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月红坚定不移地说:“在我的几个企业中,每个经理自己都写一个底账,其实就是工作日记,他们都能回忆起来。我让你这样做的目的是让你建立起经济效益的观点,这是对你的进步有好处的,不是仅仅为了难为你,你明白吗?”
当尤四亚要站起来离开时,吴月红又说道:“你向尤本宅交接一下工作,在董事会正式任命新的总经理以前,让尤本宅暂时代理你的工作。你们俩还要研究一下企业今后的发展,然后让他来向我汇报汇报。”
尤四亚找到尤本宅,首先让他帮她回忆,每张饭局的报账单,对象是谁,生意金额是多少,一直弄到手表时针指向八点,还没写完。尤本宅看着自己的手表叫苦道:“我肚子都咕咕叫了,得回去吃晚饭了,明儿个再整吧!”
这时尤四亚才想起来一件大事,急忙说道:“吴老板还让你今天向她汇报汇报呢!快去!我差点忘了,可别说帮我回忆发票的事,你就说是和我研究水果加工的下一步发展计划。”
尤本宅一路小跑,回家只喝了两碗稀饭就跑到招待所找吴月红汇报工作。躺在床上的吴月红以为八点以后就不会有人来访了,便换上睡衣准备睡觉了,就关闭了电视机,刚要上床,门已被推开,尤本宅闯了进来。他不好意思地抱歉道:“对不起,我来晚了,刚吃了晚饭,寻思你还没睡,门外还能听到电视声音,嘿嘿!四亚说您叫我来汇报汇报。”
吴月红请他坐到沙发上,她自己从提兜里掏出个袖珍笔记本和一支圆珠笔,坐在沙发对面的床上,充满歉意地说:“我也来不及换衣服了!平常我在家晚上都看点书,很少睡得这么早,没准备在沟里住,也没带书。”
尤本宅虽然没有同四亚正式研究水果加工厂的发展规划,但他凭着自己平日的观察和思考,对于工厂的现状和将来都能谈得头头是道,讲了一个多小时,还是滔滔不绝。吴月红起身给他斟了一杯茶水,然后自己又坐在床上,将上身靠在被子和枕头上当支撑,插言道:“你应该有个笔记本,帮助你记忆,人的大脑的记忆力是有限度的,有时还不太可靠,需要有个外脑来帮忙。”她摇晃着自己手中的笔记本,向尤本宅作了示范,又善意地笑了。
坐在对面的尤本宅早已感到唇干舌燥了,端起茶杯喝了两口,不好意思地说:“我有工作笔记,今天忘带了,嘿嘿。在学校的时候,老师也常教导我们,要做好课堂笔记,不会利用外脑的人,恐怕就有点自以为是了。”然后又是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讲起了下一步关于水果加工要采取自动化生产工艺,大约又讲了半个多小时,又感到口渴,上唇常干渴得被牙齿挂住,于是端起茶杯喝了两口,小小的茶杯已暴露了杯底,他希望主人再起身给客人斟上一杯茶,就向吴月红看了一眼,她却一点反应也没有,纹丝不动,像是睡着了!尤本宅这时才敢仔细地去观察她,吴月红那双杏核眼已经闭上了,灯光下那张瓜子脸白中透红很像一朵鲜花,他这时忽然想起妻子的评价:“吴老板的美貌达到了顶级,没有一个男人不动心”。尤本宅欣赏了一阵之后,又告诫自己,花儿只能看,不能动,老去看就难免会蠢蠢欲动了!他以清醒的理智控制着动荡的感情,站起来,蹑手蹑脚地放下茶杯,只用前脚掌着地,像小偷似的走出房间,然后又将门轻轻关上。
歪倒在被垛上的吴月红并没有睡着,她是听得太累了,应该说首先是听得太兴奋了,谈得很有内容,很有吸引力,可是人的兴奋也是不能持久的,时间一长就会本能地转化为抑制。疲劳使她紧紧地闭了杏核眼,在她朦胧的眼前总残留着尤本宅那张俊秀的长瓜子脸:眉眼和俏鼻都像个女人,充满了温情妩媚,他口若悬河的谈吐中,不仅信息量大得惊人,而且见识非凡,充溢着阳刚之气。他的男性魅力不在外表,而是内在的精神。他谈得激昂,她听得入神,不禁油然而生一种爱慕之心,她闭上眼睛回味着尤寻租对她的狂吻和拥抱,那是一张浓眉大眼棱角分明的瘦脸,飘溢着阳刚之气,在吴月红的闭目沉思中,总是在幻觉中反复交换着这两种不同的俏脸。
当尤本宅退出房间之后,吴月红睁开眼,从床上挣脱开幻觉的拥抱,又重新回到空荡的现实,她缓步走到卫生间的大镜前,自我欣赏一番,虽然已近不惑之年,细小的皱纹悄悄爬上了眼角,但是风韵和魅力仍不减当年,为什么却吸引不动一个火气方刚的美少年呢?如果去比他妻子那张四方脸,那是有目共睹的天壤之别……吴月红从镜子的形象背后忽然发现一个真谛:并不是天下男人都好色!也许爱情都是各有所衷的。吴月红的杏核眼里下意识地掉出两滴多情的热泪,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好像是在望洋兴叹。她腰缠万贯的金身,也许只对尤寻租这样的雇员才能产生激励作用,一种无可名状的失落感,不禁油然而生!每当她感到孤独和空虚的时候,总习惯用看书学习经营管理知识进行填补,当她的资本和资金又以此而充实起来的时候,便产生一种安慰和满足,甚至沉醉在自己拥有的财产中。这种乐趣对她自然也是一种享受:不管她走到哪里,雇员们都会垂手起立,至少是用尊敬和崇拜的眼光向她致意;只要她说一句话,发布一个命令,手下的人都会当成圣旨去忠实执行,甚至还要看着她的脸色去迎合她尚未说出口的个人意志。这种凌驾于他人之上的地位,行动中前呼后拥的气势,同王侯伯子男的高官厚禄又有什么区别呢?想到这里,她鄙视那些子女满堂的大户人家,终日在为自己的晚辈操心,成天忙碌在为他们买菜做饭中,老人的乐趣完全取决于孩子的命运,随着他们的欢乐而微笑,随着他们的不幸而流泪。超世脱俗的吴月红俨然进化成另一种人,她没有家庭之累,也不承担儿女之忧,她活得多么潇洒自由,陶醉在自己的优越中,吴月红安然入睡。
在野狼沟待了三天,审计工作只剩下了县办事处这一条尾巴,吴月红才回到自己在小镇的办公室,大刘向她说尤寻租要见她,吴月红说:“叫他进来,我也正要找他。”
尤寻租一见面就哭丧着脸,用充满谴责的口吻抱怨道:“吴姐,你干吗要找审计呀?这不是诚心跟我过不去嘛!”
吴月红坐在写字台后的转椅上,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架势,质问道:“八百万,你全支出去了!打电话,你也不回去汇报,你是不是准备让人家对你提起公诉啊!”
“钱,我都借给朋友了,想从生意上挣点,眼下又周转不过来,你先借给我八百万,堵上这个窟窿,等钱要回来,我再还你!”
“八百万可不是个小数目,我手头连一百万也没有,资金都很紧,你要补窟窿只有自己想办法了!”
尤寻租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从沙发上站起来走一圈,又坐下拍着脑门,央求道:“这样好不好,我用十七条马腿股作抵押给你,如果到时候还不上,全都归你,这总行吧!
“我没有钱了,你还是把马腿股卖了,自己填窟窿吧!即便这样,怕也逃不掉挪用公款的罪名。”
“这怎么叫挪用公款呢?现在这个加工厂是你的,咱俩是最大的股东,别人都是小份子!许多人都是十个人一条马腿股,微不足道啊!”
吴月红摇头道:“不管这些股民份额多少,加工厂也是法人财产,不是个人私有财产,你和我辩论没有用,审计干部都是黑脸包公,他们不会买你的账!”
“这都怪你引狼入室,搞什么审计?人家国有资产才搞审计,私营企业哪有审计的?就是你把我坑了!要是你把我送进监狱,我就和你同归于尽,绝饶不了你。”
吴月红看到尤寻租脸上现出凶相,便转为笑脸,说道:“你何必那么怕坐牢?”
尤寻租瞪眼睛反问道:“你不怕坐牢?谁不怕失去自由。说得倒挺轻松!”
“其实,那些不会享受自由的人也真应该到监狱里好好反省反省!监狱也是一座学校,它是用强制手段教育人不应该做什么,学校是用正面教育方法告诉人应该怎样行为,你就是不知道自己应该不应该做什么!八百万,就是你成天吃钱也吃不了八百万,这不明明是胡作非为吗?”
尤寻租不耐烦地吼道:“别说了!唱什么高调?你快给我想办法!”
“我的办法就是你把那些马腿股卖了补窟窿,争取少判几年。”
“我卖给你,你不要,让我卖给谁呀?”
“你要想卖,我看史会心可能会买?”
“你怎么知道?我又不认识他!”
“我可以让大刘领你去!”吴月红说罢就手在写字台上按了一下电铃,大刘应声走了进来,吴月红吩咐道:“你领尤寻租去找史会心老板。”
尤寻租正要起身,西服口袋里手机响了,他打开手机一看是苗贡次的短信:“你弟弟咬出你。”尤寻租吓得双手立刻哆嗦起来,眼神发直了,冲大刘有气无力地央求道:“我有点急事,不能去了,你替我把马腿股卖了。只要能凑上八百万就行,立刻转到县办事处账号,可就怕史老板不想买,这就不好办了!”
吴月红冲大刘说:“你这样说,如果史老板不在野狼沟买个立足之地,恐怕今后的房地产就甭想在世外桃源发展了!”
大刘退出去以后,吴月红看到眼前这位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尤寻租仍旧呆立在沙发前,捧着手机瑟瑟发抖的样子,料定又发生什么意外的事情,便叹了口气,冷笑道:“又发生什么事了?你这人哪!真叫人琢磨不透。你不是有急事吗?快去办吧!我也有事,得走了,你可以用手机同大刘联系。”
当吴月红轻飘飘地走到门口时,身后的尤寻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说出了主使弟弟犯罪的实情。然后哭着向吴月红央求道:“吴姐!咱俩也是老交情了,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你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我去坐牢啊!怎么也得想个办法救救我啊!”吴月红埋怨道:“老肖同你一没冤二没仇,你出手也太狠了……”
尤寻租哭道:“我这一切都是为了要同你结婚,我怕他夺走了你,我怕你嫌我穷,才想拼命去挣钱……”
早已抱定不同任何男友公开牵手的吴月红对于尤寻租的倾肠哀述不能不有所触动,在吴月红心目中,尤寻租远没有大刘可靠,他虽然不计较吴月红从他身上取走了多少剩余价值,但却总想独占花魁,将她周围的男性朋友视为情敌,甚至不共戴天。尤寻租向她打得小报告越多,吴月红越不敢重用他,这一点尤寻租一直蒙在鼓里,他不知道吴月红的发家是依靠双重动力来进行财富积累的,即便甜哥哥蜜姐姐同床共枕颠龙倒凤,吴月红也不会直言相告。只能依靠自己的悟性去理解了!吴月红的处世哲学只有大刘从自己的观察和思考中领悟到一些模糊理解,并且他还愿意接受这种雇佣关系上再涂抹一层性朋友色彩;大刘的忠心耿耿积极工作,并不单纯是为了每个月的工资所驱动,她那双美丽的杏核眼对异性产生的魅力好像比工资的物质激励更灵。大刘成为她最称心的雇员,也是最理想的搭档,她从不担心大刘会有得寸进尺的奢望;可是仪表堂堂的尤寻租却总在挖空心思争强好胜,不肯屈居第二,以致落到今天面临锒铛入狱的残局。吴月红看到他这副狼狈相,心中不禁又气、又恨、又怜惜。怎么办呢?总不能袖手旁观!在吴月红的感情世界里,几乎没有一个理想男人可以独霸世界,唯一切实可行的现实选择还是大刘和尤寻租之间的相互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