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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斗一触即发,本身就终日混在酒吧里无所事事的水手们都纷纷挤到木桌上,木凳上,兴致勃勃的呐喊着里三层外三层围起来,只在中间留下足够大的圈子。尤丝站在恩里克身后,乱发如丝,紧紧咬着发白的嘴唇,悄悄从旁边酒桌上拿过一个空朗姆酒瓶子,死死揣在手中。
“噌!”一声响,塞伊德抽出他的弯刀。这种意大利产的半月型弯刀,是水手们最爱用的武器,它的刀面宽度大,既可以抵挡刺剑的刺击,又可以做出大幅度的劈杀,这在肉搏战中是相当有效的。塞伊德玩味的用手擦拭弯刀,那刀面光亮可鉴,闪闪亮亮的倒映着他狰狞无比的脸。
“嘿!小子。”他蔑笑着指向恩里克,“或许你现在讨饶还来得及,可别输了回去找你母亲大人哭鼻子。”
“哈哈哈——小家伙已经做好哭的准备了!”
“小家伙!你要能胜过他我们就全都跟你了!哈哈哈,虽然这有点扯蛋!”
“哈哈哈——!”
水手们又前俯后仰的拍打着桌子嘲笑他,所有人兴奋起来。他们仰头把酒喝尽,然后眼巴巴的等着看好戏。
“不要!不要伤害少爷——!”尤丝忽然从恩里克身后冲出来,高举着酒瓶疯狂朝塞伊德奔去。可不幸的是,这位勇敢的小姐刚冲到塞伊德跟前,便被他用一只大手给狠狠钳住,生生提了起来。
“呜——呜!”尤丝的大口喘着粗气,褐色的瞳孔露出深深的恐惧,她拼命挣扎,衣服凌乱不堪,整个下摆处已经顺着她挣扎的身子提起来,露出一段白嫩的小腹不停起伏着。那粉嫩的颜色水手们睁睁看在眼里,酒吧里顿时充满了唾液咽下的声音,那些家伙的下档也开始因为这雪白的肌肤而蠢蠢欲动起来。此时,尤丝的脸已经涨成了朱红色。大片的泪花不断从深陷的眼眶中奔涌出来并砸到塞伊德那双灰白的靴子上。她的双手仍倔强的抓着塞伊德的刀柄不放,她的指节,已经狠狠的露出青白色。
“放下她!你这只猩猩!”恩里克气得两眼圆睁,拉起袖子提着剑就要冲过去,却被杨抢先一步。此时杨早已抽出配剑,一个箭步上前,狠狠把剑顶在塞伊德满是青筋的脖子上,他的目光冰冷,不夹杂丝毫感情,就像一只没魂的魔鬼。
“别,别别,马丁内斯先生,别那样看着我,也别用你的剑指着我。”塞伊德竟吓得直哆嗦,刚才那嚣张劲早已飞到了大西洋上。酒吧里所有水手都摒住了呼吸,生怕一点声响都会让这只大名鼎鼎的鬼手给塞伊德来个了结。
“放下她。”杨的声音就像冰块。
“好好好...我并不是有意的——只是她,我只是——”
“放下她。”杨又重复一次。
“我放我放...”这彪型大汉在杨的威迫下,颤抖着把手松开。杨抓着尤丝的手臂把她拉到身边,然后转过身对恩里克说,“少爷,一切小心。”他的表情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慈祥,他拍拍恩里克的肩膀,走到他身后。
“来吧,大家伙!”恩里克再次拿起剑指向他,塞伊德的所作所为已经彻底激怒了他,他决心为尤丝小姐好好教训这个大汉。
“好!”塞伊德大声的回答,提了一口气,眼睛又恢复了光彩。
在两人狠狠的对视后,比试无声的宣布开始了。
这时,原本还还像块木头似的塞伊德大吼一声,像只巨熊般的举起弯刀猛劈向恩里克。而恩里克一闪身,塞伊德便劈了个空,直接把他身后的桌子劈成了两半。随后,恩里克轻盈的挪动步伐,不断闪避他的追砍。闪着闪着,他忽然一跃而起,一个反身把剑刺向塞伊德。
“喔——”水手们发出一片惊呼。
塞伊德大惊,赶紧挥刀隔开,然后又奋力向他劈去。一时间,酒馆里刀风大作。站在前排的水手们又纷纷向后挤了一些。
在一阵交锋后,恩里克在塞伊德的追砍压制下不断后退,到墙角,他已经退无可退,只得举起剑架住他的弯刀。
“压制他压制他!他要输了!”水手中有人大喊着。
“其实这小子也不赖嘛。”人群中有人窃窃私语。
“恩恩恩...”旁边的水手都点头响应。
战圈中,塞伊德压在他的剑上,不断加力,凭借他自身的蛮力向下压制住恩里克。而恩里克则逐渐力气不支,慢慢被塞伊德的弯刀压了下去,那光亮的刀面上已经可以看见他通红的脸庞了。
而就在这时,杨闻风而动,迅速欺身上前一挑,把塞伊德的刀挑开,分开了他们。
“不要干扰比试!”恩里克怒吼。接着,他一个三连步冲刺到塞伊德的面前,不断的快速直刺,鬼魅般的剑影漫天盖地的扑向塞伊德。
这一幕,让所有的水手都颠起脚来,他们的呼吸声变得越来越重,大家都变得热血沸腾起来。塞伊德在恩里克剑影的笼罩下被动防守,一时间手忙脚乱起来。忽然,恩里克抓住他举刀时露出的破绽,把蛇型剑探了进去,虽然塞伊德迅速的把弯刀横住,企图让刀面挡着他的刺击,但恩里克把手一晃,剑尖便在他的脖子前一寸的地方微微颤抖。
“我输了。”
塞伊德沮丧的低下头,从旁边木桌上拿起一瓶朗姆酒猛灌下去。
这时,酒吧里一片寂静,只剩下昏黄的油灯还在头顶上吱呀吱呀的摇曳。
“好!”
人群里爆发出一声叫好,顿时,所有人都反应过来,纷纷鼓掌叫好。
“还有谁不愿意和我出航的?”恩里克大吼,他喘着粗气,额头上豆大的汗滴不住往下落。
“愿意愿意!很厉害的小孩子啊——啊不,船长,哈哈。”
“哈哈哈——”水手们又哄笑起来,纷纷举朗姆酒瓶向恩里克致意。
“我说小子——”塞伊德在笑声中热情走上前搂着恩里克的脖子,“噢,不!船长,你还真厉害,来来来,喝一杯!”塞伊德现在和刚才完全判若两人,似乎刚才的比试并没发生过。
“大家伙,你也很厉害。要不是杨帮我,输的会是我。”恩里克坦白的承认。
“嗨,别说这个,输了就是输了。”塞伊德大笑着推他一下,“不过,鬼手马丁内斯就是不一样!一剑就挑开我的刀,那实力啊——啧啧啧——还好刚才他放过我了!”塞伊德想起刚才那一幕上身又是一阵颤抖。
“鬼手马丁内斯?”恩里克看向杨,他此时正坐在那和尤丝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手里抓着一个高脚杯,感受到恩里克的目光,他举起高脚杯,微微向他致意。
“对啊,就是他,连大名鼎鼎海盗王多穆也曾在他的手下落败!”塞伊德的粗犷的嗓音又把恩里克散出去的视线拉了回来。
“海盗王多穆?”恩里克又转过头看了他一眼。想起刚才杨的那股阴森杀气他也不禁打抖,原来杨还有这么一面,他一直以为杨不过是个和蔼可亲的老人罢了。
“咳!今晚就别谈这个了,”塞伊德搂住恩里克,把他往满是黑毛的胸膛上挤,同时把一杯朗姆酒塞进他的手里,“来来来,喝酒喝酒!今晚不醉不归!”
“我——我不会喝酒。”恩里克挤在他怀里,黑毛戳着他的脸,一股浓郁的榴莲味袭来,差点让他背过气。
“什么——”塞伊德拉长了嗓音,瞪着他,“你不会喝酒?”
“会!我会!”恩里克看到塞伊德嘲讽的表情,捏紧捏拳头,仰起头把酒一饮而尽。瞬间,那郎姆酒混合着烧酒的辛辣味道呛得他的泪水夺框而出。
“喔!喔!喔!船长好样的!”塞伊德大笑起来,然后大吼着鼓掌,而其他水手们看到这一幕,也大笑着纷纷叫好。在他这一壮举过后,坐在旁边的水手们都挤到他的身旁,不断向他敬酒。而恩里克求助式的望向杨,却被杨挥挥手拒绝了。
于是,我们可怜的恩里克先生第一次喝酒经历,就以被这些壮汉疯狂摧残而告终。
三个小时后,烂醉如泥的恩里克搭着杨和塞伊德的肩膀踉跄的走出了酒馆。
“来来来——噢,你是莱瑟,快来,喝喝喝!隔——”恩里克酩酊大醉着满嘴胡话。
“啧啧啧...可怜的费舍尔船长。”塞伊德同情的拍打他的脊背,这时,恩里克已经开始呕吐起来,塞伊德摇摇头,“真惨哪!第一次喝酒就遭受这样巨大的折磨。”
在恩里克一轮猛吐过后,他讪笑着把胸前的镀金十字架放在唇上吻着,
“上帝啊!原谅我们这些罪人吧!”
“哦?大家伙,你也信上帝?”杨看看塞伊德那土耳其式的长相,不禁奇怪。
“上帝?噢!我只是把它挂在胸前而已。”
“哦?塞伊德先生难道不信万能的上帝吗?”杨的声调变高了些。
“这个——我,我当然信了,不过...”塞伊德把头巾解下来,塞进口袋,他黑色的卷发全散了下来,盖在他的脸上。
“不过?——说吧。”
“咳,马丁内斯先生你可替我保密。”塞伊德搓搓鼻子,把卷发撩到耳后,“那上帝是个懒家伙,当初那该死的神甫说他能挽救我,我才信他的,谁知道他是这个样子,真该死。”
“塞伊德先生。”杨提高了声调,“你这可是在亵du?”
他楞了楞,一拍大腿,“啊!呸呸呸,”他唾了几口,“真是的!我怎么能亵du上帝呢!”说着他又拍了拍胸口,然后闭起眼睛开始虔诚的祈祷起来。
杨看着他的样子,苦笑着摇摇头,望向旁边枯黄的橄榄树。深秋了,叶子黄了,只见得那橄榄树叶随风缓缓飘落,宛如蝴蝶折断的翅膀,飞舞间,映预着命运,却只是短暂的盛开。然后,它们停滞于大地,那肮脏的土壤里,不会再有人关注这卑微的落幕。
“喂!马丁内斯先生,你可别乱想啊!”塞伊得看着他那沉思的样子,扳着他的厚肩膀紧张看向他。在欧洲,亵du上帝可是项重罪。
杨白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那好吧,这上帝是我在*买的,要一个金币哪,我给你好了!”塞伊德拿起那个廉价的上帝不停的在他面前晃。不过这显然并没奏效,杨并没有理他,而是一言不发的搀扶着恩里克继续向旅馆走去。
半个小时后,两人总算把醉醺醺的恩里克抬到了旅馆的床上。他们走后,他迷迷糊糊的躺着,总觉得漏了什么事情没做似的。不过,头昏脑胀的他禁不住睡魔的侵扰,很快便沉沉睡去。在窗外,零星的飘起雨来。
此时,在皇宫的门口,有一位像洋娃娃般的女孩揣着一块金怀表在那静静等待,任由雨水打湿了她的金发。并沾在她的长睫毛上,顺着眼睛流下来。在雨中,她低声吟唱,那婉转的歌声飘扬,轻盈的飞进恩里克梦乡。
大约四个小时过后,雨停了,苦苦等待的她狠狠甩甩头,雨珠像小精灵似的纷纷归于地面,接着把那块金表塞进怀中,一脸漠然的走进了皇宫。
※※※
9月4日清晨,透明的阳光照在白色的栅栏上,粉碎成金黄的光的碎片。恩里克伸着懒腰在窗台上看着这座宏伟的城市。店主们都早早起来了,高声唱着各自喜欢的小调,匆匆的把铺子打开,微笑着迎来新一天的新的希望。
“要扬帆起航了。”恩里克对自己说,然后美美的最后伸完一个懒腰,让精神随之振奋起来。
当杨和恩里克把衣服、航海用具、钱袋都收拾进行囊走出旅馆时,太阳已经高高挂起,天空上的云仿佛天使羽毛一般,远处蔚蓝的海面上有不少大大小小的船只正在从里斯本的码头出发,驶向那海天一线.
“少爷,打算先去哪个港口?我想你应该先做好个计划。”今天的杨穿着短靴,穿着件灰白色的麻布上衣,典型一副航海者的打扮。
“港口?”恩里克想想,“就亚历山大港吧。”
“少爷——”杨不解的看向他,他认为恩里克应该会了解这些的,“要知道,我们这种吃水量小载重低的船,恐怕连地中海也过不去!更别提去遥远的亚历山大港,当然,你愿意用块浮木滑过去那也许可以。”
“什么?不能去亚历山大!这可真是太扫兴了!”
“先去塞维尔港吧,那是离我们最近的港口,我想我们可以从里斯本买点畅销品过去,先积累资金。”
“塞维尔——讨厌的西班牙人!”他看向杨,“那好吧——确实只能去那了,”他松了松领口,把脖子望外伸出去一些,“我想,我该患上忧郁症了!”
“那得快些了!我们必须赶在一点前起航出发,这样到达塞维尔港口也不至于太晚。”
“噢!现在几点?”
杨从麻布外套的内袋中掏出一个精致的瑞典怀表,看了看,“你瞧,快九点了!赶快吧,少爷!”
“天啊!马丁内斯先生!“看到那只怀表,恩里克晶莹的口水立刻凝结在嘴角边,“你的怀表可真漂亮!”
“那就看看吧,这确实是个不错的东西,当然,如果你愿意,以后你可以从阿姆斯特丹带一个给公主。”杨把怀表递给恩里克。
恩里克接过表,拿在手里,爱不释手的摆弄着那金色的表壳,当他打开表盖时,一副平民女子的画像印入他的眼帘。
“马丁内斯先生。”恩里克好奇的指着画像中的女人,“这怀表上的这个女人画的是谁?”
“噢,她——是我的妻子。”杨脸上的皱纹在不停抽动,他看起来相当痛苦,“不过,已经在十一年前去世了。”
“对,对不起,马丁内斯先生。”
“叫我杨吧,少爷。”杨强摆出笑脸,“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他拿过恩里克手中的怀表,看着它喃喃说,“这表,只有最爱的人,才能被允许呆进去。”
“哎呀!糟糕!”这时恩里克猛的一拍脑门,他终于想起和公主的约定来。
“怎么了,少爷?”
“没什么没什么,我想我得去趟皇宫。”
“可是——时间来不及了...”杨又看了看怀表。
“这样吧,杨!”恩里克的脚弯曲了些,已经做好了跑的准备,“我去皇宫,你呢,就去做好准备工作,呆会十二点码头汇合!”
“这可不行!少爷!”杨提高声调,“作为船长,准备工作你得熟悉!”
“杨,你以后叫我船长吧,还有我也想做准备工作,可是——”恩里克心急火燎,“我真的得去皇宫一趟!”
“那好吧,少..船长,你去皇宫的时候最好顺便去拜访一下陛下。”
“好好好!十二点见!”说完,恩里克拔腿就跑。他健步如飞,汗如雨下,连阳光也狠狠的砸在他的身上,让他泛起无比燥热的感觉。
在通往皇宫的布鲁斯街道上,恩里克看到了多明戈侯爵那架红木金边马车。他跑过马车时,忽然听到车中一阵异响,转过头,却看到一个女人的瘦小身影从多明戈的马车中窜出来,朝码头方向狂奔。而多明戈卫队的士兵们叫喊着,纷纷追了上去,只剩下多明戈独自站在马车边上气急败坏的吼叫。
这家伙一定又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恩里克想。不过,他现在可管不了那么多,目前要做的是尽快赶往皇宫。
好不容易跑到皇宫,恩里克稳稳呼吸,决定先晋见国王。于是,他跑向大殿,让门口的守卫通告一声,得到允许后,才小心翼翼的走进去晋见国王。
“恩里克——”穿着暗红色丝绒长跑的国王威严的坐在宝座上,从眼缝中俯视着他,“听多明戈侯爵说昨天你和公主想私自出航?”
“噢不!陛下,”恩里克走上前,却被侍卫们伸出剑拦住,只得退回红地毯中央,“我们只是顺着塔古斯河航行到入海口。”
“哦?”陛下声音提高了几度,“那今天公主一整天都把自己闷在寝室里,又是怎么一回事?”
“这——”恩里克低下了头。
“唉——”国王往柔软的椅背靠了靠,语气又缓和下来,“你已经是一名航海者了,希望你能够随时保持冷静,早日接过你父亲的担子。”
“我会的,陛下。”恩里克把手放在右胸上,朝他微微鞠躬。
“还有,”国王的语气又变得严厉起来,“既然你已经是航海者了,我认为你无须再和公主做过多的来往,至于击剑教师的位置,我会让多明戈侯爵的儿子来替代,希望你尽心尽力完成你的航海事业。”
“可是——陛下!”
“本王已经决定了,你难道还有意见?”
“没有了——陛下。”恩里克的声变得十分微弱,不过他还是扶着右胸,保持鞠躬的姿势。
“好了,你先退下吧,如果你愿意,最好和公主告别一下,我不希望她太伤心。”
“好的,陛下。”说完,恩里克弯着腰缓缓后退,直至退出门外,他才撒开腿跑起来。大概五分钟后,他气喘吁吁的跑到位于皇宫东侧的米提琳寝室外,敲响了那扇白色房门。
“米提琳,你在里面吗?”
“滚开!滚开!我不要见到你!”
公主在房里歇斯底里的尖叫,随即恩里克听到一个金属重物砸在门上,发出一声巨响,震得木门直颤动。
恩里克身子一震,像木头似的楞在原地。随后,他搓着手,从门口走向走廊的窗子,然后又走回来。吐了口气,又敲响房门:
“公主殿下,昨天晚上确实是恩里克的不对,原谅恩里克吧!”
“......”
公主闷在里边不说话。走廊中一片寂静,阳光透过树叶,班驳的透过窗子,形成一束束光线,打在这个狭长的走廊上。恩里克呆立在那,感觉心脏有些痉挛,想起国王的话语,他心脏痉挛得更厉害了。于是,他把脸贴上房门,声音颤动着穿过去:
“公主殿下——恩里克马上就要出航了,以后也许再也不能照顾公主了,希望下次公主下次再见到恩里克的时候,别再生恩里克的气了。”
“......”
走廊仍然是一片寂静,也许女孩睡着了,又或者是她已经不愿意再理会恩里克。
恩里克悲凉的摇摇头,心中的痛苦带走了原本出航的所有兴奋。他很遗憾,很懊悔,他不愿意与公主的道别成为无声的对白,哪怕是公主最小声最小声的哼他一下,他也心满意足了。不过,这一切并没有发生,公主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所以他也只得默默离开了皇宫。
然而,恩里克并不知道。刚才在寝室中,他的话让那个女孩拿在手中画笔猛然掉落,并使得她的泪水在刹那间盈满整个眼眶,她的身体在颤抖,她甚至想马上就追出去,抱他,亲吻他。可她没有那么做,她埋藏在心底的皇室尊严让她选择了保持沉默。
她坐在圆床上,被子枕头散乱一地。在她的跟前,是一块白色画布,那上面已经勾画出一个熟悉的轮廓来,女孩呆呆的坐在床头,流着泪,让悲伤的感觉占据满内心,她踌躇着,不知道是否要到码头挽留恩里克,或者和他告别,她狠狠的摇摇头,把脸埋进枕头中深深哭泣。
而恩里克也不知道。在那小小的酒馆里,有个叫尤丝的姑娘,正默默的擦拭着肮脏的桌面,泪珠滚滚的滴在抹布上,她的脸,看起来如冰雪般晶莹剔透,仿佛一触,就会融化掉。那脸上的痛,只能用撕心裂肺来形容。
现在恩里克在哪里呢?
噢,现在的恩里克,正走向码头,走向那个他理想开始起航的地方...
※※※
“船长,你终于来了!”当恩里克赶到码头的时候,杨已经站在一堆堆木桶前等他了,这次,他购买了四十桶香料,期望能在塞维尔港卖得个好价钱,毕竟葡萄牙王国最畅销的就是这些香料了,
“船长?你怎么脸色不大好,没事吧?”杨关心的问。
恩里克摇摇头,没有说话。他的心情糟糕极了,满脑子都是公主的影子。
呆立了一会,他的眉头蹙起来,看向杨,“我们的船没问题吧?”
“这——”杨摇摇头,又点点头,“也许吧,在近海应该没什么问题,但最好还是祈求上帝保佑。”说着,他转头看向码头旁边的圣文森特大教堂,点点头,却又摇摇头。
“恩——希望上帝保佑。”恩里克叹了一声,不再说话。一阵海风吹来,默默的撩拨着恩里克的发丝。他扬起头,伸手抓住海风,回头看着这座熟悉的城市,把捏紧的拳头放开,将海风吹了出去。那带着他温暖气息的海风,瞬间消失在空气中,糅合着他的依依不舍,轻轻拂过了每一个人的脸颊。
“再见了——里斯本——”他在心里默默念着,看着这座熟悉的城市,又看着这个熟悉的码头。码头外的秋天,在恩里克的眼中变得荒凉萧瑟起来。他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或许,是因为即将离别,又或许,是因为那个美丽的姑娘。他不知道答案,也不愿意知道答案。
这时,塞伊德从码头中走出来,“嘿!费舍尔船长!您终于来了!”,他看到恩里克,很热情的上前打招呼。他今天穿了一件宽松的棉布上衣,下摆那还有个不小的破洞,而他的头巾也换成了黑色,只是那双长靴还是像沉放了多年老粥一般的灰白色。
“你好,塞伊德。大家都准备好了吗?”
“当然,他们可是我精心挑选出来的水手,一共四十六名!保证让你满意!”塞伊德自豪的拍着胸脯,信誓旦旦的答道。
“那就好,我们进去。”恩里克的语气淡如清水。
“恩里克!——恩里克!”
正当他要转身做进码头时,一个熟悉的尖叫声从远处传来,穿着纯白长裙的少女跟着萧瑟的秋风一起奔来。
恩里克一脸欣喜,是米提琳!是她,是她!他刚转过身,便看见公主哭叫着跑过来。她像小猫似的尖叫着冲进恩里克的怀抱,小拳头狠狠摧打他的胸口。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现在走!你不要米提琳了吗?”
“我,我——我,哎呀!真是的!”恩里克慌乱着不知如何解释。他腾出手挠挠后脑,又把手放回米提琳温暖的脊背上。
“呜呜呜呜——,你这是为什么呀!为什么要离开我呀!”
米提琳看着恩里克的仍带着稚气的俊脸哭倒在他怀里,
“这到底是为什么呀!呜呜呜呜——”
现在,她终于感觉她已经不再是那个不懂爱的小女孩。这种突如其来的感觉,尽管穿越了漫漫宇宙,一旦飞来射中胸口,便如直射炮弹一般穿透。这种在人与人之间极少出现的感觉,我们把它称为——命运,但这分明是有前兆的,可那些被动的人却永远也不能了解,而那些呕心沥血主动创造命运的人,为了这一个瞬间不惜付出自己生命的一半,甚至是——全部。
“船长,时间到了,该走了。”杨走到恩里克后边轻声提醒。
“呜呜呜呜呜......”一个鬼哭狼嚎似的声音忽然炸开来,是塞伊德。此时的他正抹着暗黄色的眼泪像只大猩猩似的哭着,脸上的伤痕不停抽动着,显得他更狰狞恐怖。
“呜呜呜呜——老家伙你真残忍呀!”他夹着哭腔扯着他的胸毛在嚷着。
“怎么了?塞伊德?”杨蹲到他面前看着他。
“没什么没什么!”塞伊德摇摇头,“我就是想我那个丑婆娘了——呜呜呜——我也很爱她呀!“接着,他又扯起他的胸毛,“这是为什么呀!这到底是为什么呀!命运啊——!”
过了一会,他伸出粗壮的大手把那暗黄色泪珠抹掉,但又想起什么似的,又嚎啕大哭起来。
“嘻嘻!”米提琳被塞伊德逗乐了,羞红脸脱出恩里克的怀抱。
“我等你。”她低头扯着恩里克的衣角。
“别等了。”恩里克想起国王的话,脸色变得平静下来,他拿起她嫩嫩的小手轻轻一吻,拂过她的脸蛋,转身走向塞伊德。
“为什么!你这是为什么!”公主站在他身后朝他嚷嚷。
“好了,塞伊德,别哭了,走吧!”恩里克没有理她,也没有转头看她,而是扶起塞伊德,咬紧颤抖的嘴唇,毅然走进码头。
“为什么...你这是为什么...”在他身后,公主的身体如同风中小草一样的颤抖,大眼睛里盈满了泪花,喃喃自语。
不过,恩里克并没有听到,此时的他已经走进码头,来到了水手们面前。
“嗨!船长你终于来了!不来我们可都要回去了!”水手们散坐在地上嚷嚷。
“不好意思,各位,耽搁了一下!”恩里克淡淡的解释。
“哈哈!船长你跟美人儿那事我们可都看见了!哈哈哈!”
水手们哄然大笑,笑声显得十分空灵。
“谁再敢笑话船长我第一个杀了他!”塞伊德咬牙切齿的抽出弯刀。
水手们可是熟知塞伊德的性格,见他发出狠话,也就都不做声了。
“我的水手们!”恩里克扫视他们,换上一副严肃的表情,虽然这与他俊美的长相很不符合,不过,至少水手们在这一刻起开始认真的看着他了。
“我知道你们当中许多人是漂泊了多年的老水手。而我,恩里克,则只是一个第一次出航的懵懂少年。”
“而且我也知道,当初带领你们的船长一定比我经验丰富,一定比我好勇善战。”
“但是,你们现在必须重新认识我!”他猛的提气,使得声音大起来。
“因为!从这一刻起我将带领你们找回你们的梦想!”
这最后一句,恩里克向天撕吼,所有的委屈不快,全都随着这声吼迸发出来,化成一个铁锤,敲击着水手们的耳膜。
“喔!喔!喔!”四十六名水手士气激昂,巨大的声浪几乎掀起了船坞的棚顶。
杨欣慰的看着恩里克,悄悄的对他竖起了大拇指。
不过,.当水手们来到船坞,看到那艘船时...
“我的天啊!这不会就是我们的船吧!”水手甲扯着水手乙的破了一个洞的衣服大叫。
“你看你看,你看那个三角帆上的小洞,我的上帝啊!船长!不要告诉我这是真的!”水手乙扯着水手甲的衣服把他推到一边冲着恩里克大叫。
“啊!船身也有很多洞啊!要死了!我要回去!我要回去!”水手丙扯着头发,尖叫着转身就要跑。
一时间,水手们怨声载道,纷纷转身想要回去。”
“大家静一静,静一静!”看到情况不妙,恩里克在事态变得更严重前阻止了他们。
“船长!你是个好船长!可这艘不是艘好船呀!”
“我知道!这艘不仅不是艘好船!还是艘破船、烂船!可是你们在它身上看到什么了吗?!”恩里克反问着大家。
“船长!我在上边看到了被虫蛀空的小孔!”
“哈哈哈哈!”
“对,它是千疮百孔,那是因为它经历了磨难!而它也是一名勇士,就是它造就了我伟大的父亲:恩里克·华尔!”
“你们今天可以走,也许,你们以后也会成为英雄!可是,今天!当你们踏上这艘船!你们就已经成为了英雄!”
然后,他神情缓了缓,说:“好了,现在你们可以自己选择去或留,我决不强求。”此时的他,高昂着头,嬴弱的身子显得异常高大。
“.....”
水手们一片沉寂。
“我...我想做英雄...我决定跟随船长。只要上帝保佑这船出海不被打翻。”水手丙已经迈出去的脚步又挪了回来。
“我也是!”水手乙扯回水手甲的衣服,以威胁的目光看着他。
“我,我当然也是!对!还有我!老子就想做英雄呢!”水手甲拍掉水手乙的手,从水手乙看到水手丙又看向其他水手。
最后,所有的水手都决定留了下来。
“好,现在我,将以我的名字命名这艘船——恩里克号!”
“喔!——喔!——喔!”四十六名水手拍着胸脯大声吼叫,巨大的声浪再一次席卷整个船坞。
远处的补给员第二次被吓到,他摇摇头,“唉,又是一帮无药可救的白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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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一艘叫恩里克的小船满载着他、满载着四十六名水手、满载着葡萄牙人民、满载着欧洲人民的梦想,升起风帆,摇摇晃晃的扬帆起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