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园的大厅之内有一个醒目的高台,这个高台乃是翠园一众歌妓表演才艺的地方,也是整个翠园最热闹的所在,每天聚集在这里的人不计其数,不但有豪门贵胄,更有许多衣衫寒碜的落魄书生,难道说这些读书人连三餐温饱都无所着落,也要跑来这里来分流快活么?
民以食为天,没有人会质疑这句话的权威,这些穷书生自然也不会,之所以这些人会出现在这里,那是因为在这里他们也有属于自己的天地,他们也有自己的职业,很多人都叫他们书会先生或者才人。
随着大宋经济的日渐繁荣,瓦子勾栏逐渐兴起,日益充斥到大宋的每个角落,西京如此繁华,这里的瓦子勾栏自然更加的数不胜数了。
瓦子又叫瓦舍,瓦市,瓦肆,简称瓦,乃是固定的娱乐中心,游人看客来往其中,川流不息。勾栏又叫勾肆,设在瓦子中,是固定的演出场所,内设戏台,戏房,腰棚。随着瓦子勾栏的发展,商业潜质越来越受到人们的注意,理所当然的对于艺人的要求也日见苛刻,于是艺人们自发结成演艺社团,有些社团之庞大,让人简直不敢相信,就像唱清乐的清音社加上各地的分社,足足有千余人。对于商机,有眼光的人都不会错过,读书人又岂会例外,于是,很多失意的读书人也组成书会,专门给这些演艺社团进行文艺创作,双方互惠互利,也算是收入不斐,其中卓有成就者甚至凭借此名头重新被朝廷破格起用,当真是名利双收,故此,越来越多的读书人加入了这个颇有前途的职业,人们称呼这些人为书会先生或者才人。
翠园的老板无疑是一个商业天才,做为西京数一数二的青楼,他们最不乏的就是乐坊才女,既然有此得天独厚的优势,就此埋没岂不是太过可惜。凭借着翠园的名头以及歌妓高水准的演出,这里很快成为西京演艺具有最高水准的地方,每天在这里进出的不再仅仅是那些贪图美色的花丛同好,更多的文人雅士在这里凤起云集,成为西京当之无愧的第一园。
随着高台之上一阵丝弦管竹声如水银般流泻而出,本来热闹的台下瞬间变的落针可闻,现在可是这里的头牌思思姑娘的压轴演出,下面的每一个人眼中都露出渴望的眼色,他们殷切盼望着这一梦中女神的出场。
“满搦宫腰纤细。
年纪方当笄岁。”
人未出,语先闻,思思姑娘的歌喉比之天仙般的长相毫不逊色,底下众人甚至情不自禁的开始闭上眼睛,享受着难得的天籁之音,陶醉之色显露无疑。
“刚被风liu沾惹,与合垂杨双髻。
初学严妆,如描似削身材,怯雨羞云情意。
举措多娇媚。
争奈心性,未会先怜佳婿。
长是夜深,不肯便入鸳被。
与解罗裳,盈盈背立银釭,却道你但先睡。”
高台之上,但见美人低吟浅唱,高台之下,只余众人如痴如狂。
“圣人之语,诚不欺我,当真是余音绕梁,三月而不知肉味。”一个酸秀才的话惊醒了沉醉中的众人,直到此刻方才如梦方醒,雷鸣般的掌声这才响起,再来一曲的高呼声越来越多,那些达官贵人甚至直接用银票开始打赏,他们都想再听一听这仙乐之音呀。
盈盈姑娘似乎还沉醉在当初的意境之中,心里也在暗自揣测不知道这词又是哪位风liu才子的大作,眼镜似有似无的瞄向台下的一位少年郎,直到那厚厚一叠打赏的银票由小厮递于眼前方才惊醒过来。
轻轻调了调怀里的琵琶,脑海中那些杂七杂八的想法立刻抛诸脑后,不管心情如何起伏,情绪如何变化,一旦开始演唱,她的心境马上进入古井无波的境地,这是她成功的不二法门。
“咫尺凤衾鸳帐,欲去无因到。
虾鬚窣地重门悄。
认绣履频移,洞房杳杳。
强语笑。
逞如簧、再三轻巧。
梳妆早。
琵琶闲抱。
爱品相思调。
声声似把芳心告。
隔帘听,赢得断肠多少。
恁烦恼。
除非共伊知道。”
台下诸人依然随着盈盈姑娘的三叹两咏而不能自拔,本来闹哄哄的现场又恢复了当初的安静,只有盈盈姑娘的歌声在场中婉转缠mian。
“怎样,这些够我们的酒钱了吧。”
“够啦够啦。”老鸨现在正喜笑颜开的对着石应佑不停的献着殷勤:“小公子当真是才思敏捷,将来必定是人中龙凤呀。”
石应详嫌恶的啐了一口,刚刚还杀气腾腾欲将他哥俩给撩在这里,现在又如此恶心的吹捧,脸色转变之快石应详何尝见过,一把拦在他弟弟和老鸨中间,不耐道:“既然已经够了,我们兄弟俩就不打扰尊驾了,小五,我们走。”
带着石应佑正准备离去,却和外面一个小厮撞了个满怀,小厮赶的匆忙,居然将石应详撞了一个踉跄,心中恼怒,正欲斥责,哪知小厮根本不与他解说,直接跑老鸨身边一阵耳语。
老鸨一惊,心中骂了一句,赶紧又换上职业笑容:“两位公子劳驾。”
石应详本来就一肚子火,冷着一张脸:“不知又有何事。”
“是这样,老身知道对两位多有怠慢之处,为了表示鄙园的愧意,特奉上一百两纹银做为赔资,请两位公子一定不要退让。”
不等石应详有所表示,石应佑一把抓住那张银票:“既然你们这么有诚意,咱哥俩就笑纳了。”石应佑笑的开怀,只是随便写两首小词就有这么丰厚的回报,要是把脑子里的那些存货都拿出去,那他不是赚疯了,想到兴奋处一阵傻笑,看的石应详十分难堪,怎么小五就这么的贪财,他有点疑惑。
老鸨同样笑的开怀:“小公子,既然您把钱收下了,那可否帮老身一个小忙呢。”
石应详是一刻都不想待在这了,更兼看那老鸨笑的一脸奸诈,怕弟弟吃亏,连忙出声:
“我们哥俩还有要事在身,而且你们翠园财大气粗,小忙有的是人抢着帮,何须我兄弟二人出手。”
看石应详说的决断,老鸨只能将目光放在正主身上,真正能帮她的可不是石应详,她当作没听见的,径直对着石应佑继续笑道:
“现在外面士子如云,只要小公子能帮这个小忙,必定能在士子圈中一举成名,这对小公子日后封侯拜相可是大有裨益噢!”
老鸨继续给石应佑灌着迷汤。
“说吧,到底什么事,要是真的只是小事,那在下兄弟也可考虑一二。”石应佑被老鸨说的心动,更多的还是好奇,到底是咋回事,居然让这个老鸨如此委曲求全。
“是这样的公子,外面那些士子觉得今日的曲子都是新词,而且新词十分的雅趣,都想见识一下这幕后的高人,所以想请公子能帮忙满足一下那些士子拜见高人的愿望。”老鸨喜滋滋的看着石应佑,她就不信凭借自己的三寸不乱之舌还摆不平这么一个小娃娃。
石应详总觉得其中有什么问题,不断的用眼色暗示自己的弟弟,要他不要鲁莽,上了这个老妖婆的当。石应佑心中何尝不是跟明镜儿似的,老鸨话中肯定有什么地方没有说,否则,若是只是想见见词作者,何必一定要自己出去,随便找个人张冠李戴一番,那肯出台的人肯定数不胜数。既然一定要自己出场,那唯一的情况就只有一种了,那就是有人想比试,否则这个贪钱的老家伙不会这么大方,居然给了他一百两银子。
他的猜测倒是十分准确,常言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这种文人相轻之事自古有之,只是文人大多弱不禁风,不似武人间的比斗般刀光剑影,稍有不甚,还有血光之灾,所以他们把文人间的比斗叫做文会。书会先生在西京的竞争尤为激烈,私下比拼者大有人在,如今在这看台之下欣赏的正有一位才人间的翘楚,有西京第一才人美誉的傅凌筝。他本是逃难来此的一落魄书生,身无分文又无一技之长,差点就要乞讨为生,直到一个偶然的机会,他的一首词被清音社的一名执事看中,推荐给了社长,慢慢的,经过几年的奋斗,他已经成了书会先生中数一数二的高人了。
提出想比斗一番的正是傅凌筝,他除了自己心中的一个私人理由外,他确实想见见这位才子到底是何方高人。
“啊!”
随着石应佑的出场,大多数人都发出了讶异的感叹,怎么都没想到写出这么风情小词的幕后高人居然是一个才十岁的孩子,很多人甚至发出嘘声,怕不是翠园故意搞的一噱头吧,这么一小孩能够写出那样风格的词么?怀疑的人占了大多数,甚至有些人不满翠园的做法已经开始脱口大骂了,叫一小孩出来不是拿他们这些人穷开心么。
石应佑看着闹哄哄的台下,心中确实有一些怯场,他可从没经历过这一阵势,心中忐忑在所难免,本来自信满满的他一下子仿佛泄了气,心中苦闷难以抒发,罕见的站在台上一言不发。但是就这样放弃了么?他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被打败的,转头就走无疑是最轻松的解决方式,可那不是他石应佑的作风,迎难直上方显男儿本色,他平抚心中的紧张与怯弱,倔强的看着那些起哄的人群。
“年纪小就不能写这些么,我乃星宿下凡,什么东西都能写。”石应佑唯一记得的就是老道曾经的评语,他一直牢记心中。
傅凌筝看着台上沉默的石应佑,心中却有种直觉,这两首小词极有可能真就是这个小孩写的,那眼神中的坚毅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模仿出来的,但是这可能么?这孩子才多大,任何诗词都是一种情感的极致体现,难道说这个小孩还是情场老手不成?他自嘲的摇了摇头,若真是这样,这小孩的人品就真的不能让人恭维了,如此年纪就拈花惹草,充其量也就只是一纨绔子弟,或者是纨绔子弟中的极品吧,他心中小小的腹诽了一阵。
“怎么是他。”楼上包间的一位中年人心中也包含着如斯疑问,这小子可是从楼上雅间下来的,那里可是成人才有资格进出的地方,难道这小子年纪轻轻就敢去吃花酒?想到这里,中年人一声怒哼:“小子可恶,我必与你石家讨个说法。”转身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