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文杰轻咳一声,又坐了一会儿,起身离开,走之前照旧吩咐了芳姐儿一声小心身体。
芳姐儿客气地送徐文杰离开,回到房中,看了一下正熟睡的铁儿。
从炕上旧旧的木橱子里翻出放钱的木盒子,细细数着身边的银钱,还有一百五十两,芳姐儿寻思着,还够一阵子的花销,但是将来铁儿的教育费用却没有着落呢。
难道自己就不回山东老家里了吗?!
自己的两个哥哥,父亲与母亲,自己离家也应该有六年了吧?!……
想起家人,芳姐儿心中愁绪满肠,浑身一点气力也无。
抚着睡着的铁儿那粉雕玉啄的胖嘟嘟小脸,感受着儿子呼吸间进出的温暖气息,芳姐儿心情好了些。
这就是骨肉亲情吧!
心中突然涌出一股子勇气,自己一定要回家看一看!
芳姐儿眯着眼睛,既然要回去,自然路上的花销要凑足,日后肯定不能倚靠娘家人的救济来生活,必须有个固定的经济来源,还有铁儿父亲的问题,如若不行,到时候只能请徐文杰来冒充一下铁儿的父亲了。
打定主意的芳姐儿,拍拍脸颊,警醒了一下,提提神开始拿过针线篓子缝补起铁儿的虎头肚兜来。
——
隆冬季节,大雪纷飞!
银装素裹,田野无人。
素白的天地里,乡间几乎无人在外走动,都缩在温暖的炕上,喝着小酒摆着家常了。
“飞云山庄”少当家杨坤,在这样的日子里却神采奕奕地上门来请芳姐儿去山庄过年。
好久不见的杨坤与芳姐儿亲切地寒暄着,铁儿见到自己喜欢的杨坤叔叔,高兴的追在杨坤的身后,当起了小小尾巴。
杨坤五年来,成熟了不少,人也精明了,但是那份单纯还是能看出来,芳姐儿二话没说,收拾利索,抱着铁儿上了杨坤赶来的马车,这回自然用不着杨坤来赶车子了。
杨坤已经成婚了,儿子刚满两个月。
赶了小半天的路程,抵达了咗郡镇,方圆百里内最大的府城,交通便利,南来北往货物的集散地,即使到了年下隆冬时分,街道上还是熙熙攘攘的人流,购买年货的人们七吼八骂的做着生意,穿得厚实的小贩扯着嗓子吆喝着,期望做成这年下最后的生意,好买些糖饼回去让自家的孩子高高兴兴地过个喜庆年。
铁儿小手抓着车窗子,好奇地看着车外吆喝喧嚣的府城市集,扭头道“娘,我饿了。”
芳姐儿凑头一看,车外有小贩正在卖烤熟的红薯呢,热腾腾的火炉,在车内就能感受到温度,烤好的红薯灰扑扑的冒着热气,小贩为吸引客人特意挑了个个大的,撕开外皮,红通通的红薯果肉冒着热气显在人前,十分的馋人!
芳姐儿好笑地捏了捏铁儿的小鼻子道“小馋猫。”
杨坤早已经让车夫停下车子,出去买红薯了。
“来,小弟,你也来尝一个。”芳姐儿递上了一个撕开的红薯用油纸抬着给杨坤,杨坤笑嘻嘻地受了,大口吃着,一边逗着馋兮兮的铁儿。
芳姐儿细细喂着儿子,心情愉悦地看着杨坤逗铁儿玩。
过了热闹的市集,再穿过一条商业街,到了城内有钱人居住的正芳街,街上两边的人烟渐渐少了起来。
高台门槛,黑漆木门,这一带是有钱的商贾、武人、小吏聚居的街道,街道两旁的屋子大院整整齐齐排列着,无形中透出一股子古朴、威严、精巧的居住氛围,与前街的喧嚣热闹很是不同。
拉车的马儿“嘚嘚”踩着碎步竟自到了正芳街深处,一开阔、威武、气势十足的大门耸立着,一块金漆牌匾上书——“飞云山庄”,铁划银勾,赳赳气势!
这就是河北府地界上,在江湖与官场上都声名赫赫、声名远播的“飞云山庄”了。
青砖灰瓦马头墙,透露着这户人家的地位与权势。
门口两个青衣威武的护院,雄赳赳挺立在大门口,见到马车上下来的杨坤,立马上前问好“少当家的,刘姑娘好。”
杨坤在前抱着铁儿,芳姐儿跟在杨坤身后进去了。
一进院落整齐栽种着两排常青树,长得一般高,一般瘦,树尖上残存着一层碎雪。
进入二进院,人声鼎沸,四四方方,是个武场,二三十个汉子衣衫单薄地在冷地里大喝着练武,轻跃劈打,耍刀弄棒,虎虎生威!这些人是“飞云山庄”里的护院与属下。
杨坤带着芳姐儿从一旁的走廊路过,被眼尖的护院看到,纷纷上前请安作揖。
几进厅,“飞云山庄”芳姐儿已然很熟悉的了。
无声跟在杨坤身后,看着杨坤熟练地应酬着上前来请安的一路人,最后进了杨坤母亲住的院落“紫气东来”的西厢房。
杨坤的父亲杨飞龙就娶了杨坤的母亲吴金花一人,夫妻恩爱,相处和睦!
吴金花是个四十来岁的丰满妇女,妩媚中夹杂着些许英气,是官宦家庭出生,年青时闯荡江湖被杨飞龙所救,最后以身相许,结为连理。
进得屋子,暖气铺来,屋内人很多,上座居中之人头戴宝石额配玳瑁,身着金花毛白缎袍,衣领与袖口滚满了洁白如雪的狐狸毛,圆圆的双眸时不时微眯着看人,略微发福的脸庞透着精明与慵懒,圆圆的眼睛与杨坤的眼睛很像,一看就知道有血缘关系。
杨母身旁依次坐着好几位花枝招展的姑娘媳妇,叽叽喳喳谈性正浓,不时进出着丫鬟婆子送进糕点零食与茶水。
进得屋来,众人的眼睛都朝这边看来。
杨坤大咧咧上前道“娘,您看,我带谁来了。”
芳姐儿上前请安道“伯母,您好,芳儿又来叨扰了。”
吴金花看到芳姐儿很是高兴,“芳姐儿,你总算肯登我家的门槛了,这一次要多住几日,我老婆子才放你走。哈哈。”说着笑了起来,亲热地拉着芳姐儿坐到的自己身旁。
铁儿娇声道“吴婆婆,铁儿也来了!铁儿也来了。”揪着吴金花的手撒着娇儿,神情可爱之极!
芳姐儿与吴金花相视一眼,顿时笑开了。
“你小子,还真是人小鬼大!还吃起你娘亲的醋了。年纪小小,将来肯定也是一个小醋坛子。哈哈!哈哈!”吴金花好笑地搂过铁儿,亲昵的捏着铁儿肥嘟嘟的脸颊儿,双眸露出欢喜。
芳姐儿也婉然一笑。
众人见杨家当家主母如此喜爱铁儿,也纷纷上前凑趣儿。
“芳姐儿与铁儿小乖乖懒得来一次,张妈你去后院叫上坤儿他媳妇抱上我那大孙子到这屋来,好让两小的也有个伴儿。芳姐儿你的手艺,我老婆子算是见识了,也不知你是怎么弄的那吃食,那么好吃!今年家里过年的席面也要依仗芳姐儿你的一双巧手了,顺便也教一教坤儿他媳妇儿和我这院子里的人,就上次芳姐儿留下的榛子年糕的法子,结果屋里人没有一个能弄出姐儿你做出的味道,真真是气死人了!我老婆子这馋虫还留着呢,就等姐儿你来了!”吴金花笑嘻嘻说着话儿。
杨坤正站在一旁,听到母亲要叫自个儿媳妇过来,笑嘻嘻道“娘,坤儿去叫吧!反正坤儿在这也没位儿,坤儿去吧,也就不打扰娘与众位姐姐妹妹的雅兴了。”
“打你个猴崽子!这样戏耍为娘的,快去吧!”吴金花被杨坤逗乐了。
在吴金花乐不可支的笑声中,杨坤笑嘻嘻出去了。
屋里的众女子听吴金花说起芳姐儿的厨艺,心想原来是个女厨子啊!不免有些看不起芳姐儿了,上前逗趣的人也少了,眼神中有着轻蔑的味儿。
芳姐儿知道自己在古代严格的等级划分——士农工商的等级中,算是匠户阶层的,勉强算是“工”这一层级的,但是芳姐儿从来不觉得自己卑贱,对众人眼中的轻蔑,一丝一毫也不放在心上,稳如泰山般的坐着,该谈笑——谈笑!
无意间身上自信独立,与众不同的绝代风华流露无遗!
一屋子小姐仆妇,姑娘媳妇的眼珠子无不顺着芳姐儿的言行摇摆、移动着。
芳姐儿不费只言片语成为了众人中的焦点。
众人的言行与前后的改变,杨家当家主母——吴金花,毫无遗漏地看在眼中。
这位人精似的女人度过的人生坎坷与自身的阅历使其练就了一双红尘的“火眼金睛”,对芳姐儿的表现与气质赞赏不已!尽管以往就见识过芳姐儿的风采,但是吴金花此时眼中还是流露出欣赏的味儿!
同时,为芳姐儿与自己的儿子感到惋惜!芳姐儿怎就不是自己的儿媳妇呢?!
虽然不知道芳姐儿的来历,即使芳姐儿身份卑微,但仅凭她这一身的气度,若嫁入“飞云山庄”,坤儿有了这么一位贤内助,自己也就放心了。
可惜了!
可惜二人相逢太晚,自己知道芳姐儿这个人的存在也太晚了!
不说吴金花在一旁暗自的惋惜之情!不一会儿,厢房的布帘子被人掀起,进来一位华贵英气的媳妇,身后跟着一位体面的婆子手上小心护着一个婴儿进来了。
芳姐儿认识此人,正是自己那杨坤小弟的媳妇与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