
梓云握住门框，自然的回答：“对。是去寻人。去寻我昔日在云水阁里的唯一好友。”话落。连梓云自己都觉得惊异。他竟那样自然而淡定的将这句话说了出来。不知道是因为云水阁已经在时光里被认定为了无关紧要的过往，还是因为眼前倾听的人叫乔生。
乔生自是不可能知晓梓云那千回百转的心思。他只道梓云明日便要独自出远门，还一去便是三个月。更有那地方是临泽，是曾经给他留下无尽伤害的危险之地。不舍与担忧齐齐的涌上心头。他想也没想的脱口而出：“我陪你去吧。”话出了口自己便是一滞。太莽撞了，太无礼了。这与告白有何区别？
他正懊恼，梓云却道：“不用了，我一个大男人出去寻人还需要人看护么？呵呵……”他笑得温和，“再说你明年这时候便要参加春闱。时间对你们考生来说可是最珍贵的东西。我不敢随意的分走，哪怕是一点。”
“怎么与连清一样的腔调？”
“连大哥那是关心你。”“你”字还未落下便被梓云急速的含在嘴里。这话的意思再往深里回味便是说得有些暧mei了。
这回乔生竟不再呆了，听懂了梓云画外之音，脸上的笑只一秒不到便拉得大大的，像是被正午的阳光般灿烂夺目。梓云的意思是他也是在关心自己么？心内雀跃了，就仿佛受到了无声的鼓励。他站在门边，背了一身的银色光华，眸子闪烁晶亮，是灼灼的期待。“书我已看得差不多。再说，也至多不过半月而已。误不了多大的事儿。”
“不行。连大哥会生气。”
“你那么关心他做什么？他才不会生气。你没见他今日还赶我来着，他没见我定以为我在家温书，便不会有生气一说了。”他见梓云仍未松动，道：“云水阁再如何说都曾经在临泽盛极一时，它又是做些非法的勾当的地方，地下黑道势力该是有一些的，若是你遇见了，多我一个人也多些帮助。”
梓云暗自的觉得好笑。这人与自己一般的手无缚鸡之力，即便是真遇见什么黑道，他也顶多只是给那些打手们增添了费力气的沙包而已。想着便是摇头。
“你为何不让我去？”这话都带了几分的任性在里边了。
“你为何一定要去？”梓云不答反问。
“因为……”有些话终是无法坦率的说出口。
梓云不与他纠缠，作势要关门，“月都升到半空了。快夜深，路上不安全，乔兄还是赶紧回去吧。”说完便毫不留情面的“吱呀”一声将门给阖上了。
乔生无奈，只得打道回府。回了家，睡在铺上却是一夜无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