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好药方,二人镇定自若地走出墨章宫,此时更无人在侧,两人说话也大胆了许多。
傅太医故意放慢了脚步,领着凌尧在宫中缓缓行路,低声问道:“公主可知下官就任之前的那位太医令去了何处?”
凌尧稍加回忆,便道:“前任太医令,我记得是鲍长谦鲍老太医,鲍大人年事已高,若是因此告病荣归故里也属正常。莫非鲍大人如今……”
傅太医点点头,目光中闪现出赞赏之色:“鲍大人确实已荣归故里,然而就在他归乡的途中,却在长岭附近遭遇山贼,一家十余口人无一幸免。”
“竟有此事!”凌尧瞳孔微微收缩,已然听懂了傅太医话外之意。
“千真万确。”傅太医沉声道,“当然路遇山贼是假,遭人灭口才是事实吧。”
凌尧哪会不懂这些官家惯用的伎俩,鲍老太医一定是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才会大祸临头。
而此事又必定涉及太子被囚,贾相倒戈一事。
凌尧急不可待地追问事情的原委,傅太医这才将语言组织一番,以最简洁的方式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有道是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原来已故先皇夕玥紫易重病,拖了两个月有余,鲍老太医终于无奈确诊皇上已无力回天,只是不敢对外宣扬。然而先皇走得突然,临终之前后宫嫔妃、众皇子皇女包括太子竟没有一个在身边,唯一守候在侧的正是这两个月来白天黑夜随时候召的鲍老太医。
那日在太医署值夜的正是傅太医,皇上刚断气没多久,傅太医左等右等却始终没再见到鲍老太医回来,之后才知道鲍老太医前脚刚踏出墨章宫,后脚便被皇后派人带走了。这一走便是一天一夜,而到了第三日众人便得知鲍老太医自责未能救回皇上性命,已经引咎辞官了。
凌尧心道,十有八九是皇上临终前来不及召见太子等人,便向鲍太医交代一些重要的话,只是皇后的眼线无所不在,鲍太医刚出门便皇后派人被带走“严刑逼供”去了。不必说,鲍太医一定被迫“老实”交代了,所以才会有之后灭口之事发生。
至于鲍老爷子交代的内容,正是此事的关键所在了。
凌尧眼睛一亮,却又顿时疑窦丛生。一者,这样重要的内情,但凡知道的人都难以活命,看鲍太医的下场,再看墨章宫上下已经换了一批生面孔,何以一个普普通通的医丞会知道得如此详细?二者,傅太医原本在太医署并不出众,事后却突然擢升为太医令,为甘后诊病不说,太子被秘密囚于太庙,为其诊病之事,不找别人却单单让他来做,难道他其实是皇后的心腹?
这个念头一旦萌生,凌尧反而更加冷静起来,她不动声色听他说完,才装作无心地问道:“百密也有一疏,如今知道内情的人越来越多,只怕他们是瞒不下去了,这才夜夜会面商谈下一步计策。”
傅太医摇头道:“不然,太医署内知道内情的只有下官一人,公主可知道,鲍太医其实是下官的授业恩师。”他的语气突然悲愤起来,与方才木然无表情的样子大相庭径,“恩师辞官归乡,做学生的不去相送未免不合情理,因此恩师离开的那一日,下官还是去送了一程。只是当时恩师身边有人监视,所以并未对我说什么,只是提醒下官:宫廷之内多是非,步步惊心步步险阻,要下官少说话多做事,处处小心为上。当时下官还不明白恩师的暗示,直到恩师的死讯传回京师……”
“自那一刻起,下官便处处装聋作哑,装作性情古怪,凡事都爱理不理的样子,就是面对皇后王爷也不假辞色,丝毫没有半点恭敬之态。谁料下官越是如此,就越得皇后的赏识,不久下官便被擢升为太医令,再后来一些机秘之事也不再隐瞒,譬如太子并非在东宫禁足,而是被关在太庙之内,譬如皇后她命不久矣……”
“皇后命不久矣?”凌尧奇道。
“正是。”傅太医淡然答道,“若是皇后此刻将一切俗务放下,放宽心思潜心调养还有一线生机可觅,只是如今看来她并此意。”
“这件事她本人是否知道?”
“自己的身体,她自然一清二楚。”
这么一来凌尧更加疑惑了,她明知自己时日无多,为何还要不惜一切颠覆朝纲,即使最终她手握大权,又有何意?
“这女人莫不是疯了?”
“这也正是下官疑惑之处。”傅太医叹息,忽又正色道,“下官不过是一介医官,微不足道,也不关心国家大事,只求安稳度日,但也知道师仇不可不报。皇后心思难测,行事诡异,绝非善类,下官虽不以为太子便是最好选择,只是……下官人单力薄,只能倾尽所能助公主一臂之力,若有朝一日太子登基,还望公主向圣上多多谏言,以免给有心者可乘之机。”
凌尧微微一笑,诚恳地答道:“大人助我良多,而且大人肯对凌尧实言相告,凌尧感激不尽。大人的话,凌尧必铭记于心,不敢忘怀。”
傅太医一席话,凌尧的疑虑已完完全全放下。此人其实面冷心热,口口声声只是为了报师仇,言谈间却隐隐透露出对奚曌未来国运的担忧,甚至直言不讳太子不适合为帝,却对凌尧报以厚望。也难怪甘郦欣赏他,此人却等闲之辈。
不多时,大偃宫的宫门已近在眼前,凌尧略感吃惊。
如今夜色已深,凌尧一路只顾与傅太医说话竟没在意路线,此时才发现傅太医领她走的路并非回太医署的路,而是向宫门的方向行去。
这时傅太医恭声道:“鱼妃娘娘吩咐,公主身在京师之事皇后已经知晓,宫中太过危险,公主不宜久留。见过太子之后,下官要立刻将公主送出宫去。未及禀告,还请公主赎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