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会心一看大刘来得匆忙,就料定对方一定揭不开锅了,就想吊吊他的胃口,腆着大肚子在办公室里来回走动,不紧不慢地冲坐在沙发上的大刘说:“我现在也是罗锅上山——前(钱)紧,银行里还有多少资金可以动用,都在司马菊手里,你到售楼处同她谈,好不好?”
大刘来到售楼处时,司马菊早已接到丈夫电话,先把大刘领到酒店,摆上一桌高档菜肴,把大刘当贵宾接待,亲自把盏给大刘斟酒,在定价之前先谈佣金,说:“通常佣金都不超过百分之三,今天刘秘书亲自出马,自然要优惠了,至少得翻一番。”她伸出一个大拇指和小拇指,表示百分之六的佣金。
大刘心中一合计,八百万的百分之六就是四十八万,实在够意思,再看司马菊那双细皮嫩肉的小手也够动人的,兴头一来就多喝了几杯,不知不觉中价格底牌就被司马菊给掏了出来。腰身苗条的司马菊虽然个头不高却矮小精干,看到大刘总在默默地叨念:“六八四十八……”显然是计算自己挣得的佣金。司马菊就此而推算出,对方急需的资金可能就是八百万,再问大刘想出手多少条马腿股,大刘说:“尤寻租一共有十六个,现在的形势大概在八十万一个股,我们吴老板就是这个价买的!”
司马菊的小圆脸上现出为难的神色说道:“新盖的楼都还没出手,资金周转不动,我们老史不一定打算到野狼沟再设摊了,八十万一个股,他是断然不要的,顶多也不能超过五十万一个股。”
大刘一算把十六个股全卖了才能凑够八百万,就摇头说:“不中,不中!这太低了,我是中间人,一手担两家,得请示请示!”
司马菊没等大刘打开手机,就作出高姿态说:“不成交也没关系,咱们买卖不成情谊在!能同刘秘书聚一聚,也算我三生有幸了!”立刻作出送客的样子,从小巧玲珑的手提包里掏出五张大红票,冲服务员喊道:“买单!”
大刘全然不知是自己无意暴露了底牌,就在电话里冲吴月红说:“人家对生意兴趣不大,五十万一股就冲破天了,多一分钱都不要。”
吴月红没敢让尤寻租直接与大刘通话,唯恐他在情绪动荡中太冲动了,就向尤寻租劝说道:“吃亏多少是小事,补上窟窿是大事。”
尤寻租天真地问道:“补上这八百万,是不是就不会判我挪用公款了?”
吴月红看到眼前这张棱角分明的瘦脸安在颀长的脖子上,虽然英俊,比例和谐,在头大短脖的东方人中,可以称得上出类拔萃了。但却充溢着十足的傻气,不胜遗憾地摇头道:“你也太幼稚了!你挪用公款,已成既定事实了,补上这个窟窿仅仅是为了减刑,这叫现行犯罪,后行补偿,只是个补救措施。”
张口结舌的尤寻租似乎有点明白了。又垂头丧气地央求道:“吴姐,那我得什么时候才能跟你结婚呢?嗯?我这点财产都没有了,你还能跟我吗?你能下嫁个穷光蛋吗?唉!”
吴月红用手机向大刘下达了成交命令。她的心里也充满着忍痛割爱的后悔,腰缠万贯的吴月红并不是拿不出这区区八百万,肥水不流外人田,这句话吴月红又何尝不知道!但她更清楚,只有这样做才能让尤寻租在割肉的痛苦中认识自己的胡作非为,财富来得太容易了,必然也失去得太容易,她对尤寻租是又恨、又气、又怜惜,不想同他再多费唇舌了!但她还没有完全意识到:这种恨的本身就潜藏着爱的种子,也许只有等到种子发芽以后成长为破土而出的幼苗,那时候才能看清它的存在。
跟吴月红怀有同样心情的是尤寻租的父亲尤保民。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两个儿子都进了班房,心里自然也是又恨、又气、又怜惜!还有更使他难受的是妻子张文野,她成天疯疯癫癫,蓬头污面,逢人就问:“你捡到《价值规律的冤案》吗,拾到一张稿纸,我给你十块钱!”
没事的孩子总爱尾追疯子跑,他们一边看一边学,觉得好玩,似乎比看电视还有趣!上班族的成年人唯恐误了自己的时间,总是躲得远远地,付之以叹息和摇头晃脑。尤创新看到这种情景就立刻跑过去扶她回家,说:“大娘!回家吧,等我找到一定给您送去。”
张文野听到这耳熟的声音就大哭起来,她抓住尤创新的手说:“早先,你喊我妈,现在离婚了,就叫大娘了,我太难受了!”
“我还叫妈,你是我大妈!”
当尤创新搀扶着张文野回家以后,尤保民便煞有介事地说道:“创新也不是外人,眼下两个儿子都不争气,我身边也没有亲人。你能不能帮我办个事,去找肖专家,说我有重要事同他谈判!”
尤创新听了后心中十分奇怪:到底是什么事,值得用到谈判二字,再问一遍,村长也不说出内容,只说:“你看肖专家烧伤恢复得怎样,要是能坐起来,你就带我去。”
肖青夏的烧伤面积很大,主要在头部和后背,经过臭五先生的认真治疗,现已能勉强自理。经过尤创新沟通信息后,便把尤保民领去。两人寒暄一阵,尤创新便想离开去照看塑料厂处理桃核生产,尤保民阻止道:“创新别走,在这给我们当个见证人。只有你最合适,别人不爱掺和,我也信不着。”然后就冲着肖青夏说道:“咱就开门见山,抓紧时间,我先介绍自己。”尤保民谈了一遍同张文野的认识过程,然后就单刀直入,问道:“我看肖专家同文野恐怕不是搬来野狼沟以后认识的,是不是就是老交情?”
肖青夏迟疑片刻后,便直言不讳地说道:“张文野她爸的书稿就是我给审阅的,由于领导不同意出版,让我下放劳动,才失散了!”
尤保民的猪腰子脸又把眉眼鼻子嘴聚集到一块,似乎有点难于启齿,思索一阵之后,说:“咱们都是过来人了,至于头一个孩子寻租到底是你的儿子还是我的,这倒没什么了不得的,现在我的问题是张文野本人,她疯疯癫癫总往你这儿跑,别人对你议论纷纷,说我二十多年前从小镇捡了个疯老婆回来,现在她见到肖专家以后,疯病又犯了,到底是谁的老婆闹不清!咱们现在也要实事求是,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今天来找肖专家,就想当面摊开,你怎么看?你想怎么办?”他做出个摊牌的样子将了一军。
肖青夏的头上现在已去掉了绷带,原先的美丽波纹发型全然不见,烧焦以后涂的药水呈深黄色,脸上烧得黑一块白一块,同原先的黄镜脸掺和一块,形成五颜六色的无序组合,他现出无可奈何的神色,说道:“我们曾经同居过些日子,我下放劳动以后也寻找过她很长时间,总是杳无音信,现在我也很棘手。要是再同文野在一起,又怕破坏你们的家庭生活。我要自己搬走去摆脱开她的话,又怕给村长增加个包袱,真是两难!我是真的无可无不可,完全都能接受您的安排,听从您的意愿。”
尤保民不假思索地说道:“张文野在沟里再待下去,至少我这个村长没法再干了!”
尤创新看到双方陷入僵局,便插言道:“我看把张老师请来,咱们都听听她的意见,何去何从也不能光看咱们的意见。”
三个人都同意,当尤创新把张文野领进屋说明了情况后,征求她的选择时,张文野傻乎乎地瞪着呆滞的大牛眼,固执地说:“谁给出版我爸的《价值规律冤案》,我就跟谁去睡。”
三个人听了都啼笑皆非,感叹不已,尤保民冲张文野说道:“这事只能靠肖专家了,我帮不了你的忙,你就跟他去过吧!”
尤创新看到肖青夏虽然默言无语,目光中却闪射出同情和怜惜的神色,而尤保民的猪腰脸上却是讨厌多于同情,就冲张文野解释道:“大妈!爷爷的书丢不了,肖专家看过书稿,他能把内容都给你再写出来,肯定能出版《价值规律的冤案》。你就待在这屋,安下心来也帮肖专家一块回忆书的内容,别再到处走了,好不好!”
张文野似有所悟地点点头,呆滞的目光落到肖青夏的脸上,喃喃地重复刚才的话:“那我就跟你睡!”
尤创新完成了证人的使命,就同尤保民一同去收拾张文野的衣物,准备用车拉来。
当尤创新回到塑料厂时,从清洗车间、破碎车间、筛选车间、配料车间、压制成型车间、电炉溶化车间、加工车间到装配车间,一直没找到尤建公。只好再爬上六米高的楼梯到楼上仓库,这时才发现尤建公用力砸那些刚试制出来的产品。第一个仿造购买来的塑料小屋,已经被尤建公用手砸出了两个大窟窿,尤创新十分心痛地埋怨道:“你干什么要破坏它呢?”
尤建公皱着眉头说:“我在做破坏试验,这个塑料的强度太低了,连我的手劲它都承受不了,还能抗得住野兽?”
尤创新的长瓜子脸现出为难的表情,说:“那怎么办呢?”她沉思了一阵说:“先别碰它,冷静一段时间也许会来灵感,想出对策,咱先去西山看看小熊,别把它饿死了!”
尤建公也觉得妻子的思想方法很科学,碰到困难不要直接盲干,需要来一段冷静反思,然后就会“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于是便同妻子一起下楼,越过石头堤坝,到对岸开阔的直升机场,驾驶员胡小荣在上班时间从不离岗,立刻发动起飞,一阵狂风吹得地上灰土飞扬,大蜻蜓一样的直升机垂直升高,在低空中越过河套,逐渐拔高,飞到西山顶上小白塑料屋上空,飞机放下软梯,尤创新摸摸口袋里的门钥匙仍然硬硬的还在,就抢先顺着软梯爬下去,当她到了门前准备用钥匙开门时,忽然一头黑熊向她头上扑来,她不禁大叫一声:“啊!黑熊。”
黑熊从白色小塑料屋顶上的通风口中闻到了屋里小熊仔的声音和气味,它用力扑撞几次也没扑倒这个小屋,就站起来用两只后腿撑着身躯,两只前爪扒着小房屋檐,用嘴和鼻子去捕捉小屋里小熊的信息,门在另一侧,同黑熊形成直角相隔,尤创新站到门口没注意到左侧有个黑色的庞然大物。因为头上飞机马达声音太大,吞没了周围的一切信息,尤创新感到耳朵好像已经不好使了,只能看见站立的黑熊两只前爪向她头上扑来,好像从天而降,赶紧招架,用两手架住黑熊两爪,幸亏尤创新身强力大,能同黑熊对抗几分钟,眼看黑熊张开大嘴直逼她的脸面,带刺的舌头已经就要触到她的鼻子尖了!尤创新极力用双手顶住黑熊前爪,拼命把头向后仰,她仗着脑袋小脖子长,后仰的角度比一般人要大,才躲过了黑熊的舌头。几经周折,尤创新的体力已经快到极限了,她咬紧牙关稳住精神,心想:“你也是个动物,我也是个动物,我和你是一对一,凭什么我就顶不过你,武松还能打虎呢,我这个黑豹怎么就抵不过个黑熊,只要别气馁,坚持就是胜利。”
在软梯中往下爬时,尤建公只把精神集中到自己的手脚移动上,落地以后才发现尤创新正同一只巨大的黑熊相搏,当他跑到跟前时,才发现自己手无寸铁,而妻子眼看就招架不住了,幸亏塑料小屋做了后盾,否则妻子早被这个千斤之躯压倒在地了!在赤手空拳的为难中,只有丢车保帅了,尤建公急中生智将右手猛地伸进熊嘴,忍着利齿剐肉的疼痛,直捣黑熊咽喉,堵住他的呼吸道,在断绝氧气供应的情况下,黑熊也坚持不了几分钟就会引起脑死亡。黑熊闭上嘴,咬住了尤建公的胳膊,使他不能再向喉眼里伸,尤建公就把手攥成拳头,来堵住它的呼吸道,黑熊终于脑昏迷,它的体力虽然超过了两个大活人,但却失去了控制力。黑熊在吼叫声中向后倒,其阵势之大,犹如山体倒塌。尤建公拔不出手,又不能自行断肢,被黑熊带着向山坡滑去,尤创新赶紧用双腿夹住丈夫的双脚,腾出双手来寻找救命稻草,正在三位一体向山坡下滑落时,尤创新终于抓住一棵茶杯口粗的松树干,她停止了滑行,双腿却不肯作出丝毫放松,只听嘎巴一声,尤建公的胳膊断了。他疼得昏迷过去,心里在惦记着自己的右手还留在黑熊嘴里。尤创新回头一看,丈夫的断肢顺着袖口往外流血,鲜红的血液已染红了山坡上的积雪,她撕开自己的衬衣,用布条捆住残肢,作了止血处理,抱着丈夫爬回塑料小屋,把床单撕成几条作绳子使用,将丈夫捆在自己身后,爬上软梯,直升机向小镇医院飞去。
一周后,尤建公已经能正常饮食了,就催促妻子回去。尤创新又哭道:“我不能离开你,先别管厂里的事了,得想办法装个假手,让它能听你的话,有个电脑支配它活动才好!”
尤建公颇有信心地说道:“你别再难过了,舍车马保将帅!这是应该知足的。装个有电脑的假手,现代科技是会做到的,不用操心,我会想办法的!你不回去,我心里不踏实。”
在丈夫的一再催促下尤创新答应回去安排一下,三天以后准回来。临走时还依依不舍地看着他吊在脖子上的绷带和半截胳膊,哭道:“都是我害了你,心里真难受。”
到第四天,尤创新再匆匆回到医院时,丈夫不见了,人去床空,白衣护士说:“你爱人说有人找他有事,走了,再没回来过。”
尤创新正在抱怨时,忽然手机响了,声音是那样耳熟,充满着乐观的笑意:“创新,你别总问我在哪里,我去研究提高强度的技术问题,也可能到有关厂家,也可能到技术学校,总之你别找我,找也找不着,别浪费时间。我会把学习的想法用手机向你汇报,你就按我的设计方案操作就行了!这就是咱俩的分工合作,一定要把这个建筑塑料厂办好,我有信心,你也应该有信心,千万别总哭,丢一只手有什么了不起的!如果上帝造人的时候,不是四肢,而是先天的三肢动物,谁也不会为了少一只手而流泪了!看来只是一个习惯问题。如果习惯了一只手的生活,反而会认为另一只手是多余的。我们常说小偷是三只手,不就是多了一只多余的手吗!切记,知足者常乐,人应该随遇而安,习惯成自然,下次再汇报。拜拜!”
尤创新一连喊了数声“你在哪里?快告诉我!”也得不到回答,气得她啼笑皆非,只好独自返回野狼沟。三天以后,手机又响起尤建公洪钟似的低音:“我向你作第一次正式汇报。要改进两道工序:让清洗车间多清洗几遍,资料上说,杂质太多会降低强度;再让破碎车间和筛选车间把原料粒度加细,也就是桃核的块太大了会降低强度。我生活得很好,别不放心,只要你过得好,工作有进展,我就什么都满足了,拜拜。”
尤创新按着丈夫的遥控指示作了改进以后生产出来的塑料小屋果然结实多了,用手砸脚踢都不易破裂,她还舍不得用铁锤砸。忽然手机又响了,尤创新一看是丈夫,便问道:“你快告诉我,你在什么地方,不然我不告诉你生产情况。”
尤建公在电话里笑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了,强度肯定提高了。不过,你还要再改进成型工艺,亲爱的!先别找我,见了面你看见我就难受,我也着急,干吗夫妻一定要在一块,过一段两地生活不也挺好吗?”
尤创新在电话中喊道:“不行,我不放心,你一定要说你到底在哪?”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拜拜了!下次再向你汇报。”尤建公关上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