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给女儿梳头，她10岁了，应该是可以自己做好这些事的，可是小女孩娇懒，而我自己虽然有时嫌麻烦其实是非常享受给女儿梳头这样一段母女亲密时光的，站在梳妆镜前，她冲着镜子里的我做鬼脸，我拿着梳子为她梳理那一头又长又软又浓密的头发。
你的头发真多啊。我说。而且她明显长高了，我的手必须抬得高高得才够给她梳头。
身为母亲，这样的时刻充满了感叹、欣慰与甜蜜。
女儿的成长是一件时时令我惊叹的事情——今天她穿着我两年前给她买的牛仔裤，当时很合身，现在裤脚离脚踝足足有十多厘米，只能当七分裤穿了。
“再站直一点让我看看。”
女儿挺了挺身子，于是一下了又高了一二厘米。
嗯，站直了就更显高了。我说，以后可要站直咯。
妈妈，我想起那次在上海火车站了，你好有趣哦。头发去掉一点，鞋底去掉一点。她的手在自己的头上比划。
我们笑了，她是嘲笑，我是尴尬。
我知道她说的是什么——那年春节，我和她爸带着不到8岁的她到上海去玩，那时她快一米四，是购全票的身高了。可是，她又真的只是一个不足8岁的小孩，而我们是自助旅游，当然想着能节约一点就节约一点。于是，我们给她买了一张儿童票，我们两个大人是卧铺票，晚上，她和我挤一个铺位睡。
到了上海站，出站的时候，一位工作人员说，这位小朋友过来量一下。
于是，我惴惴不安地带着女儿过去。
女儿站直了，差不多在一米四的高度。于是我笑着对工作人员说：其实她不到8岁，头发蓬蓬的去掉一点，鞋子的厚度去掉一点，还不到一米四呢。
那位工作人员大概是看女儿一脸稚气与紧张，于是挥手让我们过去了。
那次的旅行其实很开心，但是后来每当我再问她，我们什么时候再出去旅游啊，她却说，我不喜欢出去旅游。我以为只是她好静的个性使然，全然没有想到这一幕给与她的影响。
后来，我参加一个工作坊，主持人是一位来自台湾的朋友，她是从事儿童心理与家庭教育研究的。那天在聚会上，她讲了她不久前在火车上遇到的一件事，也是几个大人带一个小孩在卧铺车厢里，明显超标的小孩买的是半票，当火车验票员要求那位母亲补票，那位母亲不干，于是跟验票员大吵了一架。
“其实，作为旁观者，我并不介意她的孩子占用了大家的空间，但是，还是为那位母亲不好意思，她这样的言行，给自己的孩子做出的是怎样的一个榜样，不知道她想过没有？”
听了此话，我全身热汗涔涔。
另一个朋友紧接着讲了她童年时期的一件事。
那时，她的母亲带着她和哥哥到北京去探望父亲，也是为了节约没有给她买全票，在火车站的保安室，母亲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要她将脚上的鞋子脱下来接受检查，并且一个劲地把她的头往下按。“当时如果有道地缝，我真的想钻进去消失。因为这件事，我一直都恨我的母亲。”已经40多岁的她，说到这里，一脸的戚然。
我再次心跳耳热。
其实，自己不是不知道那种尴尬与折磨的。
在我的小时候，同村亲戚家谁家有婚嫁喜事，都是所有的大人过去帮忙，到了吃饭的时候，家里的小孩也过去吃饭。但是，因为是小孩，不能排上正席，往往就是三四个人挤坐在一排，更小一些的孩子，干脆就没有座位，拿一个碗站在大人的身边，让大人帮他挟菜，大家戏称这样的小孩为“搭脚化子”。虽然是戏称，但所谓的“戏”，仅仅体现为大人们的不在意与亲切调笑，而对于那个被称呼的孩子，它却是刺耳的，尤其是对于那些敏感腼腆的孩子，更是如同当众剥衣，以致于我到了现在，还能回忆那种接受施舍一般的窘迫与羞侮，那时，自己内心最大的愿望，就是快快长大，堂堂正正地坐在正席上，和席上的人平起平坐。
那时的我甚至觉得，能坐在正席上，便是长大的标准之一。当然，等真正的长大了，你会发现，其实，在生活中，有很多的时候，你并没有这样的地位，“敬陪未座”便是如此，虽然看似只是一个谦虚的词，却也是有委屈的，更别说“狗肉上不了正席”这样的嘲讽了。
奇怪的是，许多人童年自己有过这样的体验，却在自己为人母为人父之后，却忽略了自己当年的这种感受，让自己的孩子重复上演同样的剧情，我也没有逃出窠臼。
节约是一个最大而化之的原因，但最重要的一面，我想，也许是因为自己当年的遭遇与教育，让我们的内心也接受了同样的观念：只是小孩子嘛，马虎一点没关系，他不会在意，无所谓的。
其实不是的，每一个小孩都有一颗水晶一般的心，那么透明那么纯白，一点点的灰尘都在上面纤毫毕现，甚至，她的不愉快会放大这样的灰尘，成为阴影。
“真的很对不起，那时妈妈只想节约钱，所以委屈了你。现在再带你坐火车，一定给你买全票。”我对女儿说。
耶！女儿兴奋地做了一个手势。
这个清晨，镜子前的短短五分钟后，她梳理完毕，准备出门，在她班上的同学当中，她是一个骄傲的高个子女生。
当大人大吼大叫之际，其实他在心智上更像一个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