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子连一点愤怒都没有,一个能单独对上六个“黑蝴蝶”,且能将其全歼的人,就是真的强者,更何况还有个不知实力的修真者,军队永远是最敬重强者的地方。
三子替掉了一人,亲自拾起了担架,遒劲的胳膊显示出他远超常人的力量,有这样的力量,提起的担架自然就更稳,哪怕是队伍加快了行进速度,担架上的项喆反而睡得更加安稳了。
都是精锐的士卒,日行百里本就不在话下。穿过茂林,就是那条熟悉的羊肠小道,而那轮夕阳还将垂欲垂地挂在西边天空。
项喆到底还是在到之前醒过来了,摸着自己还有些昏昏沉沉的脑袋,顶着一圈崇拜的目光,自己好生的不好意思了起来。在荒野里待得久了,接触到的就这几人,自己不管做出何样事情来也不会迎来“崇拜”这种眼神来,现在突然享受到了,倒是有些消受不起了得感觉。
强大的人离得远了,便是神,离得近了,那自然仍旧是个人,可能还不是很讨喜。
展元魁亲自将项喆从担架上扶了下来,呵呵笑着的样子看上去心情还是挺好的。
“小兄弟的身体真是好啊!这才多久的时间,身上的伤就已经恢复了七七八八。”
“不过是懂些接骨治外伤的本事,在路上自己胡乱弄了两三下,如今是好的差不多了。”
众人从坡上往下望去,分明有炊烟从茅屋间飘起,都还有闲心做吃食,那自然就是没事了。
战火未开,这当然是最好的情形了,虽然都是军人,但打仗总是要死人的,没有人喜欢战争。要是所有的军事行动都只是跑跑腿便行,那就算是每三日来一次也未尝不可。
展元魁站在坡上心想着等自己铺设完陷阱后,今夜还能好好泡上会儿脚,打会儿盹,就全身都舒坦起来。
众人下得坡去,没听到战马的嘶鸣声,也就知道另五十骑还未到,林间路虽然难走,但到底少了许多歪路,路程不知短了多少。
如果冬日里有一锅热气翻腾的暖锅,那着实是件享受的事。但现在离冬日还尚早,漫山的荒草都还未见枯黄,吃暖锅还是显得热了些。但这也无妨,有酒有肉,吃得一身粗汗也别有一番说不出的乐趣。
梁德元吃得满头大汗,咬一口羊肉,喂一口微烈的土烧,也堵不住他时不时的叹气声。
自从把他妹妹送上陈都尉雕龙篆凤的大床后,自己的仕途青云直上,从一个粮仓的小看管直到现在的地方转运使,一时间也可谓是个风云人物。与那玄宗时期挟妹上位的杨国忠有着八分相似,只是一个傍的是皇帝,一个是折冲都尉。
梁德元不是杨国忠,没那么大的野心,所以他对自己现在的生活很满足,要是能这么安稳地过完这辈子,再给子孙留下几块遮雨的瓦片,他也心满意足了。但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儿子竟然去和姑父在窑子里争女人,简直是脑子被塞了猪屎。只怪当时他也没太当回事,本想着自己的妹妹在都尉枕边吹几阵风,自己再挟着那不争气的小畜牲上门谢个罪,都尉总不至于为了个风尘女子跟亲家决裂了吧。
但瞅瞅这间四面漏风的破茅屋,他心就凉了下来,做了几年军中的后勤官,总有几个军官朋友,他如何会不知道此地是如何的凶险。但身边却只有几个忠心的老仆和不知所以的小厮,连个会刀的人都没有,凭什么来阻挡凶恶的苗人?
这样的关隘要地,不派一个精通战略之道的将军过来先行部署,却把自己这个无用的粮官扔上来,存了什么心思,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看着边上小厮嬉笑着吹着羊肉块,一脸享受的样子他就来气。
“废物,废物,都他娘的是废物!”梁元德一怒之下,就把整个锅子都掀了起来。满锅子的汤水洒了一地,“嗞嗞”地冒着热气,切成块的羊肉也滚了一地,沾了满地的尘灰。小厮夹到嘴边的羊肉还没来得及放进嘴里,就被汤汁浇了一身。
好在身上的衣物还穿的厚实,倒是没有被汤水烫着,只是看着地上的羊肉好一阵可惜。
“砰”的一声吹乱了茅屋里的火药味,本就不太牢固的柴门,陡然间被人被一脚踹开,吓得屋内的人一哆嗦。
“梁总管好大的火气啊,也是哦,这种时节里躲在茅屋里吃暖锅,喝烈酒,不上火才是怪事了。”展元魁开着玩笑走了进来,但一张脸却是十层的黑色。自己带着百余骑狂奔了两日,连嚼了两日干粮,吃得嘴巴里都能吐出渣滓来,这老小子倒是好享受!
梁德元见了来人,本就涨红了的脸颜色变得愈发深了,但眼珠子转了三圈后,竟是硬生生把一脑门子的怒意给压了下去。
边上的小厮还没回身,不知来人是谁,只道是那几个管理路卡的军汉,满身汤汁的怒火一下就有了宣泄处,边转身边骂道:“谁让你们这些厮杀汉进来的!冲撞上官在军律里是什么罪,你们知道嘛,一群蠢货!”
脖子还没来得及扭转过来,就被一巴掌给扇了回去,顺便还被一脚将踹到了角落里。
梁德元赶紧将座位上的汤汁擦拭干净了,殷勤道:“没想到展将军亲自来了,真是,唉,真是那苗人还不得望风而逃啊!来来来,请坐,请坐。”
展元魁脸上也不曾露了半点笑意,自顾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说道:“你手下倒是生了一副好嗓子,这样的家伙不送进宫里,实在是屈才了。”
梁德元仍旧笑得殷切,回道:“没问题,没问题,此次回去,我就去打点一番,将这小子送进宫里去服侍皇帝,也算是这小子的造化。”
那小厮缩在角落里,听了梁德元的话,吓得捂紧了裤裆,身体却仍旧如筛子一般,抖个不停,但到底还是不能缓解心头的恐惧,竟是头一歪晕了过去。
小厮那副怂样众人自然看不得眼里,展元魁问道:“我军到来,总管大人可曾安排好了粮草供应及相应住处?”
梁德元脸皮抽了抽,自己这个转运使怎么都要比他一个小小的仁勇校尉来的金贵,这厮杀汉倒好一进来就对自己喝五吆六,一点颜面都不给自己留。但奈何自己的命现在只能靠这大汉担待着,战场就是个石磨,要是真被硬推了上去,不被碾成滩匀称的血水才是怪事了。在长沙府里,两人就看不对眼,现如今这样的形式下,他就算是被打断了牙齿,也只得往肚子里咽。
梁德元强笑道:“都尉也未嘱咐说将军这么快就到,帐篷还未支起,怕是要辛苦各位兄弟了,至于粮草我马上调拨!”
想着这家伙再如何刁难,自己先应承下来再说,保住了性命才是头等大事,等出了这阎王窟,卷了钱财就逃往他地,凭这些年搜刮的财物,怎么都够自己一世富贵,反正这长沙府是万万不能待了。
“哦,那便好。”展元魁似乎是沉吟了一下,但说出来的话语里面分明是没有商量的意思了,“外面的军卒举报你中饱私囊,断人军粮,你出去朝他们磕三个头,若是他们原谅你了,我也就不追究了。”
梁德元用肌肉挤出来的笑容一时间僵在了脸上,心里泛起了无限的苦涩。既然陈烈一心要自己死在此地,如何又会派人来保自己性命,展元魁与自己不对付,在长沙城内人尽皆知,陈烈那白眼狼派他来怕是监视多过军防。自己先前也是被猪油抹了心智,竟妄想靠他搭救,白受了这许多屈辱。
“展元魁,我家大人对你以礼相待,你别欺人太甚!我家大人乃是正六品的谭洲总转运使,你只不过是个九品的仁勇校尉,见了我家大人,按《唐律》是要叩首行礼的!”跟了梁德元多年的老仆,自然知道两人之间的过节,见大人受辱,他哪还忍受得住。
展元魁不言语,捡起桌上一副筷子就在锅子残存的汤汁里,寻出几块幸存的羊肉来,放进嘴里,嚼得腮边的虬髯乱颤。
“别动不动拿官职说事,在长沙城里呆过的人,哪个不知道你家大人的转运使是个什么玩意儿?连个算盘都打不好,还转运使,只会转你家妹子的屁股吧!”三子冷讽道。
展元魁咽下了羊肉,补充道:“还有那《唐律》以后就别再拿出来吓人了,自从大理寺上卿王老先生仙逝后,谁还当回事情。要是他老人家还在,也轮不到你们这种人在地方上耀武扬威。”
梁德元只是满脸绝望地站在那里,没有还口,也没有出口教训自家的老仆,他很久都没有这般不知所措了,当时妹妹拿着剪刀抵着自己脖子以命相胁的时候,他都没有这般无措。他从未想过原来死亡是这么可怕的一件事情,他的床下还有好大一箱银判没来得及挥霍,别院里还有两个美艳的姬妾来不及宠幸,他真的不想死。
梁德元心中一横,说道:“我这就去磕头致歉!”
屋内众人一时间都未反应过来,怎么都没想到这老小子会怕死怕到这种地步,为了能活下去,一点脸皮都不要了。
向前决绝地跨了三步后,他又转过头来,说道:“若是梁某有命脱得此难,今后甘愿为将军驱使。”
展元魁看着他的背影沉默下来,本以为梁德元只是个借着妹妹的东风上来的庸人,但今日看来,这家伙的阴狠的劲怕还在自己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