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卡六人并李滢七人,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眼前这个前一刻还趾高气昂的“高官”,现在跪在黄土里,“砰”“砰”地磕着头。额头上已经变得紫红,想来要不了多久就会变成紫色的淤青,满地的黄沙,风一吹就铺了他一脸,模样确实可怜。
但谁都没有去阻止他,正所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若是见了可恨之处还能升起那份怜悯的,那都去修佛了。
三个头自然是不够的,梁德元的脑子早就一片空白,只麻木地磕着,嗑三个头丢得尊严和嗑再多个头丢的尊严也没甚区别。
周叔终究无奈地叹了口气,将其扶了起来,也不待他答话,便转身进了屋子。他心头焦躁啊,也不知道厨房里的好食材被这群丘八毁了多少。
几个老仆上来扶住了颤颤巍巍的梁德元,对项喆等人怒目而视,本想着就算是磕头也不过是形式所逼而已。谅外面那几个军汉也不敢真受了大人的跪拜,但万万没想到真就成了这副局面。
“你们这些天杀的,竟把我准备拿来腌制过冬的半头羊全给吃了!”
周叔右手擎着菜刀,紧盯着梁德元冲过去,杀气腾腾。
几个老仆何曾见过此等凶悍的老卒,拖着自家大人踉踉跄跄地后退。
项喆上前似是拉住了周叔,劝道:“老头子,别太在意,不就半头羊,没什么大事。”
展元魁只在另一间屋子里坐着,也没想到这老卒这么刚硬,为了半头羊竟然就要和人拼命,真是他娘的饿怕了吧。还是项小兄弟有眼色,不然梁德元这老小子真被劈了,陈烈那狗玩意儿想要打压自己可不是一两日了,不借此搞出点花花儿来才是怪事了。
项喆嘿嘿笑了声劝道:“上次进山没打着猎物,空手回来怕大伙儿骂我,就在林间找了这老虎吃剩下的半只山羊,本想着以后偷偷丢给大黄的,但没想到被他们吃了去。本来还心疼怕大黄吃了腐肉会生病,如此这般也挺好。”
看似耳语,但声音却很清脆,全场的人,包括坐在茅屋里的展将军全部都听见了。
扶着梁德元的两个老仆,脸色一时间就变成了颜色,怎么忽然就觉得自己的肚子有些痛了?天呢,这节气里留在山林间的腐肉是个什么样子?要是没有大把的蛆虫才是怪事了。
两人倒还真是忠心,在这种时刻也不曾将自家大人给丢了,走到一边不停地给他催吐。只是伸进了人家喉咙口的手拿出来又塞进自己嘴里,确实是恶心了些,不过,反正是催吐,恶心些倒确实是正途。
展元魁满面的虬髯都垂了下去,当年走山道,干粮吃完,他确实也吃过腐肉。腐肉里有什么,他比谁都清楚,一想到当时的痛楚,额头就要冒汗,他对着项喆抱怨道:“兄弟,你这就不仗义了,哥哥拣起那块肉的时候,你咋就不提醒我一下呢!”
项喆翻了个白眼说道:“你听到过狗叫吗?”
展元魁迷茫道:“没有。”
项喆道:“没有狗叫自然就没有狗了。”
展元魁愈加迷茫。
项喆继续道:“没有狗也就是没有大黄,没有大黄谁还吃腐肉!”
展元魁恍然,手指头指了指项喆,又指了指一指在催吐的主仆三人,“哈哈,哈哈”豪爽的笑声震破云霄。
项喆捂耳遁走,调笑大嗓门的人就是给自己找罪受。
……
两人一骑,速度也是极快,在日落时分便赶到了营地。本以为到了此地就有一场恶战要打,但没想到却是一派和睦场景。
先行到了的五十名军士已经将帐篷支了起来,燃起来的篝火上面还煮着一锅锅泛香的干饭,赶了一天的路,未进滴水,众军士早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连闲聊的兴致都没有了,只是眼巴巴地看着冒着热气的锅盖。整个营地除却周叔挥舞木铲的声音外,出了奇的安静。
展元魁带着项喆等人来到路口,狭窄的羊肠小道蜿蜒曲折而不绝,沿路青山翠绿,有鸟鸣啭,若几人有几分诗才天赋,必得吟上几首方能解心头之痒。
只可惜虬髯横没,健肌铮铮,全是肌大无才之辈。
三子看着小道恨恨道:“若是平坦之地,我百骑齐冲,那些个苗族人就算是铜头铁臂还不是得被碾成肉泥!”
展元魁教训这小子从不留颜面,一脚就踹在他屁股上,骂道:“你个瓜儿子,没脑子就给老子滚远些,要是放了这些苗蛮子进平原,我们他娘白忙活这些做什么!。”
赵高卓听了,笑道:“我们铁骑不得冲锋,苗人同样不能放大队上来,此处恰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妙处,对我们防守一方大有好处。”
展元魁点头称是,略喜地看了他一眼,问道:“你们常驻此地,想必一定有好些御敌的方法,说给我老展听听可好?”
项喆等人自觉退后一步,将赵高卓推到了身前。此地险要,所谓御敌之策除却有效的杀伤敌人外,便是防止敌人从山侧发起的奇袭,而能起到如此作用的自然非“陷阱”之道莫属。
在项喆未到时,赵高卓是此间最为出色的猎人。项喆承了他七分狩猎技巧,对“陷阱”一事虽已了然,但怎么也算不上精通。何处放置,放置角度如何,需要达到什么效果,那都需要时间和经验沉淀。
待赵高卓将自己内心的想法尽数道出,展元魁的内心已经喜不自禁,本以为捡到个项喆已是自己额头擦得锃亮的缘故,没想到又遇到个陷阱大师,这地界莫不是块沃土,专职出产天才?
不管是阻敌杀敌所需的竹篙还是告警用的警铃,在他的话语中都被放置的井井有条,听不出半点不妥之处。
展元魁喜道:“不知这位兄弟怎么称呼?”
赵高卓虽已过了不惑之年,但那份建功立业之心从未随年龄增长而逝去,甚至还愈演愈烈了些,如今受人赏识,心中自然是喜悦的,遂回道:“小卒赵高卓。”
展元魁听了,赞道:“卓尔高远,好名字!”
但他听了他赞自己的名字面色总显得有些怪异,他身后诸人也是努力憋着笑,不敢出声。
赵高卓这名字确实有故事,只是不见得有什么好称道的。在他出生前夕,赵父有一姓卓的朋友来访。两人本是同村伙伴,两小无猜,赵父将要喜得贵子一事,自然值得庆贺,两人于桌旁大醉。稍醒后,两人一同去往院角小解。
路上,那姓卓的也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想起小时的某件琐事,竟非要与赵父打个赌,两人只往柴垛上撒尿,看谁更高些,而赌注恰恰便是孩子的名字。赵父当时也是喝得有些神志不清,被激了三两句竟然是一口应承了下来,于是两人对柴垛好一阵宣泄,结果,赵父倒还是赢了。
第二日,赵父酒醒,自然就把昨晚的“童趣”扔在了一边,而恰恰这时,妻子临产,且顺利地产下一子。赵父抱着自己儿子大感欣喜,但当被他人问及可否起名时,他昨晚喝得大醉,哪还记得这事。这时,他便想起了昨夜的赌注来,“赵高卓”这一名字听起来似乎也不差,念叨了几遍就愈发的喜欢了,于是,便将名字敲定了下来。
后来,姓卓的又来拜访,听得赵父给儿子真取了这名字,对其信守诺言大加赞誉,但他是个大嘴巴子,结果“赵高卓”一名的由来在赵家十里被弄得人尽皆知。那姓卓的自此也再未来过,也不知道“卓低赵”这一人是不是真的在世间存在过。
展元魁见众人脸色欲笑不笑的样子,还道是自己说错话了,唯恐将这有才之士给得罪了,赶紧搂着赵高卓的肩头到别处勘察地形去。
三子的屁股虽然被展元魁踹了一脚,但他心中倒是没有半点委屈,平日里被打骂习惯了,早已经逆来顺受。
他的眼光在诸人身上扫了一遍,问道:“喆哥,你们这边的人都这么厉害吗?你能单屠了六个‘黑蝴蝶’,现在又出来个陷阱大师,你们这里到底还有多少能人啊!”
鲍家兄弟仍是傻呵呵的憨厚模样,李滢照例抱着剑不说话,狗子却已经把目光微微抬起,望向了天边映红的夕阳。
“喆哥,你们这些人里,是不是就属你最能打?”三子有些好奇,有些失落,又有些期待。
项喆向那抱剑的女人瞅了一眼,轻“哼”了一声,终究没好意思把“最能打”的名头给应承下来。
“项小子也就一股子蛮劲,要真打起来,他连李滢姑娘的衣角都碰不到。”能拍李滢马屁的机会,狗子向来都不会放过。
“我没这把握。”李滢冷淡回应道。
狗子一时语塞,赶紧转移了话题:“还有我们周叔那才是真正不出世的奇才,他的见闻.....”
“说起他的见闻确实是广博,不管是北边蛮人部落里烤制羊肉的法子,还是西蜀煎茶的美妙,尤其那是绍兴黄酒酿得最为甘醇,那琥珀色看着就让人心头舒畅。今晚他老人家掌勺,你们今晚有口服了。”项喆挟着三子就向营地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