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国君仰头靠在那张硕大的椅子背上。“华阳表面应允我南下寻找你母亲,背后却事事先我一步。后来我杀了华阳,只是太迟了。眠起,不用恨父亲。这辈子,再没人像她那样没有一点杂质地对我好。这就是我受到的惩罚。”
阮微月听着这些往事,心中却渐渐为母亲觉得苦楚。因为没有杂质,所以更容易受伤害。
“但有时候觉得,她还在,只是因为还在生气,所以躲在我看不见的地方。”他的神情不加掩饰地流露出脆弱和伤感。在她面前,他只是个父亲,半点没有防备,也再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掌人生死的大气。背都没有办法像在旁人面前那样挺直得高不可攀,仿佛被颓败和欠疚死死压住,无力挣脱。这样一个看上去虚弱又无力的身影,让阮微月心中酸痛又生着些怜悯。
“我没有恨你。”她有些不自在的清了清喉咙才继续说:“之前我说的那些话,你不必放在心上。”说着这些话,眼睛却没有看向安国君,只是有些不自在地在房间里四处打量。
她这样说,安国君心中涌着难得的暖意,把手里的盒子几番迟疑,还是没舍得给阮微月,细致地收起来放回原位。嘴里说:“等你大些,再给你。”
“父亲存着吧,是个念想。”
安国君摇摇手笑道:“如今你回来了,还要这念想干什么。傻孩子。”但见她肯这么说,可见女儿还是疼惜自己的,心中郁郁也少了些说:“说吧,今天来是想要什么,眠起便是要那星星,为父也去差人给你摘了罢!”说罢哈哈一笑,脸上多了几分快意,一扫刚才的抑郁,看向阮微月的眼睛毫不掩饰的慈爱。
“就是想出府去转转。”
安国君沉吟了片刻“尉迟家的怎么说。”
“他说,常呆在床上不好,我是失血过多,坐着这椅子,也不碍事。”
“眠起是要去哪儿。”安国君脸上挂着笑,既然是大夫都这么说了,想必出府也不是什么不行的事。
阮微月也没想瞒着他说:“弟弟要来了,我要去接他。”
安国君脸色渐渐沉下来,微闭目半天不说话。他最近也隐约得了些关于沈家的消息。来一个傻子,他是没觉着有什么,但还带着一个沈家的老五,这却是个问题,虽然是小孩子,但总有长大的一天。
眠起在他心中,仍是有些孩子气,这二个毕竟还是沈家的孩子,说到底,二家还是有仇的。迟早会养虎为患。他自己心里是一百个厌恶沈家,只恨不能斩草除根去了,这个话却不能说。至少现在不能说。说了,免不得跟这个好不容易关系有所好转的女儿,又是一番意建相佐的争论。
睁了眼,和蔼地笑道:“那就去吧。带上尉迟,如果缺什么,直接去帐房领。”
阮微月见他允了,也松了口气,扭头发现紫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去了。自己在原地半分也动不了。
“父亲,您推我走走吧。”她的本意是叫安国君推她出去,省得再住内叫人,话到嘴边,却改成了这句。心中隐隐想让他多陪一下自己,或者自己多陪陪半身入土的老人?又像为自己解围似的说:“这府里,好些地方我都没去过。”
安国君到是不以为意,一点也没查觉她这点不自然,走过来,推她到门口,双手轻轻一操,就连人带椅都放在门槛儿外面了。外面候着的奴才们见,自是心里吃惊,慌忙上前要接下轮椅,他罢罢手笑笑说:“我推眠起走走,你们远远跟着罢。”
赵大候在旁边施了个礼问:“候府那边的事,奴才先去回了?”
安国君摆摆手:“回了吧,今儿不去了。”说罢推起阮微月向花径那边走。
从刚才安国君的身姿力气,绝不像是个短命的人。阮微月心中有些疑虑。
“父亲身体一向还好吗?”
“恩。”安国君俯身给她把身上的熊毛厚褥子攒好,他身上有一阵好闻的干躁又温暖的气息。“说不准比你的身子还扎实。现在回了家,你且好好把病养着。不要管太多事。都十七岁怎么长得这么瘦又小。”说罢,推着她向前走。
“不如,叫尉迟浩田给您看一看。”阮微月有些疑心坚持道。
“不用了,没事。”安国君心里舒畅脸上带着笑“这园子,其实我不太爱,等眠起身子好些,我们一起去南边转转。那边的园子,你母亲也喜欢。”
阮微月低低应了声。眼睛落在不断向后退的树木上。这园子在她眼里,确实不像个家。此时安国君走在她身后,时不时地有一阵风带着他身上温暖的味道扶过她脸上。让她渐渐心安起来。嘴里轻轻念道:“赵眠起。”觉得有点拗口。轻轻笑了笑。父女关系这块大石头从她心上移走了,心中也再没那么多阴霾。恨毕竟是一个太沉重的事。放下了,再看这园子,虽然不像家,却也多了几分亲近感。
“怎么奴才们都叫我大小姐,我可不是最大的。”想起刚才那些奴才见了自己都这么叫,不觉有些好奇“父亲不是有二十多个子女。”。
“所以说你有些笨,长相看着精明。实则是个笨丫头”安国君笑笑,甚为得意道:“那些不过是妾出的,那都是奴才,我的眠起以后是要立嫡的,怎么能做奴才。”
阮微月也没见他如此喜气溢于言表,心想着,反正是女儿,立不立嫡有什么关系。再说,那哪是别人,可都是你造出来的人。又故意问:“那~~我以后要在这府里称霸啦~~”
安国君见她鬼精灵的样子,哈哈大笑说:“在这府里称算什么”。去哪里称才算什么,却没继续说下去,只说“眠起,你现在是在回家了。那日看到些伤——”说到这儿长长叹了口气“父亲亏欠你的,每每想到你娘和你受的苦,我心中不堪。以后决记不会于记你受委屈”。
阮微月低头没有说话。勉强笑道:“也不算什么,没有多苦。”
“玉环说,‘眠起’这个名,是你母亲取的。”他笑道:“是个好名字。且一直用的吧,也算是玲珑留给你的一个念想。姓过二天就改过来。你看可好?”
“恩。”阮微月点点头。沈姓,终归是要舍弃了。
藤床纸帐朝眠起,
说不尽、无佳思。
沈香断续玉炉寒,
伴我情怀如水。
笛声三弄,梅心惊破,多少游春意。
小风疏雨萧萧地,
又催下、千行泪。
吹箫人去玉楼空,
肠断与谁同倚?
一枝折得,人间天上,没个人堪寄。
阮微月心中念完这首词,没再说什么。母亲那时,心中想必是道凄苦的。父母又做错了什么,只怪天意弄人。
安国君推着她,慢慢在落叶萧萧的小径上向前走。脚上的落叶吱吱作响。四周都是寂静的。隐约有不知何处的丝竹声传来,甚为飘渺。父女间的间隙在这刻终于烟消云散了。
赵大和紫然一行人远远待在后面。脸上的神色也轻松也不少。安国君这数十年来,终日郁郁,行事也日渐狠辣,赵大跟着他这么多年,总是隐隐有些担忧,如今眠起回来了,他的郁结终得解开,做奴才的也跟着松了口气。
他扭头看看走在他身后的紫然,看上去是有些心机的,面色沉稳,目光笃定。心里暗暗赞许,回了头似是自言自语低声说:“这府里,终归是暗涌如潮。选对了船,还要一条心帮着主子,才有好日子。”紫然听在耳中,低声应道:“赵管事睿智。紫然明白。”赵大嗯了声,睨了她一眼,缓步向前再没言语。
他们走后,在旁边叉路口,站在深花丛假山后的丙姬拂拂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淡淡转身问:“姨父来了吗?”
跟在后面的丫头伶俐答道:“候着您呢。”
一行人转身离开。空留一地落叶在地上打转。
第二十七章
被调包的药罐子
-10-8
13:28:164100
翌日
柳筑一大早便过府来了,在侧室外面转了圈,又去厨房找紫然。才走到厨房边,便听到里面吵吵嚷嚷。有个最为尖锐的声音大声说着:“我们做了多年的婆子,还劳你个不经事的丫头指手划脚?”
紫然背对门站着,语气淡然道:“陈嬷嬷,您这是说的哪儿的话,您年纪大了,做小辈的是体恤您眼神不好,把药入错了壶。才稍加提醒。”
她对面一个头发虽白,精神劲十足看上去五十来岁的妇人尖利着嗓子道:“是吗?那还不得怪我不承您的情了?哼,我在这府里服侍太子爷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呢!要不是丙夫人请我来照你那位劳什子小姐,你以为一个妓出的小姐能有什么资格让我来亲自服待着。”这位嬷嬷一向仗着自己是宫里来的,在奴才里横行惯了,前几年又在华阳夫人面前失了势,今此好不容易得了个差使,自当是努力表现。说起话来,更没遮槛。
旁边的丫头听了这话,有几个窃窃私语的。都等着看热闹似的围在旁边。
陈嬷嬷说罢大力地匝吧匝吧嘴,又抹了把嘴角的唾沫星子,趾高气扬道:“我可是华侨阳夫人的乳母!是宣太后赐给夫人的!华阳夫人都是我看着长大的!是你个贱婢能随便污赖的吗!走,找夫人评理去!!”说罢冲上来就要拉紫然。
紫然一把拂开她的手,老婆子抓了个空,踉跄摔了个跟头,顺势一头撞在墙上,顿时血流如注,随即就瘫坐在地上作势大声叫骂起来。哭喊着“贱人打我。”在地上又是打滚又是蹬腿。
一园子的人听到这闹哄哄的,都聚集过来,伸头脑袋看热闹。
婆子嚷得越发起劲起来。
柳筑上前走了二步,皱眉正要说话,紫然回头看到他,轻轻拍拍他的手臂。他会意退到外面。内宅的事他确实不便参予。转身向正厅去。
阮微月醒来了一会儿,花枝服侍她起了床,刚换好要出门的衣服。听完柳筑报的事,无奈笑笑说:“终归是来了。”向在旁边备药的尉迟浩田伸手,尉迟浩田放下药看她这小儿姿态,嘴角含了笑,小心抱她放在椅子上。阮微月向柳筑一笑说:“椅子做得不错,工匠要好好赏。”
柳筑心里记挂着紫然,勉强笑笑道:“是。恐怕您看了园子,更要赏他了。”说着拿起床边的熊毛褥子,给阮微月盖好腿挡着风。从花枝手里接过装着热水的牛胃酒袋让阮微月抱着,一行人方从侧室出来。候在外面的四个护卫忙着在后面。
还没走到厨房的小园子,就听到那一片闹哄哄的哭骂声。柳筑立在院门口没跟进去。
见这一行人进来,园子里除了那个还在地上翻滚的老婆子,和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丙姬,都静声行了礼。
丙姬热络地笑着迎上来说:“怎么惊着眠起了?昨日殿下还说,沈家的工匠们手就是巧,做出来的椅子,都会走路,我还不信呢。今儿算是开了眼了。”
“不过是把椅子。”阮微月笑吟吟地答道,又扫了一眼停下打滚的陈嬷嬷问:“听到这边吵吵嚷嚷的,这是干什么呢。”,又皱眉看了眼紫然“一大早的,你不在房里伺候着,怎么却在这儿跟个疯婆子吵嘴,害花枝一大早忙了个四脚朝天。”
紫然闻言略屈屈膝说:“奴婢知罪。”走二步立在阮微月的椅子后面。
陈嬷嬷一见,又哭嚎起来,半滚着过去抱着丙姬的腿说:“夫人给老奴做主啊。一大早,老奴就起来给大小姐煮着药,这个丫头来厨房寻事,非说老奴放错了药,还打了老奴!!!”
丙姬到是好脾气,也不嫌她脏,叫身边的丫头把婆子扶起来说:“陈嬷嬷,您是宫里赐出来有官衔的嬷嬷,可不是平常人能动的,那是辱没王室的大罪,您可不要错怪了好人呀。”说罢瞟了紫然一眼。
“哦?这位陈姓嬷嬷是宫里来的吗?”阮微月似是起了兴趣问到。
“可不是,我是宣太后赐给华阳夫人的奶娘。华阳夫人我看着长大的。”陈嬷嬷见她问起,不无得意地说。腰板也挺得直了,只是一身的灰尘,膨头垢面,有些狼狈。
丙姬笑道:“眠起,你不知道,陈嬷嬷照顾人是很有一套的,所以我才想说请她过来照故你,哪成想,竟然出了这样的事。”
“原来,是小夫人您派来的。”阮微月点点头“要是我身边的丫头真打了人,我也不会纵了她。定会交她出去,全凭小夫人处置。”说罢扭头看着陈嬷嬷道:“若是有人蓄意栽赃陷害,那又要怎么说。”
陈嬷嬷有些胆怯,顶着一脑门子的血,瞄了丙姬一眼,又偷偷看了一眼站在厨房门的丫头,见她略点头,方狠狠心说:“老奴句句属实,如有虚言,愿任由您处置。”
“好”阮微月扫了在场的人一眼“这些话,大家可都听见了,尽可以做个见证。”
又扭头向紫然说:“说说,是怎么回事。”
“是,今儿奴婢早起,到厨房去看您早的要服的药煮好了没,可巧看到这位嬷嬷把一味奴婢没见过的药材丢在药罐里了。于是就问了二句。奴婢没人打,是她自个儿冲上来要抓奴婢,不小心自己撞到了头。”
陈嬷嬷一听忙道:“老奴虽然年纪大了,但眼未花,耳未聋,绝没有放错药。这贱婢是借机寻事打人。如今还狡辩,不信,你问问厨房里的丫头们。”
她话音刚落,在场的在厨房做事的丫头们都伏于地,领头的大声说:“奴婢们做证。确实如陈嬷嬷所说。”其它的奴才们没多话,都缩了几步,退成一大圈。
阮微月沉着脸。
丙姬面带笑意说:“要说这丫头在家里挑事的,照家法是要受一百大板子,再卖出去的。既然眠起回了府,府里大大小小的奴才都要叫你一声大小姐,那就要尊着府里的规矩走。唉,我看着也是心痛,但也没法子。”
阮微月像没听到她的话似的,仰头无奈道:“既然这样,把药罐子拿出来看看吧。”
丙姬嘴角含着笑,摆摆手,片刻就有个丫头拿了一个白瓷雕玉兰花的药罐子出来。紫然一看,不由心中一沉。低声道:“主子。不是这个。”
阮微月低应了声,并没有说什么。
丫头把药罐子里的东西一股脑地倒在地上,又拨弄开。尉迟浩田上前去看了看,冲阮微月摇摇头。
丙姬笑看着她。
阮微月绷着脸沉默地看着她半天,二人一个笑着,一个沉默,半天谁也没说话。一院子人也没人敢出大气。哭叫着的陈嬷嬷也静下来了。小园子里似乎比外面的气温都低了几度。新得宠的小姐,和得宠多年的小夫人对上了,明眼的人都明白,小夫人这是连打带削要去了这位新小姐的锐气。二边都是不好得罪的,谁都不想被当出头鸟打,身怕惹火上身。
只听一通乱响,本来应该站在前门的柳筑,从厨房里出来,一只手里提溜着一个惊惶失措的小丫头,看样子不过十来岁。另一只手拿着一个紫砂罐子。
把那丫头住地上一惯。又把药罐子里的东西全倒出来,摆弄开。方才跪下道:“主子,小人刚才在门外守着,看这丫头鬼鬼祟祟拿着这药罐子住外走,就拦下来了。”
尉迟浩田上前看看二堆药,拿了先前那白瓷罐子里倒出来的一大块药掰开说:“这罐子里的,是才浸过的药,药心子还是干的。方子是对的,都无差。”走到柳筑刚倒出来的那堆药前面扒拉扒拉,拿了一块乌黑色的说道:“这罐子里的,是煮过的,这一味,是明目活络血脉的,单一味是无害,但与我方子里有药相冲,服了会多梦,心悸,损心智。”
那丫头哆嗦着在原地,埋着头只喊:“我什么也不知道。不是我做的。”
尉迟浩田皱着眉不说话,退回去。
阮微月心中暗惊,却也没动声色,只向陈嬷嬷问道:“我再问你一次,紫然进去的时候,在药炉上煮着的,是哪个罐子。你最好,想想清楚再回答我。”
陈嬷嬷低着头半晌,又抬头四处张望,神色似是慌张。丙姬不由冷哼道:“陈嬷嬷,您这是往哪看。大小姐在问题,您照实了说!”照实了,这三个字去了极重。
那嬷嬷慌忙大声道:“是白瓷罐子的。”只拼死也不认紫砂罐子,有丙姬在,料想一个刚进府的小姐也不敢把自己怎么样。
“都说白瓷罐子子里是没煮过的,您还死咬着不放。”阮微月低笑了声。又向那个趴在地上抖得厉害的丫头道:“那就你说吧,你打算把这药罐子拿到哪去。”
那丫头疯摇着头:“奴婢什么也不知道,不是我做的。奴婢是给王夫人煮的提神的药。”
“不知道?”阮微月忍着气淡然道:“柳筑,给我绑起来,打。打到她说为止!”
丙姬笑着拦着她说:“罢了罢了,原来只是个丫头弄错了药,恐怕是二幅药弄混了,我说呀。这些没脑子的丫头是该教训教训。来人啊,给搀下去,找个地方卖了吧。这么糊涂的丫头药都认不清,留着只会坏了主子的事。万一吃出个好歹来,殿下还不剥了她的皮。”
那丫头一听要卖出去,不管不故地爬着向丙姬去:“夫人我错了,夫人,饶了我吧。您不能这样待我啊。我——”
一个粗使婆子上去狠狠二耳光打在丫头脸上恶狠狠到:“混说什么!”拖着就走。
陈嬷嬷此刻也停下来,不着痕迹往丙姬身后退了二步。
一句看不清,认错了药,就推得一干二净了。阮微月冷眼看着这园子里的一众主子仆人。尉迟浩田也不免有些心惊起来,他是想到这府里不太平,只是没想到敢明目张胆地在药里下这么重的药,这东西喝下去,可致幻,按这个份量下在药里,阮微月体质又差,不到三天,人就没用了。但适量却实可以提神。
这些人,是要送她去死。阮微月的目光落在丙姬身上。明明是她,却偏偏件件事都可说得清,没一件事跟她有关系。药是王夫人的丫头弄混了。嬷嬷是华阳夫人的人。横竖跟她丙姬半点关系都没有。
丙姬坦坦荡荡回视她,半点愧色也无。阮微月初醒来那天晚上,听完安国君的话,她就下了决心。这个嫡决不能立。阮微月不懂,她可明白得很。什么小夫人,说出来好听,实质上跟妾一样只算做家奴,都是些没地位的。自秦王得了本天书,又定了很多规矩,里面有一条,就是官家只认赐了爵位的夫人生的儿女。这条规矩是为了避免官家内宅不稳,明明白白告诉这些妾们,别折腾了,你们没戏。
但现下,华阳夫人长年在园子里养病,身体似是很不好,连客也见不得,只要她过世,又没子女,她就有机会,被扶起来也不是不可能,做姨夫的张禄还能帮衬着她,得个封赏。但如今阮微月一回来,尽然要立给她做女儿,既然立得女儿,那下次就能再给她立个儿子。有了嫡子,自己跟一双儿女,再怎么挣扎都是空。再也出头无望了。
她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心里却是恨。昨天花径旁边这二父女的对话,她是听得清清楚楚,安国君的几声‘奴才’刺得她几乎站立不稳。她辛苦这么多年,忍气吞声在这府里争斗这么多年,在他眼里,不过是个服侍着的奴才罢了,连带她生的儿女都是奴才。
他们身上也有他安国君的骨血,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但他几时看过府里的这些孩子,恐怕连他们的脸子,这位太子殿下都认不全。早年,他眼里,只看得见苏长春。如今多了一个阮微月。旁人在他眼里,终不过是些可有可无,用来给府里添些热乎气罢了。她怎么能不恨。既然他眼里只有这二个,她就帮他挖出来!挖出来就好了,一次败了,还有下一次。她轻轻地呼出一口气。挖出来,自然就能再填别人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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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明争小斗
-10-9
18:00:283551
丙姬扫了一眼身边的人,向有些抖抖嗦噎的陈嬷嬷笑道:“陈嬷嬷,您是年纪大了,白瓷的紫砂的都分不清,难怪给个丫头钻了空子下错了药去。您跟在华阳夫人身边是养尊处优惯了,这等粗使的活,您到是好意,心底里到是疼惜眠起的,所以愿意来。”她现在是推了个干净,就算是抓着陈嬷嬷不放,最后也只会扯到华阳夫人身上而已。与她没有半点关系。
陈嬷嬷躬着背连连点头:“奴才大意,奴才大意。”
“眠起,这院子大了,有些事难免出错,你也不要见怪。那丫头,我自会狠狠的罚。你看我,还忘了殿下说的事,殿下说,王上准了殿下的奏,过二日王上就会召告天下,设宴,正式让你认祖归宗。这几日就要做些能行大礼的正服。今儿宫里会送些布料来,你且先挑挑看,有哪些中意的。首饰什么的,也都尽着兴地选,看不上呀还有府里的库房。”又咯咯娇笑着说:“等眠起入了祖谱,以后咱们可就是一家人,我也是你半个母亲了。”
阮微月不由心惊,这是好盘算,且不知这药是不是今天才第一次下,但只要自己疯疯傻傻,到时候大礼上贻笑大方,自是再难立足。嘴里却笑道:“是。”
“今儿,我也是一身的事情”丙姬慈爱地看看她又转身对那些跪着的丫头们说:“起来做自己的事去吧。这下府里有得忙了。”转身就要走。却不防被阮微月拦了拦。她停下步子,还是那副好脾气看着阮微月。
“您把陈嬷嬷给我留下吧。”阮微月笑道:“既然是从夫人那来伺候我的,就这样让她走了,怕夫人会说我这做晚辈的不领情,伤了夫人的面子,也是儿辈的不孝。”
陈嬷嬷一听,慌了神连忙道:“老奴老眼昏花,怕做的事入不了大小姐的眼。”
“您这倒是抬举我了。”阮微月捂着轻笑,扫了柳筑一眼。“恐怕是我入不了您的眼吧。”
柳筑咳嗽了二声,清清嗓子再张口,分明是陈嬷嬷的声。连神态姿势都学得一模二样地说道“要不是丙夫人请我来照你那位劳什子小姐,你以为一个妓出的小姐能有什么资格让我来亲自服待着。”这一手柳絮如以前也露过。柳筑得了真传,要不看脸,还真以为就是本人说的。
陈嬷嬷顿时面心神大乱,她刚才确实是失了言,只听说是个十几岁的瘦弱姑娘,是妓出的,又受着重伤,还是从上郡那样的小地方来的,心中未免低看了她几分,嘴也尖酸了。没成想会闹成这样。她看向丙姬方想着丙姬能帮忙求个情,但见丙姬淡淡看向自己的眼神,完全没有要伸手的意思,到嘴边的话,又活活咽了下去。
左右想不出别的法子,跌坐在地上。想自己十几年前被华阳夫人借着由头打发到偏园子养着,再不被亲近,本以为这次可以另攀上个高枝,却没料被人抓个现行。心如死灰。只呆呆坐着。连求饶也忘了。
“陈嬷嬷,您说我,没什么,如今我没入王族谱,不过是个贱民,说我娘,也没什么,她本就是个妓,既然做得,也没脸不让人说。只是,您这么说,是打了我父亲的脸,我身上可有一半骨血是大秦太子殿下的。你太子府的一个老奴才,也敢指着主子的鼻子骂。这样的恶名传出去,还连着丙夫人的脸一起打了。旁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丙夫人治家不利,才养了你这样的恶奴。”说罢冷笑道:“我就是替丙夫人也不值当。您坏了丙夫人的贤名。害她没脸没皮,被人指着脊梁骨说,是个没能耐没手段的软脚货,连几个奴才都管不好。”
丙姬听在耳中脸色越来越难看。
阮微月说罢脸色沉稳对丙姬说:“您仁义,我也是早有耳闻的,想必也狠不下心罚她。眠起就为您背下这个恶名。帮您把她罚了。过二天,就是一家人了,您给我个脸别拒了我的孝心。”也不等她回话向柳筑道:“给我吊起来!三天之内谁敢给她喝水吃食,视为同犯”又向冷冰冰地扫了解眼还震惊着的丫头奴才们。人群哆嗦着退了好几步。她才收了目光。舒服地窝回椅子上。
丙姬沉着脸看着这个看些柔弱的小丫头。心想,确是小瞧了她。慈爱笑道:“还是眠起明白我的心。你
慈爱笑道:“还是眠起明白我的心。你今日出去,可注意着点身子,别为一个婆子生气了,要说陈嬷嬷这事,我虽然心善,但她如今说这种大不敬的话,也不是吊她几天就能过去的。至少也是个灭门的祸事,还是交由我处置吧,眠起要是气出个好歹,殿上又该心痛了。”说罢就让人上去拖人。
阮微月低头笑笑:“您看我,说来说去,我到也是个心善的了。罢了罢了,我就认了这个名吧,我现在重伤着,见不得血腥,若是为了我而出了这些人命,倒是损了阴德,怕老天更难容我。您就当让我行行善好了。柳筑吊着吧。”
丙姬虽是不想让陈嬷嬷落在她手里,怕这个老婆子说出什么不该说的来,最后也是无法,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自己要强行带人的话,恐怕也太明显了些。只好笑笑:“随眠起吧。”转身施施然带着人走了。
院墙外倾身听着的赵大,拂拂袖子,嘴角含着笑对身后跟着的小奴才说:“走,回园子喝茶去。”
小奴才嘟着嘴小声不满地嘟噜着:“火急火燎赶过来,又不进去。腿都跑断了。”
院墙里面阮微月看着丙姬渐渐远去的背影。心里却知道,这算是再无宁日了。回首看着哭嚎着被倒吊在院中大树上的陈嬷嬷,示意紫然把自己推过去。
此时院子里的奴才们都散了,没一个敢在这儿停留的。阮微月仰头看看脸成猪肝色的老太婆脸上无半点怜惜。轻声道:“华阳夫人虽没再重用你,可没半点对不起你。不好好的在偏园安享晚年,却偏出来背弃主子受人利用。你一把年纪都活到狗身上去了不成?”
陈嬷嬷听此言,羞愤不已老泪纵横。
阮微月避过头,叫紫然推自己走,边向前这说道:“如今事败,她能放过你不成?落得带着一家子人白白送死。你糊涂啊。白白害了自己,也害了儿孙。”叹息着看着蓬头垢面的陈嬷嬷。对紫然道:“咱走吧,这一园子闹哄哄的,看了心烦。”
“主子留步!”陈嬷嬷沙哑的声音叫道“主子。奴才知错了!”
阮微月停下来,却并没有调头。
“主子,老奴年事已高,一时糊涂不过想为家里老小谋个高枝!”说罢直视着阮微月。
“我会照顾你的儿孙。”阮微月冷面说道。
听到阮微月这句话,老婆子咬咬牙低声道:“奴才都是受……受丙姬身边的玉喜丫头指使下的药啊主子。”她此刻也想了个明白,丙姬向来是个心狠的,不然也不会在这太子府活得这么风声水起,如今事败,她第一个想的恐怕是让自己闭嘴。说不好还真会像刚才她自己说的,就以大不敬治了她老婆子一家老小的罪,到时候可就一个也活不鸟了。想活着恐怕只有巴着阮微月,自己一家老小,还有一线希望。
阮微月听了这话,心里却叹息,说来说去,丙姬终归推了个干净,恐怕那个丫头此刻早已不在了。自己折腾了这么久,一场空。冲柳筑点点头,柳筑会意打个呼哨,冲来人吩咐了几句。阮微月看着那人领了令掠走的背影,又叫柳筑把那老婆子放下来。拍拍紫然的手说:“走吧”。她不罚她,她也是活不下去了。
陈嬷嬷呜咽着说:“谢主子大恩~~”
一行人出了院门。阮微月似是不经意向花枝道:“你怎么看这件事。”
她略哆嗦了一下,低着头半天没有回话,猛地跪下来:“花枝绝无二心。”
“看把你吓得。”阮微月示意紫然扶她起来,又叫她站过来,给她拍拍膝盖上的灰。轻声细语道:“既然我让你近身待着,就不会疑着你,之前你从哪来的,我也都不会放在心上,我只看你之后怎么做。你可明白了?”
花枝低头道:“奴婢明白了。”
阮微月摆摆手:“你不明白。我贴身的人,是没有卖身契的,那轻轻便便一张纸,能约束你的人,却不能约束人的心。”
花枝大吃一惊,抬头看看她又看看紫然。
“今天的事你也看到了,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大家都心知肚明。你也回去告诉那三位,我不喜欢身边有太多人,也用不上这么多人,她们要是想回丙姬身边去,也可以。要是想走,我会还了她们的契书,送点银子让她们走。这也算是仁至义尽”说完示意花枝可以走了。丙姬不是喜欢往自己自边送人吗。她送来多少,她阮微月就给这位小夫人遣散多少,堂堂的大小姐,遣掉个把丫头总是不为过的吧。这虽然不是什么高明的手段,但也凑效。她到要看看,这位是有多少心腹可以用。
紫然笑笑推她向府门去。
阮微月笑道:“咱们沈家有的是钱。钱有时候也是个好东西啊”但想到今天的事不由感叹道:“她的人,咱们是一个也不敢留。她这是下了狠手。”叹了口气继续道:“我们这一路的凶险。只有我一人便了无牵挂,不怕连累谁。只是你看看今日。只怕从今日起,就再无宁日了。像今日这样的事,不知道还有多少等着我们”她轻轻地笑了二声却是极无奈的问:“你怕吗?”
紫然笑了二声,替她攒攒膝盖上的褥子,到是极坦然说道:“天下哪有不凶险的地方。奴婢有什么好怕的,您在身前挡着呢。”又摸摸她的手,小小的,冰冷的,心中顿时生了些怜惜,把她的手塞到褥子里。
阮微月听她这般调侃有些无赖的话,隔着熊毛褥子拍拍她的手。
尉迟浩田上前走了二步,皱眉紧琐俯身向阮微月道:“这事也是我疏忽。”那味药材入了药若不看到药渣却实很难查出来。
阮微月笑笑:“我们都轻率了。得,都在斗争中积累经验吧。”
尉迟浩田见她这不在乎的模样,无奈摇头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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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归去来兮
-1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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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府马车已在门口备着了,驾车的是个三十来岁的中年男人,一身府里仆役打扮。却木讷得很,头也不敢抬。柳筑带着人把阮微月抬上了车安顿好。阮微月对尉迟浩田挥挥说:“放你的假,休息一天吧。我只是去接个人,省得你跟着无聊。”尉迟浩田笑笑,做他个揖说:“那就多谢小姐了。”目送马车渐行渐远。脸色却渐渐沉重。平日没留意,紫然的样子真是越看越眼熟,只是记不起是在哪儿见过。摆摆头,摸摸袖子里的卷轴。向城南去。
今日的街市上,纷外的热闹,几次马车都给堵住,半天动不了一步。越住北门去,堵得越发厉害。近了城门,才发现布满了官兵。隐约看到远远的,城门口有位骑在马上的白衣身影,来回走动,他身边有个武官打扮的人正高声喊话。眼看巳时快到了,阮微月不禁有些心急。差紫然上前去看看。
不过片刻,只见前面闹哄哄地让出一条路来,那骑在白马上的少年跟着紫然一块过来了,还带了好些官兵开路。硬给让出一条路来。待他们走近些,才看清,是在太子府上见过一面的张待泽。油头粉面,一身文雅公子哥打扮,却挡不住骨子里的轻薄之态,腰上的玉坠子还刻着一个胭字,恐怕是哪家姑娘相送的。
他脸在太阳的暴晒下有些微红,擦着额头的汗道:“眠起怎在这儿?”
阮微月虽然反感他这样自来熟悉地称呼她,也没说什么,只笑道:“今日有朋友要到咸阳,所以想出城去迎一迎。这是怎么了,要抓什么人?”
“今天是为了上次凶杀案的事,舒泌园的一位小夫人被杀了,还死了二个丫头。”张待泽贼眉鼠眼地嘻嘻笑问:“也不知道是接什么朋友,重病着都要出去迎?”
“要说,到算是我弟弟,沈家的三少爷。”
张待泽哈哈一笑,眉眼间也松懈下来。他回了丞相府早就把阮微月的来龙去脉打探了个清楚。“原来是弟弟要来,想必沈家的少爷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眠起改日可以引见引见。今天仅管去罢。我在这儿守着门呢。”
阮微月笑笑“那就有劳张公子了。有机会一定让他去府上拜会。”
“这是说得哪的话,要说起来,眠起叫我一声哥哥,也叫得的。拜会这个词,我可当不起,只是以后若有什么事,只管来找我罢。”自以为俏皮地冲她眨眨眼。
阮微月没答话,只笑着坐在椅子上略对他欠欠身。向柳筑道:“走罢”。
从车帘缝里看到她车子都远去了,那一身白还立在原处向这边张望着,不免低头笑笑。紫然皱眉说:“这位张公子,名声可都不怎么好,您看他问的那些话,小姐要去见谁,与他何干。小姐为何不恼他”
“恼他干什么。他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还有助于我,也是善意,不可为他人闲话就看不着别人的好处。哪个人没点缺陷。一棒子全打死不成。”阮微月笑道
紫然听了这话,到是有些羞赧。不自然地咳嗽了二声。
出了城,柳筑把车停在五里亭外,让阮微月下车在亭里等着。时间一点点过去,阮微月不觉着起急来。叫紫然推着自己又往前迎了迎。
西苏一路带着南箕急驰而走。把沈家车队远远的丢开好一段路。收到飞鸽传的消息说阮微月醒来后,这一大队的人更是马不停蹄地往回赶。南箕也只得不情不愿地跟着一路狂颠。直到快近了咸阳,远远的能看到城的影子了,西苏才猛地拉往了马,翻身下来,拍拍身上的灰沙,在路边找了一湾溪水洗了洗风尘。
在一旁帮着他整衣衫的南箕不满道:“公子,沈小姐那是重伤,现在说不定连床也起不来,又不会出来迎咱们,您这么急做什么。”
“谁说本公子是急着见她。”西苏冷着脸睨了他一眼。
南箕吐吐舌头。心里想,啧啧,魔障了魔障了。跟着西苏重新上了马,不急不赶慢步向前去。
看到路边小小的一坨人影时,西苏猛地停下马,在原地立了许久,像要上台似的清了清喉咙,拉拉衣襟,方才策马而行。走近了一点隐约看到,她斜倚在一把奇怪的椅子。脸色似已疲倦了,夹着黄沙的秋风吹得她眼半眯着,却一直定定地看着这个方向。见他近了,还举起手用力地挥了二下,眼睛熠熠生辉脸上笑得灿烂,他脸上也是一松,含着笑又走近了一段才看清,她嘴唇一点血色也无,是淡青的,脸是惨白的,眼圈不正常的赤红。不由心头腾起怒火,勉强压抑着在她身边立住马。
“人都快不行了,还有精神头折腾到这儿来立着。也不知道脑袋里都装了些什么。”
听了他这翻冷言冷语,阮微月不由气结收了笑脸。眼神略过他,只做看不到他的样子,望着远处不说话。
“看你身子实在是太好了,解盅毒的药,是给得太多了点。以后,就一天一给罢。”说罢也不再理会她,猛地在马屁股上打了一鞭子,急驰而走。脸色难看之极。走了老长一段路直到再看不倒五里亭,才停下马,脸色虽然缓和了不少,却眉头深锁,回望着来时的路。
“少爷,沈姑娘的脸色可真差。看着让人心惊。”南箕看着他的臭脸拭探着说了句。见他也不应声,就没敢再多说什么。
“就知道她会来。”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脸色到是好了些。
西苏瞥了他一眼,拉拉马嚼,转身道:“回府”。南箕慌忙策马跟上。心里嘀咕着,赶死赶活,就为了看这一脸?
阮微月还回望着西苏打马消失的方向。半晌才缩回头,重新蜷在椅子上。他的眉眼过于凌厉而杀气外泄,唇薄而刚毅。明明是一张熟悉的脸,可是一背过身,在脑子里又记不起来了。整张脸变得模糊,云雾缭绕。那么久没见,刚面只是斗了个气,他竟然就这样打马走了。头也不回一个。
阮微月脸上乌云密布。埋首在褥子里,心里满满的失落。又觉得有些委屈。像是等着得到嘉奖的小孩,冷不防却被臭骂了一顿。
直到沈家的车队隐隐像一只黑蚁队出现在地平线上,心情才转好了些。
大狗远远的就闻到旧主子的气味,拼命地狂吠起来。被马上的暗卫死死拉住,只能跟在快行的马边,焦虑地打着转。尚易骑着马脸上喜气洋洋冲远处的姐姐挥挥手,又快马加鞭赶了几步。跟着他的二只大狗猛地窜出来,率先到了阮微月身边,爪子搭在椅子扶手上,哼哼着在她脸上一顿猛舔。
阮微月鼻头微酸,看着马上玉树临风的尚易,用力地抿抿嘴,笑着冲他张开双臂。尚易一跃下马,狠狠地扑到姐姐怀里。阮微月胸前被他撞得生痛,心里却极高兴,才不过几天,他已经是个大人了,肩膀厚实手腕有力。头发也变得硬硬的,有些扎人。
“尚易。”阮微月叫了他一声。他也不说话,只是埋头不动。
春丫头费力地半趴在一匹小马上,比他略慢了一会儿才到。她还不太会骑,在上面被颠得东倒西歪。几乎是从马上滚下来的,眼中含着泪,过来在轮椅前伏于沙地道:“春丫头见过小姐。”
“快起来。快起来。站起来让我看看。”阮微月轻轻抚摸着怀里这个刺猬似的扎手的大脑袋。边笑着对春丫头说。
紫然把春丫头搀起来。替她拍拍膝上的灰。
春丫头脸微红抹泪说:“小姐,可见着您了。少爷这二天听到您的消息,都吃不下饭。柳管事又受着伤。奴婢吓坏了。”
“你们受苦了。”阮微月眼中泛着水光,嘴上仍是笑的。“如今到了,便没事了。柳先生怎么受了伤,现在哪儿呢?”
“在后面车上,现在还动不了。”春丫头羞涩地拉着袖子擦擦脸,想到沈府里的事,又不由得眼泪涟涟“您走了不到二天,府里就出了事,不知道什么人放了一场大火。烧死了好些!幸好柳先生厉害,带着我跟少爷逃了出来。”说罢哇地一声哭开了。那夜着实吓得她不轻。
阮微月急着想见见柳絮如,向前张望也没看到车队的影子,不由心中有些急,拍拍怀里的尚易:“尚易,推我往前迎一迎。家里出这么大的事,柳先生伤这么重,怎么都没给我报个信。”
尚易不情愿地站起身,低头不动。嘴也扁着。
春丫头拉拉他的袖子:“少爷,说话。”
他哼哼地拂开她的手:“只想着那个劳什子柳絮如。也不问问我好不好。”扭头看着旁边不说话了。
阮微月见他仍是才性子,这么点事也要吃别人的醋,不由得大笑起来伸手向他道:“过来。”
尚易做出不情愿的样子,移了二步。阮微月用力地在他肚皮上戳了一下说:“什么都不会,就会吃醋。”见他的臭脸,又笑着问:“那,尚易好不好?”
他脸上才略有些笑容又有些得意:“极好。我们还在路上跟别人打仗。姐姐,我还砍了个人呢。”在他心中,没有善恶也不懂恐惧害怕“眠起好不好?伤好些了?”
“好很多,你看我都能出门了。”阮微月听了他刚才的话心中一沉却没动声色“我们都好,这就好。乖,我们上去迎一迎柳先生。他还伤着呢。”
尚易恩了声,把二只尾巴都快摇掉呜咽着的大狗牵开。紫然推着阮微月,又向前迎了一段。才看到远处一阵马蹄声。
黄沙翻滚,车队慢慢停下来。几十个暗卫翻身下马,伏地道:“见过主子。”
阮微月示意尚易叫他们都起身。才向柳絮如那个车过去。掀开车帘,他正挣扎着想爬起来,身上伤似乎不少。见到车外坐在椅子上的阮微月,一怔。正正衣冠挣扎着躬身道:“见过主子”
“是眠起要多谢您。”阮微月端端身姿,坐在椅上深深向柳絮如一鞠。柳筑跟在她身后,眼中湿润。见师傅折腾成这样,心中未免感伤。
“柳某没用,没能保住沈家老宅。当不起主子的谢,对不起主子托负沈宅于奴才。”
“要不是您尚易哪能平安到咸阳。再这样奴才奴才的叫自己,才是真的对不起我。”又苦笑着看看自己和柳絮如:“如今我们二人伤的伤,病的病,但总算是都平安,我也就安心了。讲这些个虚礼做甚。您为我们做了这么些事,我们叫您一声柳叔也不为过。”说罢狠狠地往后面一靠,胸前的痛轻了很多。向牵着狗的尚易说:“还不过来叫柳叔。”
尚易也干脆,梗着脖子叫了一声“柳叔。先回家吧我饿了。”
柳絮如忍着心中的激荡,伏身深深地向阮微月躬身“奴才当不起~!”
“没有您,我们二姐弟早死了。几次三番都是托了您的福。”阮微月叹了口气“眠起不是没有心肺的人,早先就跟尚易说过,您就是我们的长辈,您现在不受这个礼,是嫌我不跪您,还是在心里还把我跟尚易当做主子。也当做外人?”拉拉尚易的腰带让他站在自己根前“跪下,给柳叔磕头”
尚易肚子咕嘟又叫了一声,可怜巴巴的看看她,又拉着自己的腰带子,努力向柳絮如那边挣扎了几步,跳着脚“柳叔,柳叔,柳叔。咱快回家吧。”
柳絮如看着这对姐弟,神色有些激动,点点头算是认了。阮微月知道他性子,脸上虽然是没什么表示,心里却是欢喜的。脸上也有了笑意。
“饿了”尚易畅快地大笑,拍拍手,对外面候着的暗卫们大喝道:“上马!咱们回家了!!!”
暗卫们高声随他猛喝了一声:“回家罗!”时不时传来几声豪爽的笑声。不知道谁起了个头,唱着不着调的简陋小曲,片刻又汇成不太整齐的合唱。
壮士兮,归去来兮,有女兮,翘首望兮。有房兮,斜斜立兮。
柳絮如半躺在车上,扭头看看身边这些人
尚易不安份地时不时从帘子缝里向外看。春丫头想阻他,冷不防被他拍脑袋拍了个正着。委屈地低着头不说话。阮微月的椅子紧紧挨在他旁边,正在打瞌睡。紫然半依在车壁上怀里抱着好动的沈尚零,见他望过来,咿咿呀呀伸着小胖手对他挥挥。回家。柳絮如笑了笑。伸手握握那软乎乎的小手。觉得这一路来,都是值得的。自己做的选择也是对的。心里被什么东西装得满满的安稳下来。
柳筑坐在驾车的位子,从小窗户看了他们一眼,脸上挂着笑回头和着调子轻轻跟着唱了二句,猛地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大喝道:“得儿~~驾!”马儿撒欢似的向城门去了。
最后一辆马车上,一个手足从关节处尽断的癞头瞎眼老人,张着嘴无力地啊了二声,坐在他身边的中年男人放下手中的医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