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思管问:“可以条件交换吗?”
“呃,应该可以吧。”阿桐眼珠儿转了几转,答道。
“嗯,先问个问题,你是汉人?”
“问这个干嘛?”满脸的不以为然。
“那好,不问这个。”刀思管左手一挥,右手抓起几块乳饼一把塞进嘴里嚼起来,眼神间似乎有一丝无奈和犹豫急闪即过,象是转瞬间暗暗下了一个决心。
“拜师是不是也要磕头?”
“是啊。”
“那我收你为徒,免去你的叩头礼如何?”
“不好!”
“为什么?”
“我不要师傅,我有阿爹,他自会教我。”
“他教你什么?”
“你教我什么?”
“飞镖。你看——”刀思管一扬手,有个灰点“嗖”地从袖口飞出,“啪”的一声落到对面厢房的木门上去了。“呶,就是离得比较远也可以迅速准确地击中目标那种。怎么样?过去看看?”
刀思管说这话的时候,其实心里一点底都没有,这小娃儿看样喜欢逆向而为,万一她不肯拜师,免不去这磕头大礼,他该如何是好?他自认绝对不是那种不识礼数不知感恩的人。可是若要不磕头,就急需尽快想到好法子打动阿桐。
他看着纹丝不动地坐在桌边的阿桐,他一时无措了。这种被动感觉他从来没有过,这让他很气馁,极为不爽。
阿桐伸头看了看,又转过脸瞅他。“我学这个没用,不学!”
“你不去看看,怎么知道没用?去啊,去看一看再说。”
“唔,不了,还是你磕头好了,我喜欢看你磕头,嘿嘿。”
刀思管瞪着她,却无计可施。看来,这绝妙无双,对阿桐起不了半点作用。
阿桐一派好不得意,一脸的坏笑,这在刀思管看来,绝对是一种公然挑衅。换作从前,他定会欣然受之,纵情游戏,不杀你个奇招叠出、人仰马翻绝不善罢甘休。他原本也是个童心甚浓玩心甚重之人,然而现在伤痛一身、衣褴袍褛,加之重压在肩,实在是提不起兴致来。
而且,看着快乐无忧的阿桐,他想起与之年龄相仿的儿子,因着自己的一个冒险决定,爱妻不得不带着他流离于乱世,生死未卜。想到这,一阵锥心的牵挂与担忧“腾”地在心底翻滚起来,差点就要涌至眼窝。
他用力眨了下眼,甩一甩头,努力回过神来,想着到底怎样才能尽快摆平这个难题。
在他一门心思想方设法如何才能打动阿桐拜师的同时,阿桐隐约看到他眼角的闪烁,这小人精竟然不再坏笑,而是安静地站起来,走到屋子的另一头,开始捣鼓那些一扎扎堆在架子上的草药。
刀思管回头看着她,见她蹲在地上正拿起一种根茎状的草药在一块厚方石上切,似乎很费劲,半个身子前倾压下去将力加重到手掌上,每切一下都轻轻“哎”一声然后回蹲下来,小小的身影自顾自地忙碌着,找不到半丝片刻前的刁蛮。
他的心忽地潮润起来,这一刻,他甚至有种错觉,觉得她应该就是他的小小娇女,正专心为他捣药疗伤。此情此景,他不由得心头一暖,顿生怜爱。
“阿桐。”刀思管唤了这一声,不知道下面该说些什么,一时语结,轻愣在那里。
阿桐转过脸,乖巧地等他说话,见半天没有下文,朝他一笑,又继续用力去切她的药草。
刀思管站起来也走了过去,在她身边慢慢蹲下来。清晨的阳光从东边的窗棂照进来,漾在那张专注的小脸上,细细的绒毛泛着柔和的金光。
“你经常切草药吗?”
“嗯,阿爹教我认草药、配药方,还有研制药粉药丸,但我现在只会一点点。”
“你切的什么?”
“珠子参的根,一会儿研碎了给你敷上。阿爹说过,它能止血生肌,外伤收口极快,这样你的伤口很快就可以结疤不疼了。”
一提到伤口,刀思管才发现因为刚才用力挥镖扯动了伤口,肩头上隐隐渗出了血迹,而且还很痛。
“谢谢你,阿桐!”刀思管由衷地说。
“嘿嘿,只说谢才不管用呢。”听到这一声嘿,刀思管后悔死了,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干嘛挑这个时候说“谢谢”?
看着阿桐手上用力切药的刀,他突然灵光一闪,有了主意。
“阿桐,如果我教你飞镖,再送你这个,你看能不能……”他边说话,边从左边腰间解下一把佩刀递到阿桐跟前。
阿桐接过来跑到桌前坐下,双手托在掌中细细把玩。
“哗~。”
刀思管一看她两眼正噼啪放光,心中暗喜。看来,很有机会逃过此劫。
只见阿桐手中这把佩刀,不过六寸长短,木鞘包银,铜色刀柄,形制小巧,做工精良,纹饰与挂链搭配得当,朴实低调中仍透显出一种高贵大气来。那红铜刀柄,因着时常握拿的缘故已被磨得锃锃发亮,在缅银刀鞘的映衬下闪着温厚的光。
“送我?”阿桐明亮的大眼睛里闪着无限的神往。很显然,她征询的表情只不过为了确切地证实一下刚才所听之言。
接着生怕刀思管反悔说“不是”,没等刀思管回应,倏地将佩刀一把塞进衣襟。
刀思管呵呵一笑,“算是成交?”
“嘿嘿,头可以不磕了,但你还是欠我一个人情。”
“好,这一笔债先记下,以后有机会一定还你。”
“好,来,我们来拉钩算数。”阿桐勾着小指头伸手过来,刀思管只好也笑着勾出小指伸过手去。
“拉钩,算数,一百年,不许变!~”
好了,认了师傅,千万别以为捡了便宜,徒弟其实并不是那么好当。这不?且听,刀师傅发话了——
“阿桐,给你些银子,帮我弄两套象样些的衣服回来。嗯,最好别让外人知道。”
用银子去弄衣服还不许让人知道?太高难度了吧?!我才不过一小丫头好不好?
阿桐心里嘀咕着,用力挠了挠头,不大确定地说:“好吧,我试试看吧。”
给刀思管的几处伤口仔细敷上药,阿桐接过碎银就出去了。才走几步突然停下转回,小大人般切切嘱咐:“师傅,呃,那个茅房,就在马房边上,阿暮中午回家做饭,如果不想被她发现,你可得自己多加小心了啊。”
刀思管觉得有些好笑,扬扬手,示意她快走。
阿桐刚一离开,刀思管便觉得屋子里的空气一下就变冷了。这小妞娃虽则呱唧烦人,有时,却是一种令人难舍的温暖。他笑着摇摇头,嘴角扯出一道好看的弧线。
他踱出厢房,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昨晚至今,他这才有机会细细打量他的藏身之处。
这后院是三坊一照壁的格局,南面花厅隔门的那堵墙连着照壁,壁上白底灰黑飞舞着遒健飘逸的四个大字——“紫气东来”。他住的草药间是三格东厢房,只留一门出入,里间与厅房打通连成一个大间;西厢房有三门,正对面那间木门半掩,该是之前被他的镖力所至逼开了门缝;其余两间木门紧闭,还上了铜锁;北厢房有俩门,也全锁着;西北角有一小马房,马房里却不见有马,估计是随主人出去了;马房左侧有个简易搭就松枝茅草覆顶的小屋,看来就是阿桐所说的茅房了。
院内花木错落参差,天湛云白阳光真是好。昨晚的积雪化得深深浅浅,疏疏淡淡的东一划西一道,仿如写满一地的金甲文。早上醒来睁眼看到的窗外树影,原来是棵高大的冬樱,花簇婆娑婀娜,奇艳明丽无比。年景花伏在雪地里低调地娇妍着,一株黄色腊梅斜斜地开在木格窗边。院子里四处阵阵冷香扑鼻,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刀思管难得兴致勃然,正想直抒胸臆吟诗一首,阿桐推门进来了。
她左手抱着一大团衣物,右手拎着一双黑布棉鞋,头上还歪顶着一大毡帽,哼哧哼哧的走得颤颤悠悠。
果真办事神速啊,此乃绝世神童啊,这徒弟看来真没收错啊,刀思管在心里不由得惊叹连连。
“这么快就办妥了?”
“那当然。”
“好好好,拿来我换上看看。”
刀思管满意地接过阿桐递过来的衣物鞋袜,进里间去了。
等他再踱出来时,全然象换了个人似的。
金色狐皮毡帽一半卷边,形如鹊窝,白色厚棉布衣,黑色羊皮坎肩,下穿深蓝棉长裤,脚踏黑布棉鞋,腰间束一条红色布带,星目朗朗,气宇轩昂,好一个英武男子。
“嘿嘿,师傅,你应该去洗把脸,还有,束起那半边头发,那样就更神气了。”
刀思管左右伸伸袖子,扯扯衣摆,再正正头上的毡帽,问道:“阿桐,你去哪儿弄来的?太合体了,简直象量身定做的一样。”
阿桐扬一扬眉梢,满脸的得意神色。却是一直抿着嘴儿浅笑,并不答话。
刀思管接着又说:“另一套我就不用再试了,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嗯,不错不错,一共花了多少银子?”
“全花光了。”
“那你怎么跟人家说的?”
“没说话。”
“没说话?没说话怎么要来这全套衣物鞋袜什么的?”
“到阿爹的衣柜子里拿的。不过,全都是新的,阿爹一次都没穿过。”
刀思管的脑子“嗡”一声,暂时短路,估计被雷住了,呵呵。
“这,这可怎么行?!!!你阿爹回来怎么好交待?不行不行,我脱下来还你。”
“你穿过了,谁还要?”
“那另一套你赶紧拿回去。哎呀呀,怎么与你阿爹解释衣服这事?阿桐你也真是的,我给你银子就是让你出去给我买,你怎么跑去拿家里的东西了?唉,唉唉唉。”刀思管急得在院子里团团转,不知如何才是好。
“都还没与你阿爹照面,就偷偷穿了他的衣物,你说,你说,你这整的算是怎么一回事嘛?唉,真是失礼!真是失礼人呐!!!”
阿桐噘着嘴巴看刀思管从那边踱过来又从这边走过去,说道:“你只说给银子让我给你弄两套衣服回来,可没说一定要去买呀?再说,你又要不让外人知道,若到店铺里去买,那怎么可能?银子就不还你了,当是向我阿爹买的吧。”
阿桐说完,做了个鬼脸,转身晃走了。
刀思管朝阿桐的背影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老实人遇到小蛮妞,只能无语了吧。
是的,这绝对是个教训,以后与阿桐说话,一定切记要随时注意遣词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