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临静静地躺在床上，脸上毫无血色，浓眉微微蹙起，薄唇轻抿着，仿佛睡梦里也在忍受什么痛楚似的。我伸出手想要将他眉间的褶皱抚平，却不想他霍地睁开眼睛，抓住我的手。
“吵醒你了？”
他直直地看着我半晌，突然有些恍惚地抚上我的脸，仿佛在确认似的问道：“娜娜？”
“感觉如何？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我任由他抓着我的右手，左手从怀里掏了帕子替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好些了，不碍事。”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我正要起身给他倒水，却被一把拉住，“别走！”
“我不是要走，是去给你倒水！”我有些惊讶他这孩子气的举动，放柔声音哄他。
“我不喝水，你陪着我就好。”他固执地更紧地抓住我的手。
看他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我只好坐下，“你怎么总是让我放不下心？才几天没见怎么就闹出胃病来了？”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几日未见，自然茶不思、饭不想！”他笑得有些虚弱。
“贫嘴！肯定又没好好吃饭？”我嗔道。
“你不陪，我哪有胃口？”
我正要说话，小顺子捧了碗汤药进来，恭敬道：“皇上，进药的时辰到了！”
“喝药吧！”我咽下要说的话，接过药碗，先搁在唇边试了试温度，一股清香扑鼻而来。“这什么药啊？”我一边问，一边扶他起来。
“回娘娘，是赤豆薏苡汤。”
“为什么我吃的药那么苦，你的药就是红豆汤？”我嘟囔着把药递到他唇边。
“我故意让何太医给你加了黄连！”他说完便要凑着我的手喝药。
“你……”我一把移开手，让他扑了个空。
他却好整以暇道：“正好你帮我喝了！”
“等你好了，看我怎么收拾你！”我恶狠狠道，将药碗塞进他手里，“自己喝！”
本以为他还要闹下，却见他接过碗，看了看我，一口将汤药饮尽。
我正疑惑，却听他笑道：“我倒希望你天天来收拾我，而不是见不到你！”他还想说什么，却咳了起来。
我连忙倒了碗水给他，嘴上却仍不示弱，“见到了又如何？还不是故意气我！明知道我让你少来永寿宫所为何事，却要生我的气，还把自己弄病了，这不是是存心让我难受吗？”
“是我太贪心了！”福临低下头喝了口水，突然自嘲地笑道：“以前总希望你懂事些，现在却又觉得你太懂事了！”
我忽然警觉起来，他是要捅破那层纸了吗？他极少明确地比较以前的我和现在的我，似乎是在刻意回避什么。虽然是我的直觉，我也乐得配合，因为要解释我这样的变化着实有些难度。
我看着他，想从他眼神里看出些端倪，他却突然开口道：“帮我把那些奏章拿到床边来！”
我看看不远处书桌上堆积如山的奏章，不禁皱眉，“你都病成这样了，还管那些做什么？不要命了是不是？”
“明天还要上朝，今日折子不看完，反正也睡不踏实！”
“你……”我看着他虚弱却坚持的样子，终是将反对化作了一时冲动，“算了，说了你也不会听！那你闭着眼睛，我读给你听！”说完我就后悔了，这不是成了牝鸡司晨、**干政了吗？
福临却是波澜不惊，轻轻吐出一个“好”字！
我见他这么干脆，自己如果再解释也就太小人了，于是便让吴良辅搬了一张紫檀云纹长案过来。殿门一关，我便心安理得地“干政”起来。
“先读读那份河南急报吧！”福临试图坐起来，却被我按住。
“你别动，我找给你！”那份奏折并不难找，上面沾着斑斑血迹，让我的心不禁一紧。我镇定心神，咽了咽口水，念道：“己未朔，河复决于大王庙口，屡堵屡决，溃水从长垣趋东昌，又至阳武、陈留，阻滞运道……”我越读越心惊，一面用余光去瞄他的表情。
他闭着眼，看不见情绪，只是眉峰紧蹙，听我说完便开口道：“决口必堵，河政必革，治河罔效、误国殃民者，严惩不贷！咳咳……”
“要不要紧？”我忙放下折子去看他。
“没事！”他扶着我坐起来。
“福临，万事不可操之过急！”我倒了杯水递他，又给他批了件外袍。
“操之过急？我怎能不急？”他把杯子递给我，有些痛心疾首道：“两年前，大王庙口已经决过一次了。溃水所到之处，‘城邑冲毁无余，官寄治于家店’，百姓苦不堪言！”
“可整治河工绝非一朝一夕之事，河工夫役、料物，官员职守都需一一参详，所以你更该养好身体，这样才有政治的本钱。”我重新坐到他身旁，轻声劝道：“你若是病了，整治之事恐怕也不易啊！”
福临闭上眼靠在我肩上，好半天突然开口：“娜娜，你替我朱批吧！”
我惊讶地看着他，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你替我朱批吧！”同一句话再次从他嘴里冒出来。
“这……不合规矩。”我本能答道。
“规矩？”他睁开眼，有些揶揄地看着我，“若论规矩，你当下所为也是不妥的！”
“那是你……”
不待我说完，他便笑道：“娜娜，关上门，若咱们还谈规矩的话，那你今日也不会坐在这了。”他眼神坦荡，反而显得我的犹豫有些矫情了。
“可是字迹……”我想了想，问出问题的关键。
“你前段时间在位育宫练字，后来临的贴基本上都是我的笔迹，我瞧着临的挺不错！”
“什么？你居然把自己写的贴放在里面？”
他有些不好意思笑笑，道：“要你每次练字的样子那么专注，我嫉妒了！反正都是练，我的字写得也还能入眼！”
我算彻底被他打败了，怎么孩子气起来就这么彻底呢？面对这样的皇帝陛下，我只好任劳任怨地拿起那朱批御笔，将“**干政”落到了实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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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我们俩共同协作完成任务，福临已经累极。我陪着他等他入睡才回永寿宫，这时敖登他们早已离开，我也没有心思去管吉雅，径直回到静恬斋。默默地拿出苏勒的来信，反复看了两遍，不禁黯然，竟然真的应验了。
“娘娘，吴公公派人给您送晚膳来了。”绿萝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我收好信，道：“进来吧！”想到吴良辅今天的话，我随口问道：“绿萝，去年你在宫里吗？”
“在啊。”绿萝一面给我盛了碗薏苡仁排骨汤，一面答道。
“那皇上设立御药房制造诸药的事你知道吗？”
她的手一颤，几滴汤汁洒了出来，“主子，我这就去清理。”
看她这副样子，这制药一事果然不简单，我接过碗，淡淡道：“不用了，吃完再清理吧！”我尝了一口汤，又道：“都是些什么补药呢？”
绿萝的脸唰的一下红了，支支吾吾道：“奴婢……”
“咳……”我轻咳一声，其中的端倪我也看出了些，自然也有些窘迫，却装作轻描淡写道：“听说这事在宫里也不是秘密了，你倒是好好说我听听！”见她咬唇犹豫，我又道：“莫非你想要我向别人打听去？”
绿萝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半晌才道：“奴婢当时在内务府当差，具体的情况也不太清楚。”这不是不打自招嘛，你在内务府还有不清楚的。
“那你知道多少就说多少吧，反正吴良辅今日也讲的差不多了，却说宫中传言纷纷，我想听你说说你听到的版本。”
“是！”绿萝看了看我的神色，终于开口道：“大约是去岁秋天，皇上从南苑回来，也不知怎么的火气特别大，见着人就骂，然后……”绿萝怯怯地看了我一眼，迅速垂下眸去。
“然后什么？”我继续喝着我的汤，做出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然后，皇上好像在发泄什么似的，临幸了不少的嫔妃，据说有的甚至只是宫女。当然，奴婢也只是听说而已……”绿萝的声音越说越小，我知道那是因为自己的脸色越来越差。
放下手中的调羹，按下心中的酸楚，我镇定心神道：“后来呢？”
“后来皇上就设立了御药房，专门研制御制药品。”
什么补药？不就是古代的伟哥嘛！“皇上这样做也算是失德之举吧，皇太后和诸位大臣就没管管？”我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皱眉问道。
绿萝看了一下门外，方才说道：“当初礼部祠祭祀郎中郭一鹍就曾上奏劝谏皇帝不可乱用补药，却遭到皇上斥责，最后被从重议处了。自那以后，就再也没人敢在这事上质疑皇上了。”她见我没吱声，劝道：“皇上虽然待您不同，但这话您还是别再提了。再说那些……”她斟酌了一下，才道：“皇上那样也没多久，去年冬天的时候，就恢复如初了，而且直到您回宫，内务府都没有皇上临幸宫人的记录。”
听到这些话，再设想这前后发生的一切，我先前的酸楚全都化作了泪意。福临，你让我如何怪你？又如何不怪你？
过了两日，定南武壮王孔有德榇宫入京，福临下令和硕亲王以下、阿思哈尼哈番以上、汉尚书以下、三品官以上官员亲自去京郊迎接。又过两日，福临派遣礼部侍郎恩格德赐给孔有德之女、传说中的孔四贞万两白银。孔公主请奏将孔有德葬在京师，方便守视，福临当即应允。而孝庄听闻她的孝名，决定等她父亲后事之后，将她接入宫中抚养。
我看着历史的车轮慢慢地驶向它既定的方向，却已不再像当初那般慌乱。尽人事听天命，唯此而已。
六月初八，这天是我禁足令解禁的日子。傍晚时分，我正大光明地受福临宣召在位育宫里用着晚点，钦天监忽然传来消息，“日生两珥，上有背气两重，色黄白，主大凶。”
福临为之一震，摔了筷子便往前院跑，我追着他跑了出来。只见西边的天际上，一轮红日正笼罩在一圈黄白的光晕中。
“别看了，伤眼睛的。”
福临仿佛没有听见我的话，依然盯着西方的天空。“大凶？！”福临喃喃道。
“是日晕，只是说明明天要变天了而已！”我伸手挡住他的眼睛，不准他再看。
我不知道古人为什么会把天象和命运联系起来，然而有时候，事情就是如此巧合，即使你参不透其中的玄机，也容不得你去怀疑。
天才刚刚擦黑，又传来陕西急报，“秦州（注1）城南地震，城垣楼垛倾倒无数，堤坝宫舍崩塌殆尽。山崩水涌，土陷成潭，村落尽埋，西安、延安、平凉、庆阳、巩昌、汉中府属地震等四十余府州县遭到破坏，遇难兵民达三万一千余人，牛马牲畜死伤无数……”
我终于想起“五一二大地震”时看到的关于堰塞湖成因的报道，这想必就是在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天水南大地震吧。
福临听到消息，一直沉默，我无能为力，只能坐在他身旁陪着他。人，在自然界面前总是渺小的，有太多难以抗拒的东西。即使在数百年之后的现代，面对自然界的发怒，人也只能尽可能预防，却难以遏制它的发生。而此时，作为一个帝王，他只能将这一切扛下，必须想出他的应对之策……
注解：
1.秦州，今甘肃天水，当时陕、甘尚未分家，这次地震为8级，余震持续了一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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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容易吗？今天开了一天的会，明天一天的口语考试，现在还要赶着12点前更新，还要忍受这样的冷清……今天终于关联好新的作者号可以管理评论区了，觉得非常对不起当初追文的亲们，特别是从JJ跟到起点的白色姐姐。看到你的评论，我翻了下JJ的初稿，原来这章时2008年12月28日写的，罪过啊，原来我修文修了快四年了啊……我对不起你们，让我继续享受孤独吧~~~~2012年4月16日星期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