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常说我,有些木讷。谋略多一些,感情却薄一些。离咸阳的时候,我确实心中是想着你怕是不好了,想为你做点什么。但也想着,怕沈家对我有变。等得
了信,说你醒了,心里是松了口气,又开始疑着你,怕你生变。毕竟都不同了,于是给沈尚易下盅毒。但远远看着你伤成这样病歪歪地等在八里亭,我的心……”
宋西苏停在这儿,半晌没在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轻笑着有些自嘲地说:“我那不是在怪你,是有些怨恨自己。你已然这样了,我还只盯着沈家,是不是太狠
了点。看着巧玲珑的画像长如今,似看尽天下美色,再无入眼。终究是遇到你。那日,你被刺,我没进去看一眼,就出了城。安慰自己说,这说明自己不在意,到
了,其实是不敢。我怕你死在我面前。只要没看到,总还觉得你是好好的。看到你坐着这把怪椅子,虚弱地坐在那,又固执地等在路上的样子,我恨的是,沈尚易在
你心中真有这么重吗?”说罢又停了好一段时间。
秋风把屋角上挂着的重铜铃吹得叮当做响。
阮微月定定看着他背影衣角被风吹得飘飘荡荡,心中好像也被这秋风灌满了,有些甜蜜又酸楚。这还是第一次他这样诚恳地谈到自己的想法。是因为她的生死未
卜,刺激了他。让他想了这么多事,费力地想要理清楚这些事。只有理清楚,以后的路才能走得毫无顾虑。她的心也安稳下来。“他是我弟弟。”
宋西苏摇摇头“他不是。他情况现在越来越好了,等他知道旧沈府的事,会不会恨上你?且不说他,沈尚零如今是年幼无知。等他大些,要是知道柳姨娘他们是怎么死的,能不嫉恨你和柳絮如?”
他回头看看低着头没有说话的阮微月,叹了口气。“算了,知道说不动你。如今局势已定。但我们既然要长期相处,就不能心存缔结。你也知道当年夏姬根本没有孩子。在沈府跟我谈完,回去冬园柳絮如就给你看了那个黑册。我知道你当场就烧了。”
说到这儿,他脸上含了笑。只是想到自己接下来要问的话,笑容又隐去了。“只是如今却不同了,他是你父亲。面上说,是沈家助我,实则是你一手促成,你愿
意让他受蒙蔽捧一个不是亲生的儿子上位吗。毕竟,苏长春在你心中是不同的。我们一起上咸阳来的时候,在路上,你是不吃鱼的。也从不靠近马。但只要是他提议
的,你都应了。今日,我想要你,面对面,诚恳地告诉我。”
宋西苏转过身,眉头微蹙,似已知道结果似的,略有些失落地看着眼前瘦瘦小小窝在轮椅上,脸色惨淡的阮微月。“如果没有沈尚易身上的盅毒,你要舍弃我吗。”
阳光从他背后投下来,她整个人,都被笼罩在他的影子里。阮微月心中一酸,摇摇头。
只是,哪有那么多如果。阮微月心中虽然有感触,想到沈尚易,按奈下那些感动,长叹了口气,支应起笑容,伸手拉拉他的袖子,让他半跪着与自己差不多高,
才轻轻地抱着他,如他之前那样抱着自己似的“我不会舍弃你。我们永远都会这样相互依靠下去。我阮微月发誓,这辈子都不会背弃你。”
看着宋西苏有些动容的脸,又抚着他厚实的背脊说:“你尽可以对沈家放心。”他的肩膀厚而稳实,这样靠着,仿佛把这一段时间来她身边压抑的气氛全驱散了。失去了压力,整个人都突然觉得疲惫不堪。心却轻松下来。
宋西苏的脸色渐渐冷下来,“你终归只是想让我给他把盅解了。都说我寡淡,你却比我更冷清几分。”又轻轻地笑起来。但也没动,就让她这样歪在自己身上。清新的幽香和着温和的药味从她身上传过来。“是不是要等我也像你那时一样生死不明,你才会有所触动。”
“有触动又能如何。”阮微月把头埋在他肩膀上,声音有点闷闷的。突然觉得有些委屈,用力地抱住他。从沈壁之的死到如今,让她觉得好像已经过了一辈子那么久,自己已经被不停扑面而来的事折腾得老了。
是啊,有触动又能如何。现在再见,省不得她要叫他一声七哥,宋西苏轻轻拍拍她紧绷着的手臂无奈着轻声说“且松松,别弄开了伤口。今日刚进城,父亲就召
了我,赏了二个庄子。赏了母亲一套外贡上来的白狼皮披肩护腿。我摸了摸,很暖和。母亲知道你伤着,还特地叫我等有机会拿给你。说重伤的身子,不能受了风
寒。还说,她是带病的人,不适宜去看你,就不去添麻烦了。请你有空的时候,去让她瞧瞧。她是想见见你。”
语调却有点怅惘。看着阮微月秀美的侧脸,在阳光下如温玉,表情并无起伏,宋西苏长叹一声,起誓似的郑重起来“我既然会孝顺母亲,自然以后也会孝顺父亲
和华阳夫人,当然也会善待——哥哥。”他迟疑了一下,还是没说苏长春的名字,哥哥这二个字,却说得较重。眼睛盯在阮微月身上,见她并没有特别动容,心境也
好了。又为自己这样的情绪,有些自嘲似的轻笑了二声。这些话,不过是为了让她安心。
宋西苏这一段话,却让阮微月隐隐有些放心。把一切理清楚这后,也明白,一个短命的爹并不能让她和沈家永世太平,她以后的依仗仍是宋西苏。唯一还让她悬心的是,宋西苏这个狸猫以后会不会善待于苏长春,让他做个逍遥公子。如今,这个顾忌也没了。才真正舒了心。
阮微月笑了笑对宋西苏点点头说:“七哥这么说,做妹妹的,也放心了。”又别有意味地说:“七哥也尽管放心。”脸上有些轻松下来的笑意。
宋西苏不动声色说道:“至于沈尚易,我是想,把你身上的盅毒除了。你如今身子弱,怕受不起。但对沈家没个制约是不行的。”说罢看着她。阮微月把脸缩回
褥子里,眨巴眨巴眼睛看着他。心里也明白,要他完全信任这些人,是不可能的。就算刚才自己顺势对他那一段表忠心似的话,也不能让他完全地信赖沈家。只是心
里却微有些难受。他终归是信不过自己。说了这么多,似有情有意,但无奈本性还是个多疑谨慎的人。心中冷了几分。
二人面向外面那一片绿地坐着,只听外面的风吹动屋角铃铛清脆做响。
过了半天,他负手站起身来,走了几步,给她攒攒褥子角。摸摸手冰冷的。似嫌弃她似的瞥了她一眼,坐回自己椅子上去“你傻得不知道冷还是怎么了?”
阮微月看着他觉得有点别扭,哼哼了二声,把手缩回褥子里去。
又想到今天找他来的目地,扭头向屋里指指“我桌上,有点东西,你看看。”
宋西苏背过身向房里去,脸上没了那层寡淡,多了几分温情。跟她多久没这么心平气和地说上话了。每次都是吵吵嚷嚷的。现在说的虽然只是些闲话,却也让他隐约觉得二人亲近了些。
走进房间,按她指的地方,搬着那几大本子踱步回来坐在椅子上,皱眉看了半天。这里面,不只有这一段时间这些掌柜们的言行举动衣食住行,另一本是这一年来这些掌柜们的种种举动。他认认真真地看了一大半,后面就只是粗略地看了看,草草地翻了一遍以后,蹙眉合上。
这事也与他不无关系,在他现在看来,沈家的钱,就是他的钱。是要用来结交贵胄的,虽然说以利相合,必受利损,但没有金砖,就少了敲门石,抛不去金砖,
怎么引出好玉来,不论是供养幕僚、召集有识之人,还是做善事搏声望,离了钱,一项都成不了。现在有人在动他的钱库,等于就是动他的前程。
他看完把东西掷回桌上,眉头深锁。叹息着,他看了就算是上火又怎么样,经商他是不懂,而用人制人,无非是恩威并施,外人也帮不上她什么。
“今日我才来,掌柜们就递了信,吵着要见我。想是年曾明早就跟他们通过气了。这些做大掌柜的,跟沈壁之一样,都是流匪出身,我心里有点怯。”阮微月没
看他,脸皱皱的扁扁嘴,眼睛望着窗外。她并不是个穿过来就能翻天覆地的角色,只有些小聪明,有时候倔强莽撞,但心想着要面对那么多来势汹汹的,心里就有些
慌乱。
见她露出几分忧虑来,宋西苏不由好笑说:“我当这么急要我来做什么,原来是来助威的。又不是打架,多一个人多个胜算。再说,他们不过是奴才,你做主子
的在怕什么,还能把你吃了不成。吃毒药时怎不见你怕,一介贱民时也敢跟我叫板,到这时怯起来了。怎么说你才好”想起她怪模怪样装腔做势扮大仙的样子,又宛
然而笑。
他还正这么想着。只听外面一阵吵吵嚷嚷的。不等丫头进来通报,就一群蛮汉们挤进来了。进来扫了这二人一眼,一个满脸横肉的咚咚上前二步,不做礼,也不跪拜,指着阮微月哈哈一笑道:“这是咱们家的女主子吧?水灵啊!”后面跟着七八个,跟着哈哈一笑。
等都笑完了,为首的那个嘻嘻一笑,半点恭敬也无,斜眉挑眼地说:“咱们几个,是来给主子请安的。三少爷在哪儿呢。”
第三十四章压制
宋西苏脸色一寒,南箕跟在他们后面冲进来,打了个呼哨,带来的亲兵呼啦从外面涌进来,把在场的围了个扎实。
南箕拿出怀里的大玉符,吼道:“太子府公子异,大小姐在此,什么人敢乱闯!还不跪下!”
这一群闹闹哄哄的,顿时安静下来。看看身边的官兵,倒有几分疑惑。相互看了几眼,迟疑着全且先跪下了。宋西苏斜了南箕一眼,他缩缩脖子,嘿嘿地笑了二
声,这几个人确实在外面对他不太友善,他只是借机耍耍威风罢了。机灵地上去阮微月身边,把她推出来,面向着下面那些人。又给宋西苏搬了把椅子。让他也在房
廊上坐下。
“看我,还没给哥哥上茶”阮微月笑笑,向跟着那群人涌进来,在自己身边来护着的丫头小子们说:“没什么事,下去吧,给七哥上点好茶来。”看着这群奴才又忙不叠地退出去。
也不理下面跪着的那些人打算晾晾他们再说。
继续刚才闲聊的话,向宋西苏说“好些日子不见着琴公主了,她怎么也都不来找我玩?”
想起那个缠人的小祖宗,宋西苏脸色都变了:“听了信说,想出来,都被王祖父拦了。过几日,恐怕父亲要带你进宫去见王祖父,到时候你想不见她都难。”
阮微月捂嘴笑了笑,冷冷地扫了一眼跪在下面,交换着眼神的那几位。
其中一个见就这样被谅着,直起身粗声粗气甚为不轻蔑道:“所谓不知道者不罪,我们不过是来见过主子,什么公子不公子,咱们不知道,说到底,这里是沈园,老爷子当年也没叫咱们跪过,二小姐这样叫我们一番跪,也不知道用的是哪条家规——”
南箕重哼了一声:“在主子面前,还有敢自称为我的规矩?来人,掌嘴。”二个近待过去,架起霹雳啪啦就打开了。宋西苏见他挤眉弄眼,瞪了他一眼,却没说什么,只向阮微月道:“眠起家里的奴才,好没规矩。哥哥帮你管教管教,不介意吧?”
阮微月笑道:“那哪能。七哥也是为眠起好。怕这群不长眼的吓着妹妹罢。不过,打二下就算了吧,别打佘了,我使唤谁去。”
宋西苏皱眉有心要让这群怀着异心的奴才长长记性道:“几个下人,打死了哥哥我还赔不起不成?你这园子里的奴才是金子打出来的?就是金子打出来的,也都不过是贱命。你哥哥我赔得起。”他这样一说,在场上跪着的掌柜们一阵骚动。
阮微月眼睛淡淡放在这群掌柜的身上。这些人是来给她个下马威的。多好的主意,以为只要把痞气拿出来,她就拿他们没办法了。十几岁的小姑娘带着傻弟弟,
在他们眼里微不足道,以为婉转点的手段都不必用,就能死死地吃牢这对孤女傻弟。要不然也不会那样明目张胆地把钱住自己家搬了。
醉月楼的黄胖子见她看过去,讨好地笑了笑,低下头。
响亮的耳光声,渐渐变得沉闷。掌柜们脸色越来越难看。却没人敢再造次张嘴说话。只都深伏于地。
“既然你们要问我,是用了那条家规,我还真找不出一条来。”阮微月叹了口气道“既然找不出来,那我只好现定一条了。凡奴才,见主子,若尊卑无序,出语无状,掌嘴五百,停奉半年。我记得,咱们在九原外面,有个牧场?既然不喜欢在主子身边做事,那就全去牧场养牲口好了。”
场下没有人再说话。响亮的耳光声不绝于耳。那人脸上红肿又渗着血水。
阮微月摆摆手让人停下来。南箕一脚踢开那位说:“记着咱大小姐的好罢。就这样的,在太子府里就是打死的命。还不谢恩?”
那人一时被打蒙了,慌忙跪过来,结结实实跪拜下道:“谢公子异,谢主子。”他身后的那一伙子,也都跟着伏在地上。
丫头小子端了茶盏和小桌上来,放在阮微月和宋西苏中间。阮微月拿起茶壶给宋西苏满上,觉得这样也差不多了,边给自己倒边向那跪的一众说:“要说,你们
都知道,我是沈壁之的养女。我不怨你们看不上我女子当家。你们要是不想干了,当初进府来的订的契约,我全叫钱琛找出来全还给你们。想走的,我一个也不会
留。”下面隐隐一片哗然。家奴身上都有府里的烙印,如果被逐出府,除去烙印,只能净身出户,别说钱财,连儿子女儿都不能带走,家生子,出生就是奴才,是主
子的财产。
她说完这段,忍了忍喉咙里想咳嗽痒痒意。又喘了几声,宋西苏看她不舒服,站起身给她略用力捋捋背。顺顺气。
阮微月对他笑了笑,眼神有几分狡黠,舒服点了才继续向掌柜们道:“那些想继续干的,我跟尚易也不会亏待了他。要说,这家里我当家,毕竟只是暂时,你们主子,是尚易。他现在还在大夫那儿,他病的事,想必你们再清楚不过。今天晚宴他会去见见你们。”
拿起桌上放着着的册子,略翻了翻道:“既然你们都等不及晚宴,现在就迫切地到我这儿来了,那就事先跟你们说上几句,也算是给你们提个醒,要走的,我是
不会留。但是留下的,要是有异心,就别怪我翻脸无情!说到底,你们还都是沈家的奴才,没有主子的恩典,你们能有今天?你们都比我年纪大,懂的比我多,看事
情比我透彻,那旁的话,我就不多说了。但,只要我阮微月在,要是谁觉着尚易是个好欺辱的”她停下来,扫了下面的人一扫,狠狠地把里的玉壶惯在地上,啪地碎
了一地,声音响得让人心惊。“我定叫他如同此壶。”
下面跪着的,听了这翻话神色各异。
年曾明的步子停在园子外。听到里在的动静,拦下要进去报信的人。拢着手站了半天,转身带着小厮像大门去。
一路上心里想着今天的这些事,冷不防撞着迎面而来的一群人,也没留意,跟其中一位撞了个满怀。一个尖细的声音叫道:“哟~这位,您这是干嘛呢,想撞死我呀。”听着这声音,他不抬头也知道是什么人,不想惹事,停下步子低头谢罪。
旁边更细嫩的声音尖声尖气拖声拖调地道:“吕公公,您没事吧?”
“你给撞一个试试。”开始出声那位,尖着公鸡喉咙道“真是个不长眼的!”翘着兰花指,拿着白绸帕子作势拍拍身上的灰“算我晦气,走吧走吧,别耽误了主子的正事。”
等脚步声远了.
年曾明抬起头,看着一群穿着太监官服的,不知道捧着些什么,跟在一个小厮后面,向阮微月的园子去。隐隐觉得不安。算来算去,没算到阮微月是这样的泼辣
货。以为十几岁的小姑娘,不过是有些机灵,能见过什么大场面,拿这一大家的掌柜反骨,来吓吓自然她就松手了。可是反被她拿住机会,立了个威。还牵扯出太子
府。不知道这眼前的公公们又是什么来头。
第三十五章换牙
看着院子里进了一堆的太监,阮微月还有些愣。自己这里正跟宋西苏二人唱大戏吓人呢,怎么来了一堆太监。
为头的那个头发都是白的,面目粉白,一张脸说不出的妖异。正正规规地打了个千道:“见过公子异,见过大小姐”。扫了这跪了满园子的人一眼,心想这也是
个任性的主子,估计跟宫里那位一样,没事儿就折腾奴才玩。暗暗叹了气,心道,也难怪宫里那位这么上心,要不说物以类聚呢。腰又往下弯了弯。拿不准形势,礼
做足总是没错的。
阮微月抬手远远的虚扶了扶说:“您快起,请问怎么称呼?”
“小人吕寿,在宫里当差,琴公主殿下差小人给小姐送点东西来。还叫小人给您传个话。”说罢他向东面虚敬了一下又向阮微月道:“公主说,她这几日不方便
出来,您受伤的事儿,她知道了。听说您现在搬到了太子府,公主殿下还说了”说到这儿停下来,左右看看,似是尴尬又不得不说似的硬着头皮道:“公主殿下说
了,太子府的老娘们儿,不是什么好东西。谁让您不舒坦,您就给她去信。”
阮微月听到这句,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到底是谁教她说的话,老娘们儿都出来了。也可见丙姬是名声远扬了。看了一眼宋西苏还是那副冷脸,像全世界都欠他
钱似的。她摆摆手笑道:“为难您了。来给公公看个座。”确实难为了他,他不得不这样重复一遍这种要死人的话,想必也是琴公主的杰作。
吕公公抹着汗作势推脱了一下,才笑吟吟地坐下,指指身后那十几个小太监抱着的东西说:“您看,琴公主给您送来的。要不您看看?”说罢叫小太监一样一样往上呈,从吃的到用的,什么都齐了。只差不送夜壶了。
阮微月拿着一个小太监手里呈上来的白玉痒痒饶,脸上都要布黑线了。这小公主以为她在荒郊野外物资溃乏怎么着,连这都给打包送来。
吕公公硬着头皮看着这堆东西道:“这不,您被刺那天,主子她要出来,王上不让。那群贱奴就唆使主子去爬墙。摔掉了一颗本就松动的门牙。这二天,都躲在房子里不出来,这一套,都是小殿里琴公主用着喜欢的,就照着订制给您送了一套来。”
又笑笑说:“要说那小殿,真正的谁也不让进,琴公主殿下说不长出牙来,就不见人。王上也是着急了,长颗牙那可不得好一段吗?不是一二天的事儿啊。这都
关了好几天,再关下去怕把主子给憋坏了。昨儿,宫里得了信,说您醒了能下床了,王上就想着,您跟主子投缘,请您去宫里去一趟。劝慰劝慰。这谁都换过牙。这
有什么好躲的,唉”
说了这一段,吕公公长叹了一口气,又看了看阮微月说:“您说我们这些奴才,担着心受着怕过了好一段。”
“原来是为这!等明儿我回了父亲,就去看看她。您为这事自己跑一趟干什么,以后要有事,叫个小公公过来传唤一声,就成。”
吕公公听她应了,自己话带到了,差事也成了,脸色也好了些“这是哪说的。您是正打正的皇孙,奴才就是个服侍主子的。再者,王上说自家人,就不传什么旨
了,叫奴才过来请请就成。王上都这么说了,您就别枉自菲薄了。”吕公公擦擦汗道:“就是您这地方难找。奴才今儿正午去的太子府,您出来了,听您的丫头们
说,您去城北接人了,奴才赶过去,您又不在。只能回太子府等着,原打算,今天算是遇不上了,这差事,奴才就办砸了。可巧遇着公子异府上的马车正回府,说是
送到这儿来见您了。这才找上门来”
“吕公公辛苦了。”阮微月坐直身子,微微对他晗晗首。只是摸摸身上,还真没带什么赏人的东西。伸手在宋西苏身上摸摸,就个银锭子。宋西苏脸上架不住,狠狠瞪了她一声,顾着人多了,只道:“没大没小。”吕公公干咳了二声低着头只当没看到。
立在阮微月身后,扎着双角的丫头递给她一个小盒子,她看看,里面是些金锭子。笑着冲她点点头。又把盒子送回她手上说:“拿给吕公公喝茶用。”丫头给吕
公公呈上去,他虚托了几下,就笑着收下了。拿起盒子收在袖子里,站起身来笑吟吟地做个揖道:“既然得了小姐的信儿,那老奴就回去回个话。”见阮微月点了
头,给公子异道了退,带着小太监们下去了。出了门,在袖子里打开盒子摸摸,匝匝嘴,哼着小曲步子也飘摇起来。一天的劳累,值了。
“在我身上摸什么了摸。”宋西苏虎着脸低声道。“像什么样子。”
“我不是没带钱着急吗。就让他那么走了,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再说了,你是我七哥,不是外人。”阮微月白了他一眼。宋西苏听了她这话,不是外人这四个
字倒是微有些怔忡。淡淡然低下头喝茶,没接话。刚才那个吕公公传的话里,有一句‘王上说,自家人。’这几个字到是有几分意思。宫里是谁捧着她,得了王上的
心,再明显不过。
阮微月到没觉得什么,扭头看看身后的丫头“叫什么?”
“沈七。”丫头伶伶俐俐答到。
“是个机灵的!有赏。一会儿自己去帐房领银子。拿点水果糕来吧,有点饿。”
丫头欢天喜地答应了。快步走出去。
园子里跪的这些,从刚才跪到现在,没人敢动。全半伏于地。耳朵里听着吕公公这一通话,更不敢动。
这些大掌柜们带来的小掌事在外面时不时探头看看,也不敢进来说话。沈七一出去,就被一群小管事围住了。打听这是哪出,怎么跪到现在。
沈七也不含糊,没把这些从外省回来的小掌事放在眼里。斥责道:“这是你们该问的吗。难怪小姐生气,要不说你们这些掌柜的越来越没规矩了。”吩咐一个丫头去送点主子要的糕点,就扭头进去了。
小掌事们没讨个好。怏怏愁眉不展。在这些门房的丫头小子身上,也打听不到什么。嘴是一个赛一个的严实。越是这样,他们心里越是虚。前一天年曾明找这些
大掌柜是为什么事,大家都是心知肚明。今天儿主子这架势,不是个好兆头。大家都不过是混口饭吃,哪边得势就榜着哪边,如今被这一闷棍子,打得有点慌了神。
第三十六章掌柜们的小算盘
阮微月看看时辰,也差不多了。扫了他们这一片黑脑袋淡淡说:“看我,怎么忘了这碴。快起吧。沈七,给掌柜们看坐。”
这些掌柜们,有几个,都有点腿软了。谢了恩,给扶着坐下。都知道这是个下马威,接下来,可就该杀鸡敬猴了。都不出声。
宋西苏沉默地坐在旁边。看着阮微月在这帮大老爷们面前,到是一点也不悚。也就不想插话了。
“这几日,掌柜们在园子里,住的都好吗?”
掌柜们点点头,参差不齐地回道:“好。托主子的福。”
“府里的奴才们叫我主子,也就罢了,府里是我管着,您们都是沈家的支柱,叫我主子,我当不起。也不合规矩。还是叫小姐吧。”
见他们交换了下眼神,应了声。她笑笑叫沈七把书房桌子上的手札和纸笔拿来。在手里拍了拍。问道:“今天的晚宴,有七哥在,又有各位管事在,不能太寒
碜。”向沈七说:“跟厨房的师傅们说了,把本事都拿出来,各位掌柜爱吃什么,我念,你记下,送到厨房去。”说罢翻开了,一项一项念出来。在座的各位听得冷
汗淋淋。这个手札厚厚一本,记得只是他们吃什么,打死他们也不信。
说完阮微月嫣然一笑问:“可还有什么想吃的,我没说到,尽管补上。今天不能亏待了大伙儿。丢了尚易的脸子。”再看他们皱眉不语。轻笑说:“没有就罢了,沈七,交待下去吧。”
给宋西苏和自己继上茶,专心喝,不再说话了。只是可能因为太累了,头有点晕乎乎的。
下面坐的这些,刚好十四个,是这二天来齐的。这十四个,见她交待完这些,就不言语了,心里也犯了糊涂。这就算完了?齐齐看向中间坐的那个长相憨实的中
年壮汉。叫纪元,早年跟着军打过仗,是军里的幕僚。后来看破了跑出来跟着一伙子山匪做劫道的营生。做大了,被朝庭剿灭后,投奔了沈壁之。当年是在破庙的佛
相下,立了誓表了忠心的。后来跟着沈壁之做事,看似豪迈,心机是颇重。只是做人面面俱到,在掌柜里有些声望。
他低着头,没看身边这些人。那札记上有什么,他是不知道,但沈家的运作,他是极清楚不过。这几天住在这园子里,看这些丫头小子,就知道这次叫他们住进来,怕是别有用意。只是身边的些人,实在太轻率了,小看了这丫头。
想罢,瞄瞄房廊上那位,叹息确实是个美人,谁曾想这么泼。看着旁边那个脸都打烂的,到有些佩服她,只是来头也太大了。有她这么撑着沈尚易,年曾明恐怕
也不易了,孤女傻儿幼子的好欺负。这有名有姓有后台的,可难,看这架势,弄不好以后就是个公主什么的,自己要是这个时刻站出来,是雪中送炭,跟着她,比跟
着年曾明和沈壁之有前景。偶尔瞟瞟阮微月的动静。暂时也不说话。低着头。
阮微月把这些动静看在眼里。忍着头晕恶心,放下手里的茶盏轻声道:“没事了,都下去吧。七哥,推我进去吧,我有点冷。”说到最后,声音都有点颤,似再
没了气力。斜依在椅子背上。喘着气。宋西苏起身,看她脸上潮红的,眼睛也要睁不睁的。心里一惊,于伸手摸摸,滚烫的。低声问:“可还好?”
她虚弱回话说:“我累了。”宋西苏冰冷的手在她额头上磨梭了一下,透着让人舒服的凉意,她笑笑说:“你真凉。”
宋西苏略露了点微笑,抬首叫个小厮去找柳筑来。推她回房去,好好休息。
纪元看在眼里,低头带着掌柜们出去,顺手拉住那个正要去找柳筑的小厮:“小姐这是怎么了?”
那小子一甩手说:“就请掌柜们好好歇着去吧!”转身就走了。纪元苦笑摇摇头,带着一溜掌柜的回了分给自己的园子去。
一群子掌柜小掌事低声讨论着今日的事,一路紧走,不防看着在路上挡着个青衣公子,仰脸闭眼立在路中间不知道在干什么,听到有走过来的脚步声,斜睨着他
们,负手站在路中间,没打算让他们过去的意思。旁边跟着的一个桃红衣服的小丫头。见了他们这打扮,衣服袖口都有梅花扣,高声问:“哪个园子的?乱闯什么。
没见少爷在这儿听风吗。仔细惊着少爷,主子饶不了你们,还不快绕路。”
听风?少爷?纪元愣了愣。三少爷?
沈尚易斜睨着他的眼睛就没移开。看得他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慌。三少爷不是傻子吗?带着掌柜们行礼道:“主子,奴才们是柜面上的掌事。刚回了二小姐的话从畅春园出来,没想遇着主子在这儿——听风。扰了主子的雅兴。”经过刚才一顿削,此时这一大群已经恭敬多了。
沈尚易转过身面向他们,张开手臂,闭眼仰面向天低声道:“听风而闻世间百态,可知天运,感万物生长。你们没事,也听听。长长德性罢。”
这一行人自是有些心惊,齐声道:“是。”
春丫头苦着脸,少爷每次都说这套。无奈对掌柜们说:“您们没事儿,就去罢。”
掌柜们绕过了路,时不时回头看看那个还张臂,站在略有些阴沉的天幕下被说成傻子的少年。回过头来面面相觑。有一个低声向周围的人道:“你们看看他,哪
像个傻子。二小姐也不是个易摆弄的角色。听着那公公一通话,太子,王上,公主殿下,那都是咱们只听过,这辈子见不着的人物,话说,民不于官斗。你们说
呢?”
他旁边那个有些微胖的,眯眯眼道:“咱们沈家,怕是要不同了。那手札上写着什么,恐怕大家都想得到。但她不说。二小姐刚才那哪是念菜单,傻子都知道是
敲山震虎啊。我那一身的汗,那阵式,她当场砍了我们这些人,也没话好说。最后竟然什么也没说,我看,这是告诉咱们,咱们的事她一清二楚,那是早就盯上年曾
明了。但是这次就罢了放过咱们了。说到底,是想平和地解决这事。我看,二小姐还是怀着仁义的。”
有人笑笑道:“仁义个屁,老子们可不怕死,徐大胖子你个怂货。”人群里响起低低的几个笑声。
被叫做徐大胖子的冷哼声说:“你不怕死?那你刚才跪在院子里干什么?站起来拼嘛。我还有老婆孩子呢,不能连累她们。虽然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但那财
也要有命享才行。再说,老爷以前可待我们不薄,现在咱们掌柜们自己每年的进项也不少了,放着好日子不过,帮着那个老狐狸做乱,只怕最后他连我们一起断在里
面。他能断送了救他命的沈家,断送我们这几个老家伙,眼都不会眨一下。”
人群沉默了一会儿。脸上红肿难堪的那个小声嘀咕:“我可还刚娶了十二房呢。你们不怕死,我惜着命。刚才那一通打,没把我吓死。别说她亲爹太子爷!光说
今天的七公子,咱惹得起吗?不想脏了园子,才不打死我!我听得肝都颤了,年曾明打算去赵的,难道我们全跟去?别人落叶都知道归根。咱们反到往外跑?!不怕
被当细作抓了。还是老老实实做掌柜的,每年贪么贪点,赚么赚点,这样好,至于这样冒险吗?”说罢在人群里找了找问:“苗掌柜,你说说?”
有个精瘦的老头咳了二声说:“我看,这二小姐,有一手。你们见到钱琛了没?我随身的小厮可注意上了,他们进了畅意园,二三个时辰,才出来,高高兴兴拿着一叠纸去了隔壁管家理事的言园。知道上面写的什么吗?”
这一群人被他的话头挑起的兴趣,低声问:“什么呀?卖什么关子。”
“我那小厮过去撞了他一下,掉了二页纸。一张是咱大秦各郡名配着几个人名,一张全是字,没看清。是干什么的,我不知道,但他说扫了二眼,其中二个大字
写着钱庄。看看这名字。钱庄!你们想,做什么事的才叫钱庄?”说罢神神叨叨看了一圈,摆摆枯瘦的大手,一字一顿道:“不!是!小!事!”
“钱琛说起来,当年跟年曾明是不相上下,要不是后来成了家,有了子嗣,老爷信不过他了。现在大掌柜是谁还说不定。他能喜滋滋的,可不是小事吧?”一个脸有些瘦鼻子却很大的低声说道。
“开另的大生意?难道要弃了我们?”
这话一出,人群里顿时炸开了一群人七嘴八舌。
“可能吧?”管北面丝绸的张之间皱眉道“要不然,就算是她再大的来头,也不敢这样明目张胆地告诉我们,不听话就全下马。要知道,一下子撤掉一百多个掌
柜,找不到能接手的掌柜,那不全乱套了,等于断了沈家的根基。咱们手上捏的,可是财脉,断了这,府上怎么维持下去?年掌柜不是说了吗,每年的开销都上十几
万金。”
醉月楼的黄胖子管着沈家大半的酒楼,他窜出头说:“现在咱们不是仗着没有咱们这些掌柜,她们姐弟就是光杆司令,撑不起这个家业吗。她现在不怕了,现在有柳絮如给她养的那一大票人,还有了新铺子,咱们说不好就被赶出去喝西北风。”
管南边丝绸的张之道:“我看不能,这可是老爷子打下的家业,说弃就弃了?”
妓寨的大管事万驼子啧了一声说:“得得得,你知道个蛋,她都不管老爷子叫爹,向来直呼其名。连爹都不叫,还指着她怜惜什么老爷留下来的旧产?那你继续听年曾明的,看她敢不敢把你扯下马。”
张之道笑嘻嘻地回了他一句:“蛋你娘,你这个死糙佬。我只是这么一说。接下来怎么干,我们都还不是都听老纪的。”
“这么大一块肥肉,她能把我们吐了?”管着赌坊的莫大头粗声粗气道:“看今天这二小姐的样子,前二天我在咸阳的赌坊里听说的,太子府的小姐当街被刺,胸前被打了个大血窟窿。估模着,就是她吧?莫不是被打残了?”
苗掌柜匝匝嘴道:“要真是打死了,倒也省事。胖子,再讲二句啊,这二小姐刚来咸阳的时候,不是就去了你的酒楼吗。”
黄胖子缩缩肚子,拍拍自己的头说:“就瞧了二眼罢了,又没听到什么。她还去了徐大胖子的丝绸店呢,他还不是什么都不知道。不过,你们看三少爷,像傻子?他一看我,我怎么觉得心里毛毛的。”
一群人闹闹哄哄半天。
“吵个屁。”纪元低吼了一声。人群渐渐安静下来。
“二小姐打算怎么样,我们是不知道,三少爷是不是装傻,我们也不知道。我只知道这二小姐,前二天被打成重伤。今天就是这样被抬进来,也要召见咱们,可
见她是下了狠心,就是死,也要给三少爷安排好后路,除了挡路的人。”他回首看看远远的还站在天空下,被风吹得鼓鼓啷啷的人影,向身边面目严肃的一群人道:
“怎么选,大家自己琢磨去吧。”
沉着脸转身向小园子去。他心里却是不平静,除了这些人说出来的这些事,还有一件大家都闷在心里,绝口不提的,那就是,如果年曾明倒下来,钱琛又被派去
管新铺子,谁会来做这些旧产的大管事?他不着痕迹地打量打量身边这些神色各异的掌柜们,碰到几个若有所思扫过来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收回去。心里叹气。恐怕
大家都开始动了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