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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06年9月的里斯本,晴空朗朗,罗西奥广场上亨利王子的雕像正指着广阔无际的大西洋,号召人们继续他未尽的使命。
在公爵府偌大的客厅里,恩里克·华尔公爵刚脱下他的红色丝绒外套,正烦闷的原地转圈,将朽木一样的手指架在鼻梁上,站起来,踢开靠背椅,然后像被粘住双腿似的站住。
今天,是他光荣从葡萄牙皇家海军司令部退役的日子,但是最近海盗舰队与西班牙海军频频交战让他感到焦躁不安。自从二十年前那场旷世海战过后,海盗王多穆就销声匿迹了,但近十年来,原本被瓦解的阿尔及尔海盗舰队又开始重组并逐渐壮大,甚至控制了整个地中海域,而他们的首领却正是那个海盗王多穆。事实上公爵并不是没有尝试过和他们一战,只可惜西班牙舰队不愿意再和他联合,单单依靠他的海军舰队还不足以打跨重新崛起的啊尔及尔海盗舰队。同时更让他担心的是小恩里克出航的在即,如果被海盗王多穆知道这个消息——所以他相当烦恼,好在他那泛白的金发已经足够稀疏,否则没人敢保证他不会把它们扯光。
他烦躁的拉回靠背椅,重重坐下去,把头挨到椅枕上,枯指开始杂乱的弹打椅子扶手,等待他四年没见的儿子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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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皇宫击剑室内,一柄银刺剑静静的躺在红地毯上,剑的主人——米提琳公主正颠着小脚丫,抓着恩里克的手臂,把粉色的嘴唇柔软的印在恩里克那薄如叶片的唇上。阳光透过薄窗纸闯进来,顽皮的挂在他们身上不愿下来。
实际上,这隔天一次的剑术课是他们幽会的最佳时机。陛下对于他们的事虽然没有反对,但也并不赞同她与她的小剑术老师恩里克过于亲近。他更趋向于让公主和某个王子结合,而不是公爵的儿子。
“天大的消息,我毕业了!”恩里克轻轻推开米提琳,抓起她的小手说,“我再也不用听托克那个老家伙讲那枯燥的航海课了。”
“是呀,你不用再见那老家伙了,但是——”米提琳忽然咬紧嘴唇,抽回手,把它们像麻花一样绞个不停,“但是,你也准备出航了——不是吗,那是多久后?一个星期?一个月?”
“我也不知道,”恩里克茫然的说,“也许一个月吧?或者更久?”
“真是的,最好时间不要再往前跑了!”
“如果可能的话——我也想这样。.”恩里克无奈的说。
“哎哎,我们干嘛要想这些!“米提琳反手拉着他,向外跑去,“来,快跟我来!”
“去哪?又去偷葡吧?!”恩里克扯回她,“别再做这种事了!”
“当然不是!”米提琳回过头瞪他一眼,又拉起他,“你真罗嗦,简直就和多明戈侯爵一样,
“我是为你好——”恩里克反驳说。
“哎呀!反正你跟来就是!”米提琳甩了下恩里克的手继续朝皇宫门口跑。
跑到皇宫门口,恩里克意外的发现多明戈候爵正在鬼鬼祟祟的挨着官墙和一个身皮棕色斗篷的高大男人窃窃私语。他的突眼睛边谈边偷偷到处瞄。那个斗篷人脸被大大的头盖遮住,脸上一大片阴影,远远的看不清楚样子,只能大概猜到他没头发,因为恩里克没看到有任何的发丝,而且他似乎也没有眉毛。
“你看他们,一定在商量坏事。”恩里克扯停米提琳和她耳语。
“别那么说——父王可信任他了!”米提琳又瞪了他一眼。
“就是——呀,你看你看,没错吧!”
这时,多明戈看到了他们,脸色忽然变得苍白,慌忙扳着斗篷人肩膀退得更远。
“哎呀——说不定是在谈什么大事哪——恩——不过我也讨厌他,又罗嗦,又多管闲事!”米提琳说最后一句话时就像只发怒的小猫,她平时没少被多明戈侯爵抓住把柄。
“可不是——”恩里克说。接着他被公主拉着继续跑,多明戈距离他们身后已经有一小段距离了。
“到了到了!你看!”米提琳带他跑到塔古斯河岸边,指着河上一艘小帆船嚷,“就是它啦!”
“它?”恩里克望过去。那是一艘小型横帆船。船体被漆成米色,就像只剥开一半的潮花生壳。这轻巧的家伙悠闲的躺在波光粼粼的塔古斯河面上,船艉的缰绳松垮垮的栓着木桩,看样子随时可以起航。
“你又要干什么——?”,
“你说呢,我的大航海家?”
“不行——绝对不行——难道你打算用这艘小船出海?”恩里克坚决的说,“你不知道这是个危险的举动?”
“当然知道,”米提琳嬉笑着登上船,拿起浆,“所以呀,考验你这位未来伟大航海家的时候到了!”她挑战的说,“当然,如果你愿意,我们就到入海口好了,我想这对你来说并不困难吧?”
“这——肯定咯,那——好吧!愿上帝保佑——”恩里克在胸前划着十字,也登上帆船。
“公主——!恩里克先生——!你们在干什么!我的天啊,不能出航!不能出航!”多明戈侯爵在远处看到他们登上帆船,赶紧推开斗篷人,大喊着挥舞手臂跑过来,眼珠子眼看就要掉出来了,不过他那两条大象腿可给不了他太快的速度。
“快!恩里克!快呀!解开缰绳!那烦人的家伙要追来了!”米提琳扯着他的袖子不住摇动。
“别急。”恩里克耐心的等那肥胖的身影跑来,等他差不多跑到时,便迅速解开缰绳,拿起浆一拨,小帆船便兴高采烈的逃离河岸。而多明戈侯爵一个老鹰扑食,想扯住缰绳,却一个踉跄的重重摔倒在地,地上的泥巴像水花一样飞溅到他身上,那连绵山岳似的下巴上也粘满了草粪。
“坏小子!你这个坏小子!”他嚎叫着拍打泥地,又溅了一脸烂泥,“我要向陛下告发——!告发你——!”多明戈侯爵迸发出杀猪般的吼叫,爬起来在河岸上来回挪动。
“哈哈哈哈——”恩里克和米提琳在帆船上看着他肥胖的身影大笑不已,银铃般的笑声在泛满金光的塔古斯河面上回荡,被微风抗在肩膀上运向远处的大西洋。
摆脱多明戈侯爵后,恩里克惬意的站在帆船中央看着塔古斯何旁西姆街,呈现出大西洋似的蓝色,温润地无限伸展开去。在它的尽头,是傲然耸立在大西洋畔山巅上的圣乔治城堡。城堡下,汹涌的大西洋波涛猛烈地冲击陡峭的崖壁,发出雷鸣般的轰响,纵使在远处,依然清晰可闻。
“呜呼——!”恩里克把黑色披肩脱下,卷起上衣袖口,应着轰鸣声伸开双臂爽利的大喊一声,然后坐在桅杆前,任由沁凉的秋风吹散他的金发,桅杆上的白色横帆鼓动,船缓缓顺风划进。
“真的要出航吗?”原本趴在船边的米提琳靠近他怀里,皱着眉头轻抚他白皙而瘦削的脸庞,“父王说海上很凶险呢...有暴风,有海怪,还有海盗——听说那个海盗王多穆霸占了大片海域呢!你真的要去吗?”
“这——”
“反正你要好好陪我一段时间!——啊!那个人想干什么!”
“什么?!恩里克猛的扭头看像河岸,只见刚才那个斗篷人扯着盖头,追着他们的帆船狂奔,他阴影下的嘴角咧开,脸上出现一抹邪恶的笑容。恩里克瞪着他站起来,从腰间抽出长刺剑指向斗篷人。这时斗篷人停住了脚步,钉在原地,嘴上依然保持着那抹邪恶笑容,鲜红的舌头不断向外吐。
“刚才那个男人不是和多明戈侯爵在一起么?”在帆船远离那个男人后,米提琳搂着恩里克的腰惊魂未定的问。
“恩。”恩里克点点头,“那家伙一定有阴谋,你得告诉陛下!”
“父王不会听我的——而且——算了,我试试吧。”
最后他们在塔古斯河往大西洋的入海口停船靠岸,上了码头。
码头上,遍地是礼花屑,整个空气都泡在浓厚的硝烟味中。正当恩里克猜测市民们在迎接什么人物时,却无意间瞥见船坞里那艘巨型战斗堡垒,顿时,他的目光便被这大家伙磁石般的吸引住了。
这是艘重型卡拉维拉式战舰,它停靠在船坞边,随着浪花的呼吸而微微晃动,桅杆上那印着红色十字的白色主帆被海风吹动,鼓囊囊的发出撕响。三根粗壮的桅杆不可一世的顶天立地,期待战火的洗礼。那船身上,一排整齐的加农炮肃穆的并列着,蠢蠢欲动,似乎随时都会飞出一排炮弹来。
“什么时候我才能拥有这样一艘海上堡垒呀!”恩里克望着那艘军舰幻想,甚至连拉着米提琳的手都因为震撼而泌出细汗来。
这时,阳光的金沙倾倒下来,使船艏那只展翅翱翔的鹰迸发出金色的箭芒,直射恩里克的眼球——那是公爵专属的船首像!
“米提琳!是我父亲,回来了!他回来了!”恩里克转身抓着米提琳的双臂雀跃着,脸上因为兴奋而泛着红潮。
“公爵大人回来了?那太好了哎!你一定很久没见到他了吧?”
“恩恩恩!四年了啊!——我要马上回家,我真的一刻也等不下去了!”恩里克跳叫着说。
“那——你回去吧——!”米提琳翘起小腿,朝他吐吐小舌头。
“好!那我回去咯,改天见!”他亲吻一下米提琳的额头,转过身飞快的起舞脚步,让微风撩拨起他盖耳的金发。
“哎哎——!恩里克——!“米提琳在他身后又跳又叫,“晚上我在皇宫门口等你!有礼物要送给你哪——!”
“恩恩,晚上见——!不见不散——!”恩里克转身作了个“OK”手势,又继续狂奔起来。
“哎,真是的,都忘了!还是等晚上吧。”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米提琳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金怀表嘟囔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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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十分钟后,恩里克终于气喘吁吁的跑回公爵府中,他拨开粘在额头上的发丝,面色红润的推开大门。
“父亲——!”看到坐在木椅上的公爵,恩里克呜咽一声,疯狂扑倒在他的怀里。
公爵扶着他站起来,像瞧件珍惜的宝物似的从他的头顶瞧到脚尖,又从脚尖再瞧回来。看着他那继承自己的笔挺而狭长的鼻子,碧蓝的大眼睛,以及薄如叶片的嘴唇,他表情突然一僵,一把推开恩里克严肃的说:
“今天起你必须要开始着手准备出航了,你已经十七岁——不,是十八岁!”
“什么?今天?”恩里克楞在原地,眼神直直看向公爵。
“对,今天!杨会帮你准备好一切。”
“可是父亲——!”恩里克迈向前一步,想恳求父亲把时间放宽些。
“没有可是!”公爵打断他的话,低吼说,“你说你今天击剑课以后去哪了?别以为我是个老糊涂——恩里克——家里的仆人多的是!”
“可是——!”恩里克又迈向前一步,他的脸色变得苍白,嘴唇开始打颤。
“不要可是!”公爵把他推回原地,严厉的看着他,“明天你必须和公主说清,你已经是个航海者,绝对不能与公主再交往下去,我这是为你好。”
“父亲,可是——”
“你要再可是——就别怪我无情了,最后问你一次,是或否?!”
“是,父亲——”他的脑袋耷拉下来,搓着衣角,脑袋里全是米提琳的影子。
“唉——”这时,一直静默在一旁的萨琳达夫人发出声动人心肺的叹息,“华尔,你就一定要让我们的孩子天天与危险相伴?这太——唉——”萨琳达夫人美目含泪。她舍不得可爱的孩子,却又不能忤逆公爵的意思,她绞着手,在温暖的房间中瑟瑟发抖,像极了一枝被海风临虐的小喇叭花。
“你!你这样怎么让他做名航海者!”萨琳达夫人凄苦的样子叫公爵更加愤怒,他坐下来,手指又开始极不耐烦的敲打椅子扶手,“出航!明天必须让他出航!必须出航!”公爵变得歇斯底里。
.沉默中,萨琳达夫人潸然泪下。
恩里克看向父亲,然后信步走到母亲身旁,无比痛惜的把伤心欲绝的母亲搂在怀里,亲吻她的头发,向她保证:
“母亲,相信我,我一定会满载而归的!”
“恩里克!”公爵终于停止敲击,腾的站起来。
恩里克被吓了一跳,茫然的看着他。
“唉——也给你父亲一个拥抱吧!”公爵重重吐了口气,伸开手,脸上的沟壑像个皱橘子。随着他的身体一同颤抖。
“父亲——”终于,恩里克再也忍不住了,真正像个孩子似的哭起来,和公爵紧紧拥抱在一起。
许久,公爵才缓缓推开他,表情又转为严厉,“还有,你必须记住一点——若是遇到海盗王多穆,你一定要远远避开,绝对不能和他来往!
“我一定记得!”恩里克点点头。
“好了,出门口等着吧,我交代杨一些事情——”
“好的,父亲——”说着,恩里克走回母亲跟前,亲吻她的额头,然后从母亲看到父亲又看到门口,缓缓走向大门边上,然后依依不舍的再看一眼这个熟悉的家,慢慢挪出了公爵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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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公爵府,太阳已经接近落山,黄昏柔和的光芒抚慰着少年的留恋与伤感,而过去的恩里克只能成为沉长岁月中美妙的回忆,璀璨与绚烂的永久浸没于时间的洪流之中。
恩里克站在门口望着夕阳的余辉逐渐消失远处皇宫的后方,心中泛起涟漪,到底该怎么开口和米提琳解释这一切?他感到相当茫然。他蹲下来,又站起来,然后把头发弄乱,看向天边。
不久后,公爵的老战友:杨·马丁内斯先生,手中揣着一把长刺剑,也走出府邸,郑重的迈向恩里克。他和父亲一样,满头苍白的发丝,脸上布满了深深的沟壑。
“少爷。”杨将长刺剑双手递上,“准备好了?”
恩里克接过剑,举起来,用手指划过沁凉的剑面,这是父亲一直使用的配剑。他点点头,又摇摇头,“也许吧——希望我准备好了。”
“那我们先去造船厂吧,公爵已经给你准备好船了。”
“船?”恩里克摸了摸鼻子,眼睛变得明亮一些,“那真不错,我也要有自己的船了。”
“快走吧,还得募集水手呢,我想那些家伙一定很愿意和你一起出航。”杨扯了扯恩里克的手臂。
“真的?”恩里克的眼睛变得更明亮了,“跟那些家伙出航没准是件趣事!我天天路过酒馆都可以听见他们的歌声。”
“可不是吗,少爷!快走吧!”杨扯着他的手臂走向船厂。
“先把别的事情放一边吧,恩里克。”跟在杨的后边,他自言自语的说。
里斯本的造船厂座落在城西一个偏僻而且靠海的角落,就和大多数的造船厂一样,它就如同随便一堆木头搭建起来的一般,相当简陋。恩里克和杨一道来到造船厂前,互视一眼,信步走了进去。
造船厂内颇为潮湿,霉烂的木头散发着烂苹果味弥散在空气中,地上的木屑堆得有小山高,造船工人们吆喝着来回跑动,一派繁忙的景象。杨带着恩里克来到了厂长布兰德的跟前。
布兰德先生是个窄鼻梁并有一口蛀牙的胖子,他满头棕色的卷发,脸上的肥肉把他的眼睛挤得只剩下一条缝。他穿着黑色的麻布上衣,不停搓的着手掌,那上边的污垢像一条条黑虫不断从他双手间落下。
“噢!我的小少爷,欢迎您的到来!”他嬉皮笑脸的拍打着恩里克的肩膀向他问好。
“恩哪——你好,布兰德先生。”恩里克活像尊石像的僵硬在那,显然,他很不习惯布兰德先生的热情,最重要是他那双大手在他肩膀上不停拍打,把小黑虫全留在了他的丝绒外套上,恐怕,这得让他拿外套去清洗一轮了。
“来来来,给您介绍艘好船,绝对符合您身份的哟!”寒暄过后,布兰德满意的扭着肥大的屁股带着他们来到一艘多桅帆船前。
那是艘至少有230吨位的大家伙,共有五根桅杆,中间三张横帆,前后各两张三角帆。恩里克眼睛扫了这艘船一遍,不过当他看到船侧身那狭长的炮筒时,眉头明显皱了下,这显然是长程炮,恩里克并不是很喜欢这玩意,海战起来并不实用,但他不得不承认,有这样一艘船作为旗舰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怎么样?不错吧!有了它,哪怕是海盗王多穆也不用放在眼里。更何况,它的价格十分公道,只要一百一十万金币,并不贵吧?”布兰德的眼睛眯成一条缝,眼珠子骨碌碌的观察着恩里克。
“布兰德厂长。”杨看向他又看回恩里克,“这就是公爵大人为费舍尔少爷准备的船?”
“噢,天哪!马丁内斯先生——你知道的,那简直不是一条船呀!”布兰德的脸涨成茄紫色,几乎成一条逢的眼睛撑得有绿豆那么大。
“带我们去吧,布兰德先生。”恩里克说。
“好吧——不过...哎,算了,您自己看吧。”他横着脸,仿佛遭受着巨大痛苦般的带着他们来到隔壁船坞里一艘残旧的小型三角帆船前。
“天啊!”恩里克抓起头发,他认为,这一定是个玩笑!
不过,当他回头看到布兰德那一脸等着看好戏的表情,又证明这一切是真的。
这真是艘可怜兮兮的小船,恩里克想。船上,有些发黑的三角帆松垮垮的挂在桅杆上,甚至肉眼还能看见些烧焦的小洞,船上的漆许多地方被磨掉,露出原木色。
再大点,哪怕再大点有刚才那艘船的三分之一都好呀!恩里克心里嚷嚷。“哎呀呀,造孽啊造孽啊!我的小少爷,您说这艘破船怎么配德得上您高贵的身份!我真为公爵大人的决定感到无比痛惜。”布兰德声音类似公鸡被杀前的鸣叫,那多像多明戈侯爵的嗓音。
“要不这样如何?我决定做个巨大的牺牲。”他看起来义愤填膺,狠狠在嘴唇上留下个牙印,“那艘船我亏本卖给您,就算是我对恩里克家族一个微薄的贡献,您只要轻轻的、轻轻的记在心上就好。”
.恩里克没理会他,径直走到帆船前,轻柔抚mo那粗糙的船身,并盯着那些被蝼蚁叮咬过的细孔,一股鱼腥似的气味让他蹙起眉头。
“马丁内斯先生,这样一艘船你觉得怎么样?”恩里克问。
“这艘——”杨额头上有滴滴冷汗冒出,“少爷,这艘船只能在近海跑跑,根本就去不了远洋。而且——它也实在太破了,风浪大概会把它打散吧。”
“这——真差劲...”恩里克的眼睛黯淡下来。
“要不——”杨说,“我去恳求公爵先生换一艘好点的船给你?稍微大一些的,新式一些的?”
恩里克摇摇头,把手重新放在船身上,摩挲一下,抬起手——那上边满是肮脏的木屑,并混杂着班驳的漆迹,发出淡淡的鱼腥味。
“这船看起来似乎已经有很久的历史了。”他把手从船上拿下,让他们互相拍打,但却始终拍不干净,那些东西似乎印上去了。
“没错少爷,”杨说,“这艘是二十年前流行的轻桅帆船,当时公爵也是乘坐这样的船出海的!”
“哦——.当年的父亲...”他沉吟一声,又抚mo起这残旧的船身来。上面的木头已经略微潮湿了,但是还仍然保持着原来的韧度,而上面的细孔虽多,却又经得起无数蝼蚁的啃咬,也不知它到底经历了多少风浪。
“其实——我觉得这艘船也不错。”恩里克从杨看到布兰德,“也许我们可以先用它来做近海贸易?”
“可是——少爷,你这样或许是在...恩——反正这并不合适。”
“哎呀呀,马丁内斯先生您说得太对了!”布兰德把手拍上杨的肩膀,“要不,少爷——”布兰德撇开杨走上前拍拍帆船,“那艘船我只收您七十万枚金币——七十万枚金币而已呀,我怀疑成了圣人!”布兰德嘴里那死老鼠般令恩里克几欲作呕。
“算了——布兰德先生——”恩里克摇摇头说。
“其实,”布兰德靠近恩里克的耳边小声的说,“您以公爵的名义是很简单就能从德萨克先生(里斯本的银行家)那里借到这些金币的。”
“好了,那艘船我不要——”也许是因为他嘴中的异味,恩里克不悦的挥手打断他的话,“马丁内斯先生,我们去酒馆招募些水手吧。”说着,他拉起杨走出了船厂。
“这艘船?”布兰德又拍了拍小破船,“但愿上帝保佑这位小少爷不要被风浪给席卷去咯!”他看着他们的背影,又补了一句,“也许我该给那个小子制造些麻烦。”说完,他抽抽鼻子,胡乱在胸前划起十字来。
走出船厂,恩里克和杨直接向酒馆走去。酒馆就在码头附近,靠近海边,每天都吸引着无数水手前来消遣。在恩里克和杨准备走到码头时,却看到多明戈侯爵沐浴在朦胧的夜色中带着那个斗篷人走向码头。
“多明戈侯爵。”恩里克上前一步,叫住他,想问清他这个斗篷人的事。
多明戈转过头看到他们,楞了一下,并没有回话,而是赶紧推着斗篷人走进码头。那斗篷人被他推搡着,回头看了恩里克一眼,又露出一个邪恶的笑容。
恩里克和杨站在原地面面相觑,他们对视一眼,同时摇了摇头,继续走向酒馆。
来到酒馆门口,里边嘈杂的声音隔着木门一样那么大声。恩里克推开门,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声音嗡的一下在他耳边炸开。酒馆里面人声鼎沸,水手们都挤在旧木凳上,手里都拽着大瓶的朗姆酒。他们互相捶打,抛开那些应该讨论的东西,随意胡扯着暧mei而模糊的****话题。酒馆的灯就像烧焦了的橘子,可怜的吊在墙顶上,昏黄的发不出亮光。而水手中的有些人,捏着酒吧姑娘们的臀部,沐浴着酒气把歌曲放在他们粗犷的喉咙里。
“咳咳——”这浑浊的气息让恩里克感到难受,他清清嗓子,用清澈的嗓音扯破了这个*的场面。
“有人愿意与恩里克·费舍尔一同出航吗?!”他环视着这些脏乱的家伙喊道。
熟悉的姓氏让酒吧里的嘈杂声孑然而止,水手们都在好奇的打量他——这是位羸弱的少年,有着典型葡萄牙贵族似的长相,碧蓝的眼睛,土豆条似的鼻子,薄如叶片的嘴唇,还有盖耳的金发。他身上披着一件黑色的丝绒外套,左肩上还留有一个极大的灰色手印,在他的腰上,则挂着一把看起来像是高档货的佩剑。
“呜——”看到不是传说中的人物,水手们哄了一声,又恢复了喧闹。
“真是帮坏家伙!”他们的举动气德恩里克直跺脚。
“少爷!”一个小妞看到他,,把手在麻布裙上搓了搓,走上前,“您怎么会来这里,我觉得您应该不会出现在这种地方才对呀!”这个小妞叫尤丝,是酒吧里最美丽的姑娘。平时她常常会到公爵府上做些零工,所以与恩里克认识。
“尤丝小姐,我是来招募水手的。”恩里克撇撇嘴,看着四周喧闹的水手们狠狠的搓搓手,想着该怎么才能说服这些该死的家伙出航。
“少爷,他们都不会愿意和少年船长出航的!”尤丝打断了他的遐想,“里斯本不好吗?为什么一定要出航呢?我想您还是不要——”她打算劝服恩里克打消这个念头。
“尤丝小姐。”恩里克打断她的话,并严肃的把嘴贴上她的耳朵,“你要知道,航海是每个葡萄牙青年的梦想,这是你所不能理解的,所以不要试图阻止我或者其他任何人。”他温暖的气息吐在尤丝小姐晶莹的耳廓上,使得这位小姐的脸蛋迅速开始发热起来。
“马丁内斯先生。”恩里克撇开她,转过头看向站在门外的杨,“真是的,他们根本就不愿意理会我!”
“噢——可不是吗?少爷。”杨微笑着拍拍他的脑袋,“我来试试。”说着,他脱下大衣,走进酒馆里。
“没人愿意上船?!”杨大吼。
水手们看看他,统一的摇摇头,继续大口喝酒。
“难道你们都不愿意?”杨大手狠狠拍在旁边的桌子上。
“先生!”一名水手大声回答,“我们的命只卖给勇敢的船长!跟个小孩?还是让魔鬼来亲我的屁股吧,那会比较舒坦些。”
哈哈哈——他的话音刚落,水手们都大笑起来。此时的酒吧里闹得更欢了,水手们都在大声的讽刺他,并笑着拍打桌子。那声响震得酒吧的灯都微微颤抖。而尤丝站在一旁咬着嘴唇。她想帮他,但又不知该怎么做。
“哼。”恩里克在杨的身后嗤笑一声,绕到他面前说,“胆小鬼们?难道你们连小孩的船都不敢上,就这样,”他的手指环指了一圈坐在木凳上的水手们,“你们就打算这样天天坐在这里等着名船长来恭敬的迎接你们?”
听到他的话,水手们你看我我看你,手里抓着酒瓶却没有喝下去。
“胆小鬼?!打赢我再说吧!”一个奔雷般的声音在人群中炸开。这时,一个醉醺醺的大汉站起来,他一脚踢开椅子,然后扒开人群向恩里克走来,每一步,地面上都会弹起不少飞灰。他的右脸,有一道从额头一直拉到嘴角并张牙舞爪的伤疤,那布满黑毛的肌肉鼓囊囊的不停抖动,他的额头上围了一条红头巾,把黑色的卷发全围向脑后,活像一名啊尔及尔海盗。
“太好了!塞伊德,教训一下这个小子!”有人喊道。
“对对对!教训他教训他!”
“好——来吧,大家伙。”恩里克伸出食指向他挑挑。
“不要——!塞伊德——!”尤丝尖叫着跑出人群,伸开手挡在恩里克面前。
“滚开!滚开,你这个骚婆娘!”那个叫塞伊德的男人走到她跟前,大手往右一拨,把她拨倒在地上,顿时,她的麻布裙子上被磨出一个小孔,渗着鲜血的白皙皮肤贴在小孔上露出了惨淡的笑容。
恩里克瞪了他一眼,匆忙上前扶起尤丝,轻轻把她推到了一旁。接着,他转回身子,抽出那柄公爵赐予他的长刺剑,缓缓指向塞伊德,一字一句的说:
“如果你不介意我要把你身上的黑毛全削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