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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尾声

最后一辆马车上,一个手足从关节处尽断的癞头瞎眼老人,张着嘴无力地啊了二声,坐在他身边的中年男人放下手中的医箱,拍着他光秃秃的手肘轻声道:“师傅,快到咸阳了。”

进城的时候城门的戒备又森严了几分,但还算是顺利,张待泽从高高的城墙上的箭垛缝隙里伸出半个身子对着沈家的车队挥手,阮微月伸出头去看着他像个被卡在树缝里的树袋熊似的,不由笑出声来挥手向他致意。

阮微月对柳筑安排的园子很满意。在离主街不远的偏巷里,并不招摇的大门,看上去不过是普通人家,要说有什么出挑的地方,唯有门口挂着的那对大红灯笼,上面用亮黄色写着沈,要近看,才能发现其中蹊跷。纯金的粉沫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还隐隐泛着不起眼的彩光。

“这是工匠们做的漆粉,加了会发彩光的颜料。”柳筑见大家下了车,都望着那灯笼,笑着解释“门是简陋了些,奴才是想着在咸阳,怕太显眼反而不好。园子里的物件建筑都按着礼制做的,没敢逾越,但小处都极尽精巧。”

“你想得周详。居家只要舒适就行了,不必太奢华。”阮微月点点头。尚易推着她让在门边,几个奴才把柳絮如先抬进园子去。他们一倒,一园子的奴才们都涌出来,园子里的丫头婆子们都喜气洋洋的,跑出来搭把手。一时之间也热闹得很。

紫然一下车,抱不停哭着的沈尚零进园子里去。他有点饿了,还没从旧奶娘的离去中回过神来。钱琛之前坐在挨着他们的那辆车里,下了车就待在阮微月身边。几翻想说话,又忐忑着咽下去。

一个瘦高的青年从园子里出来,一件一件的检查堆在门口的东西可有损坏,又吩咐奴才们送到哪个园子。才过来半伏于阮微月面前道:“见过主子。奴才咸八。被小柳管事调来园子里帮把手的。”

阮微月笑着摆摆手:“起来吧看着是个机灵的,柳筑眼光不错。”又问过他几个园子的安排,觉得满意。

“主子,掌柜们都等着您召见。”

“知道了。叫他们候着,你去忙吧”阮微月看着这一府的兴兴向荣,舒了口气。现在要面对的,是那些老狐狸了。“柳筑,带路去书房,钱管家,您也来。”

钱琛作揖道:“是。”声音里透着欣喜。

进了这新沈府,迎面而来绿意盎然。仿佛进门来就换了个世界。这园子里的房屋都极尽自然,古朴大气。与树木环境融为一体。他们要去的小书房就在阮微月的畅意园里。柳筑怕她不喜欢似的说:“名字改起来很简单。”阮微月笑笑说:“这园子都合我心意。”她本就不太喜欢过于柔弱的,畅意这二个字,也得了她的心意。一辈子可不就是只图个畅爽随意。

畅意园进门是满地的草坪,宽阔的草坪中间原木制回字型的房子离地约有二十寸高。中间还有个天井,一色的落地玻璃门,房廊上摆着乳白色的长毛薄毯。远远的四周的墙上都爬满的绿色的藤蔓与草坪相映衬,远远看着连成一色,分不出界线。

阮微月呆了会儿继而反应过来,赞叹不已。

沈尚易推着她从旁边专门为轮椅准备的斜坡上去房廊。

书房在北面,一色的原木家私,细节处雕着阴刻的细小梅花,多了几份婉约,又简单明了。宽大的书桌上已经放着那几本厚厚的各掌事生活记录,以及这些管事们在暗桩里的各种记录。

钱琛在阮微月的示意下,拿起来细细翻阅。越看到后面,身上的汗越多。沈尚易这一刻到是静了。默默站在阮微月身后。

“您说,每年这些大掌事们,有多少钱?。贡丝穿得起,上等燕窝鱼翅漱口。脚上穿的是白虎反绒鞋子。火狐皮褥子。我都还只是用白熊皮呢。”阮微月笑笑道:“掌柜们富啊。身边的小掌事们帽子上嵌的都是一等一的无瑕翠玉。袖口的扣子盘都是金丝的。妻妾上二十人的,有十一个。二十个老婆啊!”阮微月轻轻敲着轮椅的扶手问道:“钱管家,您怎么看。”

钱琛抹了把汗,低头琢磨着这事,要平和的解决有办法,要狠辣的速战速决也有办法。只是都会伤了根本,大批地损失能掌事的人才,会动摇整个家业的根基。沈壁之就是因为顾忌到会伤了沈家元气根本,才放任这些掌柜们。没有下狠手。只要赚到钱,随他们怎么去胡混。只是不知道这位主子存着什么样的心。

阮微月也不催促他,仰头靠在椅子背上闭目养神。过了良久才问“您认识年曾明多久了。”

钱琛心中一惊道:“十来年。”

“说说他吧。说说当年的事,从头说起。”又扭头对沈尚易说:“认真听着”沈尚易剑眉紧皱,蹭过来挨着她坐下。

“奴才是老爷在上郡街上捡的。年曾明是老爷以前在军中的朋友。老爷来的时候就带着大太太和您。大太太那时候已怀了身孕。身边带着尚须少爷有三岁了。来了之后在山中置了一块地,就是现在沈府那一块。后来做生意渐渐发了迹。”

阮微月愣了愣忍不住问:“柳姨娘呢?尚玉和萧萧都比我大。照说那时候她不是应该跟着沈壁之一起吗?要后来才来府里的,怎么能生出比我大的孩子来。”

“柳姨娘是过了大约一年,才被才爷收到府里来了。说是边城买回来的罪奴。来的时候就带着一儿一女。”

阮微月叹了口气。柳絮如一心忠于沈壁之,却毫不怜惜杀了柳氏三人,她心中要说没有介蒂那是假。只是想着,他也是为了自己好,就不便说什么。但心里总是隐约想,心里有点疙疙瘩瘩。现在知道情况是这样,才对他唯一的心结解开了,真正的舒了心,知道自己没有选错人,放心地拍拍沈尚易的头。又问“年曾明可有什么家人?”

钱琛想想,摇摇头:“老爷常说,能重用他,因为他没儿子。别的老奴也不清楚了。”

阮微月暗笑,是啊,没子嗣,也就不会帮后代争什么。

钱琛见她神色如常,低声问:“您是想——”

阮微月一笑说:“只是想知道他是不是一个能用之人。”

打量着阮微月在秋日的阳光下有点瓷白的脸,钱琛没有说话,她想自己怎么回答?说能,未免有帮衬年曾明,胳膊肘儿向外拐的嫌疑,要说不能!家里还能有谁能担起这个担子。还不就是只有自己,未免会让她觉得是在为自己争利。左右都不好答。于是没再接话。

看着他汗油油的脸,也猜到他现在的疑虑。阮微月正颜说:“您这是信不过我?钱管家几乎是看着我长大的,从小我们姐弟,也受了钱管家不少好处,我今天给您看的消息,哪一条传出去,沈家都会不稳,但我还是敢给您看,因为我跟尚易都信得过您,以后我怎么待柳先生,就会怎么待您。”

钱琛见她如此说,长舒了一口气,半伏于地道:“有主子这句话,钱琛愿为沈家甘脑涂地。”

沈尚易见他跪下来,嘻嘻笑着上去扶他说:“起来罢起来罢。老胳膊老腿的,还经得起这么折腾。”这几句话,到是说得顺溜极了。阮微月见钱琛肯这样说,心里也松了口气。手里多一个处事有经验的可用之人,也让她的压力小些。

“那奴才,就直说了。”钱琛站起身“年曾明这个人,老奸巨滑。要用他,就要一直防着他。他在您手下做事,必定是不会服气的。”又打量打量阮微月说:“主子现在手里,没那么多可用之人。防着他难,去掉他也难。奴才斗胆说一句,我沈氏家业,上下已如被驻光的大树,外在看着光鲜得很,只怕一碰及倒,神仙下凡也无力回天。”

说罢见阮微月皱眉认真听着,并没要怪自己太放肆,才继续说道:“老爷发迹得快,短短不过十几年,有如此大的家业是了不起的成就,但也注定咱们沈家没有其它四家那么深的根底。上上下下的掌柜们,大部份都是用的本地有势力的流匪逃兵,这些人,不易节制,又难以掌控。嗜色贪财,不怕死。跟着沈家无非是以利相谋。而年曾明多年来广布亲信,对他们只有纵容,毫无管束,有今天这步,也是在所难免。”

钱琛在入沈府后一开始,是和年曾明一起管帐和生意的,后来府里慢慢大了,又有了儿子,沈壁之就有了防他的意思,让他回了府,专心做了管家。毕竟是老家奴,在生意上的事虽然不及年曾明势力大,也有几个心腹安插在各处。所以他才对家里的产业这般熟悉。

阮微月听着不由长叹:“沈家上下能信得过的,恐怕只有这些年青一辈的暗卫们了。”

“主子说得是。这些十多岁的小子,都是当年老爷捡回来收养,又是师傅教养着长大的,认主。”柳筑答到。

钱琛见阮微月这样失落安慰她道:“沈家就算倒下去,饿列的骆驼也比马大。即便这些掌柜们再贪,每年入总库的也不下十万金。只是要养活沈家现在这么大一堆人,恐怕就不是很容易。暗卫暗桩上下,有近三万余众。加上家属,和其它的开销,是个庞大的数字。老爷在世一直硬撑着,没把暗卫给散了,以至府里库房耗损严重。这次运回来的,也不过十五万金。只足够暗卫一年的资费。”

四面楚歌。阮微月扭头看着玻璃外面那片被风拂动的翠绿,心中明白。自己手里是个扎扎实实的烂摊子。轻声道:“又是四面楚歌。”一屋子人陪她静默着。

阳光从外面直射在木地板上,落在她脚前。

过了好一会,阮微月面色肃然坐直了身子,开口说道:“传下去,暗卫们原地待命,修养生息,不必进掌柜们府上去了。现在就去传。再叫人请宋西苏过来。今天晚上,我要宴请这些大掌柜们。”

柳筑低头出去外面,招招手,从暗处出来个人耳语片刻又回屋子里。

沈眠子沉着脸看着外面起伏的藤枝。沈尚易有些不安地半蹲在她前面,可怜巴巴仰脸看着她,时不时拉拉她的手,阮微月笑着摸摸他这几日被风沙吹得有些干涸的脸颊道:“不用怕,姐姐会帮你保往它。”

沈尚易傻傻一笑,却也有个瞬间恍惚有股子英气勃发的样子,拍拍她的手学她的样子说:“眠起不要怕,有我在。”说罢站起身狠狠捧着她的脸吧唧一口。阮微月旋即呵呵地笑起来。心中却仍是沉重不堪。

一群人静了好一会儿,地上的影子都移了位子。

阮微月才扭头叫尚易推自己到书桌旁边,向桌边的二人道:“今后府里的事,柳筑来管。”钱琛听罢,神色黯然。柳筑半跪于地,低头,双手虚握,举过头顶高声道:“喏。”大掌柜和管事的任命,向来都遵着旧礼,以显正式。阮微月上次只是隐约提过一次,这次当着家里唯一的男丁和旧管事这样郑重其事地说出来,也就等于是任命了。

阮微月拂他起来,向钱琛道:“我想,让您管钱庄的事。”

钱琛疑惑道:“钱庄?”

听阮微月解释清楚钱庄的运作之后。钱琛皱眉不语。这还是他第一次听说这样的事。秦自货币统一以后,是方便了很多,现在通用的货币,叫做半两钱。虽然方便了,但大量的铜币还是过重,不便于携带,特别是对于商家来说,如果照二小姐说的,在大秦各个郡县城都开上铺子,在任意地点存的钱,在任意地点可以取出。确实是一个绝好的主意。不由脸上有些欣喜。只是,阮微月这时候不解决这些掌柜们的事,却突然提起打算做新生意的想法,却让他有点想不透。只低着头,没有说话。

“各地设了店,就让暗卫各位堂主来做管事。一来暗卫们功夫好,不怕安全出问题。二他们来没外心。各商号和主铺子之间的银钱流动,就让赵前带着咸阳的人主理。各商号和商号之间的银钱流动,实行就近周转的原则。”

阮微月叹了口气道:“尽量把资金抽出来,把家里的库银和重心都转移到这个新的行业上。这样也可以让沈家有一个稳定的,支持下去的钱脉。起码,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这样一来,就不会受制于这些欺主的奴才,家里其它产业就缓下劲来,慢慢整治。”

听阮微月的这翻话,钱琛心锐臣服,钱庄是一个很有前途的新兴行业,天下又只独此一家,只要能推广开,必定会受人追捧。不愁生意。这确实既缓解了家里开销过大,收入过少的问题,也让家里不再那么依赖那些掌柜,自然不会因为钱脉被他们掌着,而受制。全跪于地,低头,伏身,双手握拳,举过头顶高声道:“喏。”

阮微月扶起他向柳筑道:“等柳叔身体好些,钱庄银钱流通这一块就交给柳叔办,跟钱管事一个主内,一个主外。除了一在在咸阳的这些,所有暗卫,都只去铺子里做事,一来省了请人的钱,二来,让他们不至于那么闲,能赚点正当的钱,省得老想着做买卖人头的生意。至于暗桩,就照常。”

听到这,柳筑尴尬地缩缩头。听阮微月继续说“从身边挑机灵可靠的去各地做帐房先生。各地识字的,在商号里做事,不识字的管运送。叫各堂主们,把名单拟一拟传过来。定好了,就在各地挑房子,地段要好,最好跟衙门近。”

二人专心听着她的吩咐。钱琛双手拢在袖子里,听了她这一通话,可见主子不是随意说的,计划得这么周细都是深思熟虑过。才这一会儿,就有这番思量。暗暗点头,又对她高看了几分。全不知道阮微月只是把银行那一套搬过来而已。他问:“主子,存取钱财,以什么为信物?”

阮微月听到这个问题皱眉道:“要既不能太易仿制,又要简易方便。”

柳筑想了想从袖子里拿出一个长条形的木质四方体,手掌大小,中间嵌着十个可以单个转动的数字。甩一甩,数字自己缓缓转动起来,然后全停在零上。柳筑再把之前的几个数字转出来,再按按右侧的硬木,四方体身上弹出一个极小的盒子。柳筑把这东西递给阮微月:“这是工匠们做的,木头都转对了数,会打开里面一个极小的盒子,大概小指头那么小。要是数字不对,怎么弄都不会开。本来是做着玩的。您看能用吗?”

阮微月在手里掂掂,虽说是木的,却是极沉。似铁。在一边无聊的沈尚易似对这个东西很感兴趣。巴巴地在阮微月旁边,盯着盒子看。

“叫做这个的工匠来。”

柳筑急步出去。

阮微月,趁这个功夫摸了把汗,来咸阳这和日,也隐约有过钱庄的设想,只是没想到这儿快就能用上了。而至于自己手里这个烂摊子,恐怕也只这样,把钱庄先设起来。以保证至少有足够的资金让全府上下没有后顾之忧,正常运转。再慢慢想办法,看能不能把年曾明给清了,顺便家里的产业也要做一翻调整,丝绸和酒楼可以做,妓寨她却不想沈家再涉足。还有一块是卖什么神仙膏的,想必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最好也能断了。至于赌。虽然是有大利润,但总让她觉得不是那么光彩。只是铁矿和盐,却是绝不能放手的二块。转念趁着这个空隙向钱琛了解一下,问道:“铁和盐的事,您了解多少。”

“这二块是太原段氏和琅邪归云氏管理着。当年老爷去寻矿脉的时候带着奴才去过。一向是段氏负责生意,而老爷只在一个矿藏空竭之后,再给他们寻一座新的。他们每年上交收益的九成交于沈氏。”

“怎么寻的?”

“早年是老爷亲自去寻,后来教给了府里的匠作,府里名字以南字开头的,全是懂些奇技巧淫的。都是老爷亲自教的。寻矿的那位,这次也跟着咱们一起来咸阳了,叫南仪。他有个儿子,在这方面很有些天赋,去年寻矿,就是他去的。”

“那盐呢?”

钱琛皱着眉说:“盐这一块,归云氏早年每年也是上交九成收益。后来年年减少,如今差不多五成就算是好了。依奴才看,归云氏是个靠不往的。除了每年送份额来,几乎与府里不打什么交道,再加上,盐那一块,就是一开始送去了十几个懂制盐的奴才,恐怕这么多年,那十几个人我们早就指挥不动了,炼制的方法,他们肯定也有所知晓,不会再愿意受制。”

阮微月长叹了一口气,摸着半趴在自己腿上尚易硬硬的头发。一颗鲜红的小点,长在耳朵背上,她手一抖,尚易皱眉说:“疼”。才发觉自己扭着他的胳膊了。慌忙镇镇心神,笑着帮他揉揉,望看着那颗红点,半天没有缓过神来。

过了好一会儿,才想想着自己还有事没说,问道:“你儿子还好吗?”

钱琛躬身答到:“谢主子垂询,他好着呢。只是伤了腿,这次柳先生带着我们一起出来了。府里的大火来得急,好些人都……”他顿了顿才略控制好情绪说“都死了。”

阮微月心中震惊,从见到柳絮如,再到现在还真没时间好好了解这件事,忙问:“伤了多少人?”

“伤了二十来人。死了二百九十七人。”钱琛声音有些抖。立在她身后躬身答道“府里的井水里被下了蒙汗药。好些人,醒不来没跑出来被烧死了。要不是柳先生,奴才和犬子孙儿早就死在府里了。只是,贱内和女儿命苦。”说到老婆,女儿,半跪在地上,老泪纵横。

阮微月知道府里出了事,只是没料到有这么严重。心沉沉。到底是什么人?是那晚的神秘人说的奉神教?到今天为止再没发生过什么事,还真像他所说的没事了。又觉得,那晚的人不简单。叹了口气,费力伸过手,虚扶钱琛站起来,让他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钱琛大半辈子,只娶了一个老婆,生了一个女儿,一个儿子。在这时代还是极少见的。二夫妻从没吵过嘴红过脸。想必相互也是极看重的。

“逝者已矣,钱管事节哀。”阮微月心有戚戚,被安抚似地拍拍他的手背。心中也为沈府那几百人的死,感到难受。虽然一向那些人对她都不好,但毕竟是人命。

钱琛自知失态,胡乱擦了二把脸站起身躬身道:“奴才失态了。”

“人之常情。你儿子可是叫钱良。”

“是。本来要来见见主子,只是他伤了行动不便,又带着孙儿,才二岁,现下又刚到一阵忙乱,就没来告扰主子。”

阮微月有些担心问道。“大夫给看了吗?怎么说?”

“沾三少爷的光,那位徐大夫给看过了,大腿骨被房梁压碎了”钱琛的手在袖子里抖了抖方才继续说道:“站不起来了。”

站不起来。阮微月一阵心惊,摸摸自己的膝盖小腿,脸色仍还是惨淡了几分。没人比她更了解不能走路是种什么滋味。

钱琛见状觉得主子体恤下人,慌忙道:“奴才逾越了,惹主子替奴才伤神。走不了就走不了,没大碍没大碍。”

阮微月安抚他道:“如今府里就我们这些人了,您也别老把我当成主子,跟柳叔他们,我也是这么说的。我们说是主仆,不过是相互依靠的几个人。您这样到是跟我见外了。我跟尚易,年纪都轻,没经过什么事,以后还是要仰仗您跟柳叔这样的老人。”钱琛连连点头

“我这椅子,叫工匠们也给他造一个。是极方便。没事多让他在园子里转转。他以前在府里是管什么的?”

他脸上多了份感激“管内府的帐,支出,月钱,各园子的物件。”

“等他身体好些,也仍让他管着吧,让柳筑给他二个力气大的小厮,以防不备之需。管的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但总归让他忙点,没心思乱想。您看呢?”

钱琛连连称道:“谢主子照拂。奴才代小子给主子磕头谢恩”说罢又要跪。阮微月慌忙伸手扶起他,笑道:“又不是什么大事,您老跪我,我怎么受得起。”

但钱琛执意跪下了说道:“老奴没别的念想,如今儿子已残废了。主子能顾念以前的情份,仍让奴才担重任,给小子一口饭吃,奴才本不该再有所求,但奴才想求主子让他在身边跟着,学着。奴才年纪大了,不知道还能服侍主子几年,等奴才走了,您也有个可用之人。”

说罢深深伏下身在地上说:“请主子应允。”

阮微月看着他已有些稀疏的灰白头发。他这一翻话,确实是为她以后着想,沈府如今的败相,就是因为年曾明他网罗亲信,纵容下属。有一个靠得住的大管事,比什么都强。当然,这里面也有钱琛为儿子安排后路的私心,怕沈家在他百年之后弃了他的残废儿子。为儿子安排一个扎实的饭碗。

“允了。但我想,您管钱庄上的事,也带上尚易。”阮微月扶他起来道:“到不是想他学得有多厉害,只是想让他多接触接触生意上的事,如今他也慢慢好转了,这样总是在院子里闲晃,到不美。跟在您身边,也能学点东西,起码知道,自己家是做生意的,什么是做生意。不至于闲逛着浪费了时间。您看呢?”

“我们父子二人,定然不负主子信任。若有负主子,断子绝孙天打雷劈万虫噬心不得好死!”钱琛这次扎扎实实地跪下去,几乎全伏于地,声若洪钟。后面那一句听上去,让人有些心惊,却也隐隐安了心。古人总是重誓言约,信天道终有报时。他肯发这样的重誓,可见是真心的。沈尚易在一边眨巴着眼睛,看着这二人,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

阮微月叹了口气,扶钱琛起来。柳筑带了个高瘦的青年进屋。他看上去年纪大约近二十岁。进门就忙做揖道:“奴才南责。见过主子。”钱琛退了二步,侍在阮微月身后。

“起来说话。”阮微月指指沈尚易还在玩的数字木盒问:“这是你做的?”

南责站起身回话道:“回主子的话,是奴才做的。”

柳筑笑道:“这府里的大部份房子都是他督造的。图纸也都是他负责。现在木工们都是他在掌管。”

“巧手。”阮微月笑笑本来有很多事想问他,想想现下也不是聊这些的时候,从尚易手里拿过那个数字木盒,继续问道:“这个做起来复杂吗?”

“不复杂。部件是很好做。木工现下从各地来的,有一百多人,做部件也不是什么复杂的活,一天可以做很多,只是组装起来只有奴才一个人会。奴才手快,一天可以装好些呢。不下百来个。”

“外面有人会做这个吗?”

南责笑笑说:“不会,这个叫做秘匙,是我前一阵子做着玩的,见过这东西的,都是家里人,家里的规矩您知道,老爷子立的,凡家事,不能外泄。求个不生事端。”说罢嘿嘿一笑继续道“这是铁栗木制成,坚硬如铁,里面有一个关节是装上去之后,就无法拆下来的。强行拆除会弄断关键的木轴,其中的玻璃小瓶里装着的腐蚀性液体外泄,整个秘匙都会被融化。所以,外人定然是仿不成的。”说起自己的作品,他有些源源不绝。“把数字转对,按左边的木钮,可以打开盒子,按右边的这个可以换数字。”

“好。这件事就交给你了,从今日开始你带着人做上二千个。一个都不能马虎。每个秘匙上面,都刻上编号和沈家的梅花印记。。”

“盒子要改大一点吗?”南责问。

“不必。”阮微月摆摆手。

“是”南责领了命,高兴地下去了。

现在解决了这个问题,其它的她早就思考好了,转身跟钱琛说“以秘匙为凭,每个客人的秘匙都有一个编号。客人的姓名,住在哪儿,做什么的。收订成册。客人存进银两,存了多少,哪天哪个时辰存的,客户自己定的口令是什么,都记在册子里,记录的管事和客人,都在未尾签上姓名,盖上印章。口令和所存钱数,誉一份装在盒子里,盖上各掌柜的印章,和钱桩的印章。开秘匙的数字,只有各店掌事知道。但凡有人来取钱,只要他拿着秘匙,报出的口令与盒子里的一样,想取多少就能取多少走。”

阮微月一口气说完,有些疲惫。

钱琛想了半天,又问:“妥当。要是他的秘匙丢了呢?”

阮微月笑了笑说:“凡秘匙丢失的,就去原来办理存钱的钱庄,报上自己的姓名,住址,钱数,存钱的时辰,口令,秘匙的编号,再附上自己的签名。就能补办一个。”

钱琛顿时对阮微月佩服有加,想法新奇少见,思维又细密。他哪知道阮微月不过是把银行的那一套改头换面了而已。惊喜道:“大好啊!主子。”

“还有可借贷。”阮微月笑笑:“咱们,连当铺的生意也要抢来了。不过,这都是后话。咱先办起来,再说吧。”

钱琛却不依,转身在书桌上拿起笔墨道:“主子,您还有什么想法,都说了吧,奴才记下来。既然是要做个好的,咱们就一次到位。”

沈尚易见他要写字,顿时来了兴致,也不在姐姐腿上趴着了,兴冲冲地过去说:“我写。我写。”

钱琛躬身把笔递到他手里:“那三少爷您写吧。”

沈尚易一身淡青色长袍,一只手提着袖口,施施然往那一站,身姿到有几分飘逸,嘴角带笑昂然抬首道:“眠起说吧。”几分俊秀,呆傻尽无。

一群人在小书房里忙活了半天。计划也更详尽起来。

直到有个小丫头进来说,宋西苏到了,正在往园子里来。讨论得热火朝天的几个人,方才停下来。

钱琛激动地拿着厚厚一叠纸,兴冲冲地退下去了。可巧春丫头过来找沈尚易去大夫那边吃药扎针。宅子里找柳筑等着他去拿主意的人,把门口都快堵了,也只能放他走。刚才还吵嚷着的园子里,一会儿就只留了个小丫头在阮微月身边侍候着,最闲的反而是她。

叫丫头推自己在玻璃门外的走道上。就叫她下去了。

刚才说了半天话,阮微月有些疲惫。半歪着头,吹着凉爽的微风。倒也惬意。清新的草香味,没有花香的浓烈,让人很放松。想想今天解决了个大问题,只要钱庄办得顺利,自是也有力地缓解了对旧掌柜们的依赖。起码不受他的们制约了,索姓仰头着小睡一会儿。心里感叹,晚上的宴恐怕会很难过。

宋西苏进了园子就看那一园子的绿色,阮微月缩在厚熊毛毯子里,歪在椅子上似睡着了。

跟在后在的丫头见了,想上去叫,宋西苏叹了口气:“让她歇着吧。别吵醒了”也就罢了。

太子府里那些事,他已然知道了。丙姬安的什么心,他自然也是知道的。只是第一出就下这样的狠手,倒是少见。恐怕跟立嫡有关。这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只怕不会就这样算完。想着这一路来的种种。再想着阮微月生死未卜那几天自己从没有过的惶恐。向身后南箕道:“你说,我是不是早先就不该带她出上郡。”

南箕乌龟似的伸出头,望望园子里大椅子里窝着的阮微月。知道少爷只是想找个人说话,不是真的要问自己。只应着景说:“少爷,奴才哪懂什么该不该。只觉得眠起姑娘苦。”看看宋西苏的脸色又忙道“不过上郡有什么好呢,万一打起仗来,命都难保。如今算是苦尽甘来,至少太子殿下是痛惜她的。”

他母亲是夏姬的贴身丫头,他从懂事起就跟在宋西苏身边,对这位爷的个性是极了解的。那些隐晦的旧事,虽然他娘是闭口不言,但也知晓一些大概。他们从上郡回公子府,夏姬差人来巴巴地打听,带回来的沈姑娘是什么样的,他还亏得一个劲地夸赞说,是个极美的。夏姬也舒了心,只盼着哪天能见见。没成想,最后竟然就这样成了兄妹。老人家想到是自己当年做孽,哭了半宿。整日郁郁的,身子也更差了些,连带着做了嬷嬷的他老娘也瘦了好些。南箕怏怏立在后面。看看自己身前的宋西苏,再看看院子里的阮微月,一个在里面坐着,一个在外在站着不动。叹了口气。垂头立着。守园子的奴才们也没敢大意,跟着立候着。

天色渐渐晚了,满园子的绿都被罩上一层淡淡的金色,见阮微月似动了动,宋西苏拂拂袖子,让南箕在外面立着,自己进去了。奴才们也松了口气。见他进去了,上去掩上园门,一溜齐地挤进小门房里休息休息。一个一个腿麻得眦牙咧嘴的。

宋西苏上房廊,见阮微月已半醒了,正眯着眼伸手挡着光朝他看过来。于是快走了二步,推她回了厅上,避了光。

“你可来得巧,刚才不小心睡着了。刚醒。”她刚醒来,喉咙还有点沙。听着无力得很。宋西苏低头看看她,心中突然酸楚,俯下身把头埋在她劲间,半拥着,半天没有动。阮微月一怔,脸上柔和起来。伸手轻轻抚摸他的背。微斜的太阳光照在他乌黑的头发上,它们离她的眼睛那么近,近到可以看到细碎的彩色的光泽。沉重温暖的气息从她劲间抚过。心里也柔软起来。想起城外八里亭二人置气,明明是关心自己,又偏要做出那副凶巴巴的模样,又有些好笑。抿抿嘴。

“路上遇了伏兵,可伤着你?”

“自己都这样了,还有心思问我怎样”。宋西苏深吸了口气,站起身。阮微月略歪歪头看着她眼前,这张熟悉的脸上又换上了那一惯的寡淡清冷。“看样子,就是奉神教的找上沈家了。大哥南下,直向他们老巢去了。估摸着,他们这回子没空再来寻沈家的麻烦。”

这事阮微月到是一点也没在意,那个神秘人虽然也只见过二次,他奉神教有什么牵连也不知道,但总觉得他对自己说的话是可信的,他只说,不会有事,她的心也安稳了。只是想到之前的几日,取笑说“我醒来没见你,以为你不管我了。”

“我早说不会丢下你的。”宋西苏说到这些话,微有些不自在,背过身看着外面。“这一路,几番想,把你留在上郡就好了,也不会有这么多事。那时候你死活不愿意跟我回公子府去,说在深宅里过够了。只是没料到会是现在形势,如今想退,恐怕也退不出去。我有心护你,也伸不出那么长的手。都只能靠着你自己。”说罢顿下来。又踌躇了片刻说“我想,多少你会怨恨我。当初我助沈尚须回上郡。到后来我们……怕是因为恨着我才那么说?那个什么一夜。”他回过头来看看她。

阮微月没料想,他起头说的会是这件事,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跟他解释。只摇摇头。他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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