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墙之内没有永远的夜色,明晃晃的灯火将每一寸土地染上一层浅黄,深秋单薄的雾沉甸甸地压下,仿佛乌墨滴于清澈的水中,缓缓地、无息地蔓延开,终于遍布每一个角落,却有不易察觉。
“太子他……”凌尧声音低哑,只是听来依然坚定。
“下官不敢说能保太子无恙,但甘后若有异动,也需知会贾相才是。”
凌尧点点头,贾相为人慎重,自然不会轻易对太子下手。
“只是朝中并非皆是庸才,大多已察觉朝中形势有异,只不过多数在观望罢了。若非十分信任,公主千万不可贸然露面。即便是公主信任之人,也最好暂时不要相见……如果公主觉得无从着手,不妨从七公主处入手。”
凌尧眼中闪着洞悉的光,傅太医分明话中有话,此人冷静敏锐,胆大心细,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他似乎都敢说,偏偏在这关键上头含糊起来。
她叹息一声,便与傅太医话别。
大偃宫之内护卫森严,进出皇宫却并不难,傅太医身为甘皇后心腹,带一名医丞出宫,连腰牌都不需出示,便被恭恭敬敬地送了出去。
出了皇宫,傅太医便又换回那张百年不变的僵尸脸,冷冷吩咐了几句便与凌尧分道扬镳,倒是在临行前的那一刻,凌尧似乎隐隐听见他低声道:“臣姓傅名欢扬,公主千万莫忘了。”
凌尧不禁失笑,这个人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竟对她用命令的口吻。
但是她偏偏不觉的冒犯,反而有些安心,如此一来她更加可以确定此人可信了。
◇◇◇
幽深的小巷里,点点星子穿过薄雾,光耀璀璨。黑裳的女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凌尧身侧,单膝着地,不发一言。
“倾城,你速速出城与谈都尉会合,传我将令……”
交代完要做的事,倾城领命而去,离开前却疑惑地望了一眼孤身回来的凌尧。
她健忘的公主,该不是又忘了什么人吧……
待倾城离开后,凌尧才看了看天色,估算着时间,计划起下一步该做的事。
“看来要抓紧时间了,还有两个地方要去。”她轻声对自己言道。
行动,开始!
◇◇◇
此刻的相府之内……
月华残碎,宽广的云袖泛着莹白之光,悬缀的水银色珠串随着步履摇晃,泛着极淡的光芒,映照隐绣的细细的海棠。
“如何,还没有我那皇妹的消息?”
温和的女声突兀地在正厅内响起,贾静恩正在沉思,不想纯仪公主突然出现打断了思路,抬头一看来者正是纯仪公主,为已故先皇第七女。
从何时起,相府之内竟任人随意进出,人都站在自己面前,居然无人通报!
贾相心中略感不悦,心中思量是不是改换一批门房了,然而面上还是摆出一副慈和的笑容,恭谨地请公主坐下。
“哎……我那不省事的皇妹,总也不让人省心,身为本朝公主又是女子之身,跟男人一起上战场打打杀杀本已不妥,如今又……若是当年本公主能对她多关心些,也不至于如此。”纯仪公主坐下之后叹息一声便忍不住开口说道,似乎在向贾相诉说不满,又似乎在自言自语。
贾相眼中讥嘲之色一闪即逝。
妇人之见!
若非边关二十多万将士浴血奋战,威慑临近几国,你们又岂能安安稳稳在靖宁享受荣华富贵,连身为亲姐姐的纯仪公主也说出这种话,其他人可想而知。
未免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也难怪纯仪公主与驸马不和……贾静恩想到楚相身为左相却因为娶的是公主而不能一展抱负,不免感慨万千,只是这其中未尝没有他做的手脚在里面。
当年他的确曾暗中怂恿皇上将七公主下嫁给楚悠,以至于楚悠除了左相这一虚衔之外,再无一丝一毫实权。
他与七公主并无交情,只是今日为了先皇与太子只事,往来的次数才多了些。
端起茶杯一言不发,只任由纯仪公主带着几分幽怨的神色诉说心中烦恼,心中已经有几分明了。
趁着纯仪公主说话的间隙一会功夫,贾静恩淡淡地问道:“公主莫不是与驸马闹别扭,才跑到老臣这来抱怨?”这看似玩笑的问题,却是天大的责难。
身为公主,孤身出现在相府,无论再重要的事也总有些欠妥,何况此刻已至夜晚。
纯仪公主沉默了片刻,才道:“本公主听说十一皇妹已经到了京师,只是下落不明,可有此事?”
贾相放下茶盅,不紧不慢地答道:“确有此事,前日禁卫巡城时曾拦下一辆马车,只是车中的一名女子却被十三王爷带走了,听他们的意思,那名女子与十一公主容貌颇为相似。再加上有十三王爷插手,当可确认那女子就是十一公主。”
“那你们为何不早早去向十三皇叔要人?听说当时十三皇叔还说了些不该说的话,这岂非会对皇妹名声有损!”纯仪公主即使在不满时,也是极为温柔的,只是美丽的双眸中盈满了担忧。
贾静恩露出意味难明的笑容:“公主以为,老臣当以什么理由找王爷咬人?”
纯仪公主语塞。
“且公主认为,王爷摆明是向着十一公主,会那么不智将人藏在家里吗?”
纯仪公主默然。
“不过公主也不必担忧,若老臣没猜错,十一公主很快就会自己出现在老臣的面前……”
大门半掩,一阵寒风吹入,掀起二人的衣袍,浓重的夜色渐渐笼罩整座靖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