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狼沟水果加工厂的股东大会每年年底召开。尤寻租西装革履按期赴会,他以为这次股东更名,自己有十七条马腿股一定是当然的董事长了!他以第一股东身份向到会的村民们频频点头招手致意,当他看到一个穿着翻毛棕色大衣的女人时,不禁一愣,惊呼道:“你怎么来了?吴姐。”
吴月红开朗地笑道:“我是第一大股东,怎么不该来呢?”
当寻租知道了事情的经过以后,心中虽然十分不悦,却自我安慰道:“反正早晚她是要嫁给我的,她的股份也同我自己的一样,但是董事长的位置还应该由我出任,便在会上乘人不注意,悄声耳语道:“吴姐,咱俩应该不分彼此,你来的时间短,不了解情况,我怎么说也算个坐地户,情况比你熟,大伙要是选你当董事长,你也别当,省点心,你在镇里还有好几摊子事呢,你就让我替你代劳得了!”
吴月红对这种央求已早有所料,就装没听见,两只杏核眼一直对着会场,给尤寻租一种不屑一顾的感觉。当她被选为董事长以后,在掌声中她张开了樱桃小口,讲道:“大会让我代表董事会发表就职演说,我就先说几句:第一,我们新当选的董事会在工作上一定要表现出新的样子,要继承上一届老董事会的优良传统,克服和弥补它的不足之处,在新老交替和交接工作中必须都有一本清楚的经济账,因此需要聘请审计部门来帮助我们清理一下账目;第二,总经理和各部门的人选应该在审计以后再确定,如果我们的任职干部都很敬业,又有经验,那就有理由继续为企业工作,任用的标准都是以工作的成绩和效益来判定;第三,我们的厂名是不是应该改为野狼沟水果加工股份有限公司,公司下边再分为各个工厂,因为我们每年都召开一次股东大会,实际上是股份公司,或者说是股份合作制的企业,公司财产是大家的,是法人财产,是新型的公有制财产,一切贪污浪费都应视同侵吞公款,浪费社会资源,都属于非法行为,这就是我建议改名的实质性原因。谢谢大家!希望合作得愉快。”
在一片爆豆似的掌声中吴月红的瓜子脸上面带微笑退下讲台,她的讲话掀起了轩然大波,会场上议论纷纷。主持会议的上届董事长代理尤季雨有点压不住阵脚了,就在台上大声喊道:“有意见的股东请举手发言!”
二傻被第一个点名,他说:“审计是干什么?我们很多人不明白。”
尤季雨说:“我当过会计,我替吴老板解释一下:审计就是请上边的国家审计局干部来咱厂帮助查账,看看资金使用是不是合理,有没有漏洞、丢失、贪污、受贿、行贿……”
第二个被点名的举手发言者是尤本宅,他问:“什么是法人财产?咱厂是不是私有制?”
尤季雨说:“这个问题我说不明白,我请尤创新来回答吧!原先我们都认为是她们家开的工厂,创新呢?来了没有?”
尤建公站起来说:“创新上西山去了,她捡了个小熊怕饿着,去喂食去了,我替她说说:铁山大叔开的罐头厂,我也一直认为是他家的私有财产。现在我的观念也变了,现在社会上都很流行股份制,是嫌自己家办厂资金不足,要收集社会资金来参股,大家一参加,这企业性质就变了,成了公有制,是新型公有制!”
尤寻租在董事位置上插言道:“胡说!人家该有多少股还是多少股,还是人家自己的私有财产,还能因为别人参股它就给共产了?”
三混混大声奚落道:“建公跟创新结婚就是想去共人家的产!见了面就分一半。”
会场上引起一阵哄堂大笑。
主持人尤季雨摆手示意大家安静:“都别吵吵,听创新的女婿说,继续说呀!建公。”
尤建公咳了几声清清嗓,又大声说道:“我举例证明一下:法人财产的公有制性质,大家一听可能就信了,现在尤创新想开一个处理桃子核的工厂,就叫它是垃圾处理加工厂吧,但她手头没钱,又不许她家从罐头厂里抽回资金,她只好把十六条马腿股卖了,换成现金或叫资金来重新办厂。因为股份制企业有个共同的规定,股东不许抽资,只可卖股,能卖多少钱,不一定,要看行情。要是没有人买,只好降价出售,股票就贬值了。这证明企业已经不完全属于她自己的私有财产了!如果是自己家的私有财产,就不用这么麻烦了,需要多少就可以去支出多少了。”
会场上发出了一片欷歔感叹声和赞许声。
第三个被点名的举手发言者是出纳员冯冲。他问道:“关于浪费社会资源,这个提法我想请吴老板给界定一下,浪费和正常消费怎么区别,怎么界定。”
尤季雨想到他代理王格华的董事长以后,经常和臭五先生在一块议论过经理尤四亚天天有饭局,把她的瓜子脸都撑得变形了,也不好意思向她提出批评,今天正巧可以借题发挥,就点名说:“我看咱先不麻烦吴老板了,让咱沟里的大夫老五给大伙说说,如果解释得不满意,再请董事长亲自出马。”
臭五先生也心照不宣,就当仁不让地站起来说道:“我本来不够格当大夫,是村长为了培养大夫,叫我去上了几个月的赤脚医生培训班,以后就牛鼻子插葱——装象了!大伙不见笑的话,我就说说:从生理卫生上看,人每天吃饭的目的是维持生命,保持有足够的热量去工作,如果吃得太饱、太好,甚至大吃大喝,那就会得富贵病了,多余的能量每天都消耗不了,就堆积到肠子里,弄得膘满肠肥,哈腰干活都困难,甚至还会堆积脸上,形成肥头大耳很不美观。”
会场上引起阵阵笑声和交头接耳的嘈杂声,尤江笑着喊道:“你现在体形很好,倒插门以后,光干活不吃不喝,就为了让王小姐欣赏。”
一阵哄堂大笑吞没了发言声。主持人尤季雨说:“别吵吵!老五的发言还没完,你还得给界定一下呀?怎么界定你还没说呢!”
会场安静以后,臭五先生继续说道:“比如,来个客人,需要宴请,炒几个菜,喝点酒也无可厚非,请客也要讲究效益,要对工作有利,人情上说得过去也就可以了!或者说,只要对方不认为你太小气,太吝啬,也就行了!不应该以此为借口来大吃大喝,寻求味觉上的刺激和享受,特别是公款吃喝,更应该适可而止,如果是自己掏腰包,你能舍得剩下那么多大鱼大肉啊?不要既损公又害己,俗话说:有钱难买老来瘦!要知道肥胖病、富贵病是危险的,高血压、心脏病、糖尿病是会严重缩短生命。”
坐在主席台上最中心位置的尤寻租,看到尤季雨起身去维持会场秩序,就走到尤四亚身旁,坐到了尤季雨的座位上,向尤四亚悄声说道:“臭五先生八成是说你呢!我发现你脸上的肉见长啊!”
尤四亚向他白了一眼,压低声音指责道:“你还有心思扯闲白?就要查账了!转给你的八百万,可别胡花,那都是有账可查的,小心点,你出了差错,我这个经理也得给扯下台。”
尤寻租瞪起眼睛,似乎感到很意外,疑惑地反问道:“这八百万是缩水,是从尤创新她们家割下的肉,事先都跟你说妥了,四马分肥!在账面上应该很干净,不能有一点纰漏,要抹平!你不是说,会计宗风是科班出身吗?”
“人家宗风不要,当然不会给销账。”
“你真蠢!你向她交底了?”
“没明说四马分肥,只说弄好缩水以后,给她重奖,也像开个玩笑,试探一下,她却绷着脸说:每月只领工资,不明不白的奖金,收了就违反会计纪律了。”
尤寻租正在埋怨她,被父亲尤保民拍了他一下,说:“吵吵个啥,你抽空到镇里派出所看看你弟弟吧!他给抓去有好些日子了,四亚跟你说了吧?”尤保民以为大伯子同兄弟媳妇议论的是尤寻财成为纵火犯的事。
尤四亚无可奈何地叹息道:“没空,寻财的事还没来得及说!”
尤保民生气了,抱怨道:“那你们净瞎扯什么?真够戗!”他那张猪腰子脸又把眉眼鼻子嘴紧缩在一起,埋怨起来。
尤寻租的眼前忽然浮现出两付手铐在向他摇晃:一个是经济犯罪,另一个是刑事犯罪。他梦寐以求的董事长位置和独占花魁,早已飘到九霄云外了!他拔腿就走,连招呼也不打就离开会场,去找通往小镇的班车。
主持人尤季雨宣布股东大会休会,董事会还要继续开,他瘦脸上的三角眼笑眯眯地望着吴月红。
尤建公央求道:“正好各位领导都在这,请讨论一下我想买二十亩地,建个垃圾处理厂,省了再开会,耽误你们时间。”
吴月红说:“小镇郊区地价已长了两倍,商业街更贵,长了四五倍,快到二十万一亩了,野狼沟是风景区,旅游区地价应该比镇里更贵!”
尤建公申诉道:“我要的地是四水山坡上那块大垃圾场,发展循环经济,有利于风景旅游区的环保,应该优惠!”
尤季雨有意要帮忙,两鳃内凹的瘦脸上现出笑容,说:“你说发展循环经济是怎么个事?咱不大明白!”
尤建公补充道:“咱的水果加工厂生产的废物是桃核,每年就有几吨,越堆越多,堆成了小山,它很影响生产的正常发展,我要建的垃圾处理厂就是用这些桃核当原料来生产建筑材料,罐头厂生产出的桃核是占用生产成本的,这就等于我给罐头厂降低了生产成本。”
尤季雨向村长尤保民和董事长吴月红说:“我看就按以前的地皮价,每亩还是五万得了,你们说呢?”
其他董事没有提出异议,就签了二十亩地皮合同,共是一百万。尤建公到省里外贸部门的生产技术进出口公司,去打听引进生产机器的价格是一千万,也签一份合同,交了定金。回来同妻子汇报后,尤创新嫌贵,就抱怨道:“马腿股卖了一千五百万,现在就剩四百万,建厂房也得盖座楼,那能够吗?还不如开动脑筋,咱自己制造这些机器呢!”
尤建公说:“你想自己制造?这叫技术发明!你什么时候能发明成功?如果三五十年后你制造出来,怕罐头厂早就停产了,你制造出来的塑料房也没有人买了!要知道,技术发明是一种创造性思维,什么时候能成功,这个时间是不确定的,它不像盖大楼,有既定的工作程序,到时候准完成。”
尤创新听了丈夫的话也觉得有道理,就转忧为喜地嘲笑道:“你倒是挺大方!不心疼花钱。”
尤建公说:“这种技术引进就是拿钱去买时间,把不确定的时间变成了确定的时间,一个月以后咱买的这些生产流水线机器就运到了,安装调试以后就可以投产了!如果你自己去发明一台机器,那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投产了,对不对?亲爱的。”
尤创新兴高采烈地说:“那就赶快准备盖厂房,机器运来了也好有个地方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