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妖女王所居住的牡丹轩位于天妖宫的核心地带,也恰是天妖宫桃花居与桂花苑的中心点位置。诚如各位看官所见,天妖宫的建筑多以花草植物命名,各个庭院的风格与布局参照天妖族元祖编纂的《万物手札》,根据四时气候之变化规律精心设置各类机关,暗藏其中的奥妙与我们熟识的五行八卦类似,只是对某些专有名词的称呼有所不同。这种谨慎细密的宫廷设计,一是为了抵御外敌突袭,有备无患;二是以自然景物建筑宜人家园,休养生息;三是警示后人居安思危,先人布下的机关会依照四时节气自动调整,因此除非你终日都留在一个地方,否则迈出的每一步都需要三思而后行。
叶氏兄弟紧随天妖女王自牡丹轩向桂花苑出发,途中亦触发两三个机关陷阱,但这些伎俩于三位而言,存在等同于不存在。叶曦霆妖法虽低,但凭其超群武艺,躲避自暗射出的毒箭,随机移动的梅花木桩,以及从角落突然窜出的食魔兽,都只是抬抬腿,挥挥衣袖,舞几下折扇的事情。不过这一路上,叶曦岚两弯细眉一直蹙着,满目疑惑地打量周遭环境与气场。他隐约感觉似乎有另一重世界与他们所处的世界交错,耳边不时掠过莫名的呼吸声,转头瞥向天妖女王,却见她神色从容并无异样,这更加深了他心中的不解:如此明显的作法痕迹,难道法力高强的母后竟毫无察觉?
身旁的叶曦霆见他一路眉头紧锁,以为是因为身体不适,中途几次提议休息都被他婉拒,问及其中原因,他又笑而不答,眼神不时飘向天妖女王。天妖女王也不会比,直视儿子眸色深处的质疑,心中好生高兴。
原来,早在营救江月前,天妖女王便在牡丹轩和桂花苑分别设下隔世结界,一旦布下隔世结界,便相当于把现有世界分为两层。听起来玄乎,但其实可以理解为把平房升级为双层别墅,叶氏兄弟一直活在正常的主层世界,而江月等人则生活在扭曲过后的隔世层。这种结界没有攻击性,多用于阻挡敌方搜索。把它放在牡丹轩和桂花苑,则让江月等人的特殊气息与世隔绝,有效阻截叶曦岚对她的神力探测和定位。
不过这种隔世结界破解起来也不困难,除了布界者,当遇上法力更胜一筹的法师,或某类特定族群,便可干扰结界的正常运行,若能找到主层和隔世层的连接通道,即可捣毁结界,寻得隐藏其中的人物或物件。叶曦岚显然已感应到隔世结界的存在,但碍于天妖女王在场,决定浅笑不语,静观其变。
三人各怀心思不快不慢地走了一盏茶的时间,桂花苑便出现在他们面前,却见那桂花苑中出去天妖宫的内臣和婢女,并无他人在其中。天妖女王将两兄弟领进一间靠西面的厢房,叶曦岚边走边思索着些什么,一张小嘴微开微合,虽无法出半点声响,但足以引起身旁叶曦霆的注意。
“怎么了?”叶曦霆问。
“这个问题您应该问我们的母后。”叶曦岚嘴角悬笑,知道下一刻应是谜底揭开时,朝天妖女王轻轻点头示意。天妖女王也不明说,在两兄弟面前摊开右手,一只金灿灿的蝴蝶立在掌中。半刻惊奇过后,叶曦岚便已猜出内里乾坤。叶曦霆一愣,表情夹杂着情理之中的诧异与困惑。
“这是?”
不待天妖女王给出答案,叶曦岚嘴角一勾,“原来母后已经救出江月了。”此话一出,又令叶曦霆神色一怔。
“岚儿果然聪明。”只见天妖女王右手一震,金蝴蝶便从掌心飞向空中,在碰到上梁时“噗嗤”一声化作漫天金色细粉。看着金粉自房梁徐徐落下,天妖女王终于告知两兄弟事情的真相。
“没错,我已经救了江月,她现在很安全。不过,”话锋一转,女王略带玩味地望着叶曦霆,“她并不想再见到你,并且希望我告诉你,她死了。”
眸色遂黑,叶曦霆问:“为何?”
“等一会儿你就知道了。”转头望向二儿子,天妖女王轻拍他的肩膀,说:“岚儿,接下来就看你的咯。天眼的咒文还记得么?”叶曦岚点头,女王嘴边扬起一抹得意,笑眯眯地转身,刚一踏出房门就不见踪影了。
叶曦霆侧目质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天眼又是什么?”
“天眼是天妖族秘术之一,常用来窥探敌方军情。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母亲不但把江月留在天妖宫里,还把她安置在桂花苑了。”
“可我们现在不就在桂花苑里面么?为寻不到她半点气息?”
“那是因为母后设了隔世结界,把江月和她的气味全都给藏起来了。刚才母后放出的金蝴蝶便是触发天眼的引子,只有借助天眼,我才能确定江月所处的具体位置。”叶曦岚耐心回答。
“她为何不直接把我们领过去?”
“哥,母后刚才说过,江月现在并不想见到你,估计其中缘由,只有江月她自己才能说明白,母后是在给你机会了解她不见你的原因。”话罢,叶曦岚双手剑指状交叉置于胸前,迅速阖眼,口中念念有词。只见那满屋金粉竟随着咒法的进行开始聚拢排布,不到一会儿便形成一个巨大的圆形镜面。镜面从起初的模糊愈发清晰,当看见镜中那撇熟悉的身影,听见镜中人说话特有语调时,鼻尖一酸,叶曦霆双手握拳,下意识地眨了眨眼睛。
“咦,怎么有两个江月?”以为是自己的法术出来问题,叶曦岚疑惑地望着天眼。
叶曦霆却在旁低眉浅笑,薄唇微启:“冥渡双子,站着的是江月。”
“可他们不是长得一样吗?你怎能肯定站着的就是江月。”
被他一问,叶曦霆先是一愣,挑眉反问:“不,他们并不一样。江月脸上总罩着一层冰冷锐利,另一位则显得比较缓和。”听见兄长笃定的答话,叶曦岚神色微僵,双眸渐渐转暗,右手看似随意的冲着天眼划了两圈,天眼那头的声音便随后传送过来了。
天眼呈现的景象是这样的:房内除了江月和天妖女王,茶几矮凳上还坐着桓月,叶曦岚作法耗费的时间刚好省去平淡无奇的寒暄问候,他俩并未错过天妖女王与江月之间的重要谈话。
“你打算怎么办?”说话的是天妖女王,江月今日已能下地走动,肩披牙白色貂裘,倚着红木雕花五斗柜面无表情地站着。
“我刚跟我哥商量了,以叶曦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腹黑性格,您简单一句‘她死了’是无法令他信服的。”江月望了一眼桓月,桓月一手端着香茗,神情凝重。
天妖女王轻声低笑,打趣地说说:“看样子你倒是很了解他嘛,干脆别折腾那么多事情,直接嫁给他做我儿媳算了。”此言一出,天妖女王立刻收获两双齐刷刷的白眼,她连忙换上一脸“抱歉”,含糊地吐出:“当我没说,你继续。”
江月顿了一顿,说:“我们计划在今夜伪造一个与迷途谷相似度高达百分之九十九的结界层,为了避免您法术高强的二儿子看穿这一切,请您届时务必安排叶曦岚在天妖宫坐镇留守,而您则带着叶曦霆开坛作法,亲自进入这个伪造的迷途谷佯装营救,在此营救的过程中不经意间发现我已成为迷途谷巨兽的午餐,尸体早就被巨兽胃液消化了,只剩下一根双龙法杖。”
话说到此,天妖女王眼珠一转,若有所思地打断她的发言陈述:“即便把岚儿留在天妖宫,他也还是有办法探察你是否仍活在这个世上,毕竟你身上可是有极为明显的神印记,只要你还活着,印记便能被像岚儿这类妖法高强的人物找到。”
瞥见妹妹脸上一闪而过的错愕,桓月放下茶杯,缓声回答:“这个我也清楚,但您不需要担心,我已经为小月准备好假死的药物,服下假死药后便与真死的神官无异,附着在她躯体上的印记和气味也会消失,只要您不告密,任叶曦岚妖法再高强,也无法找到小月了。待到风声稍缓时,我便会让她从假死中苏醒。反正小月现在法力尽失,接下来的假死沉睡便纯当调养身体,恢复神力。”
“连假死都想到了,看来你是真的下定决心不让他们两兄弟找到你啊。”天妖女王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江月接着兄长的话继续往下说。
“以防万一,计划的最后一步将由大哥负责。倘若完成以上步骤后,叶曦霆仍不相信,大哥便会率领众神官来到天妖宫,酬谢您和天妖子民对小月的关心,并提出把我唯一的遗物双龙法杖取回冥间,以作祭奠。”
沉默片刻,“说完了?”天妖女王问。
互视一眼,两兄妹不约而同地点头。
“儿媳,可否容我说两句私房话?”虽是向江月提问,但天妖女王的眼睛却是一直盯着桓月,后者在接收到逐客信息后,立刻起身礼貌告退离场。
见桓月已走远,天妖女王淡淡地问:“离开他,是你哥的决定,还是你的决定?”
没有表情,江月说:“我。”
女王叹息,“你可知霆儿真的对你动情了。”
“女王,情是世间上最经不起时间考验的东西。说一句冒犯的话,您与渊国现任国君的失败婚姻不就是最有说服力的例证吗?叶曦霆他只是贪新鲜,只要我消失一段时间,这种莫名其妙的动情便也会渐渐隐退。”江月说。
天妖女王企图从她眼中窥测真实情绪,“那你呢?你对他的感情也可以随着假死而消失么?”
只见江月转身背对天妖女王,双手抵着五斗柜,嘴角渗出苦笑:“自从来到天妖宫,在您面前,我从不曾否认对他的感情。我承认我彻底栽在他手里了,甚至不过分地说,我爱上他了。但我们之间横着太多的障碍,他生于帝王之家,又是女王您的儿子,骨子里流动的血液和特殊的成长背景决定他的能力与理想。您应该高兴,叶曦霆是一位天生的王者,若上天爱惜贤能,重新赋予他天妖族的法力,他将会是最有机会颠覆正统神权,打破神一统三界的局面,重新构建三界的平衡共生的帝王。”
天妖女王眉间一紧,“做王的女人不好吗?还是你想一直担任神官?”
江月低头,“我很懒,当王的女人要打理许多事情,担任神官已经是我的极限。我现在的理想是清心寡欲远离喧嚣战乱,三餐无忧安稳地过完这一辈子。”至于感情,她相信他会找到更好的人选,而她也将遵照神的旨意,单身一世。
“儿媳,你终究没有跟我说实话。”女王并无责怪江月的意思,只是语带无奈,一声叹息。她心里明白,江月早就知道自己的存在会给叶曦霆带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项链忌讳,身份之争,神妖大战,这些都会阻碍他成就大业。江月不选择当他背后的女人,却实为帮他最多的女人。心中暗嗔:臭小子运气未免太好了吧,在这种世道竟能遇上如此单纯倔强的丫头。
“您多虑了。”江月随声附和,“我们想今晚就开坛,早解决早安心。”
女王蹙眉,“这么急?!”
“嗯,事情顺利的话,三个月后我们就能桥归桥,路归路。这样对我,对他都会是最好的状态。”江月淡然地回应,可紧接其后低沉恼怒的男声令她心惊。
“胡说。”
一袭惹火的红衣,配以近乎喷火状的精致五官,江月难以置信地望着突然现身的叶曦霆,震得连一句“啊”也变成腹语。
来的真是时候啊,天妖女王一瞥怒发冲冠的叶曦霆,眼角含笑地说:“我留不住你媳妇,接下来看你的咯。”旋即快速离开案发现场,末了还不忘帮二人把门带上。
叶曦霆不发一语,跨步向前,处于失魂中的江月便被他狠狠拥入怀中,泪眼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