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一直在香堂静心念佛的若柳听到这个消息一下子呆住了。“你确定是来退婚的？”
卢氏显得比若柳更加焦急：“是呀，李老先生十分的生气，扬言无论如何都要退婚。”
“怎么会这样。”若柳脸色煞是苍白，对着卢氏急问道：“妹妹，快点告诉我，这到底是为什么，难道小五又闯了什么大祸？”
卢氏赶紧上前一步扶住似乎都快站不稳的若柳：“姐姐不要着急，这事说来也是话长呀。”
原来，当日石应佑在翠园当堂接受众人的考验，特别是与傅凌筝的比试，居然让这个一向心高气傲的第一才人甘拜下风，一时之间石应佑的大名传遍了整个才人界，都知道现在有这么一个希望之星冉冉升起，甚至许多演艺社团争相邀请，闹的是沸沸扬扬。
“这是好事呀！”若柳听到这里依然不明白：“怎么这和李老先生退婚有什么关联？”
“姐姐，这本来是好事，可是您知道小五是在哪做的词，做的又是何词么？”
“妹妹不要卖关子了，我都快急死了。”若柳不耐的催促卢氏快讲。
“这都怪应详不好，全是他带坏了小五。”说到这卢氏便欲给若柳下跪：“姐姐，您要怪就全怪我，都是我没把应详教好，是他带着小五去翠园那喝花酒，又没钱付帐，结果小五只能给那翠园写了两首词以抵饭资。”
“妹妹有话好好说，你这是干什么。”若柳一把抓住欲往下跪的卢氏：“何况我到现在还是没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就算是老大带着小五去喝花酒，那也和退婚扯不上关系呀。”
正说道这里，若柳猛然一惊：“难道李老先生看到了？”
卢氏沉重的点了点头：“恩，虽然未亲眼所见，但也不远矣，当日在翠园听曲的乃是小蛮的父亲，御史留台李泽惠大人，而且小五做的诗词十分迤逦，所以老先生认为咱们小五小小年纪就纵情声色，长大了那还不知会是什么情形，若是日后小蛮嫁过去，那不是将自己孙女往火坑里推么，所以无论如何都要退了这门亲事，就算因此得罪我们石家也在所不惜。”
听到这里，若柳也深深的叹了口气，这孩子从出生到现在就没一天让人省心过，夫君长年累月驻守边关，也没人管他，整天在外面胡混，他祸害的大名就是一直在香堂安心念佛的自己都有所耳闻，可见名气之大了。本来他名声不好，李老先生是早有微词，甚至亲自写信给石家希望石家能多加管教，如今又碰上这事，看来这婚是退定了，想想这孩子才这么点大，还是堂堂石家的五少爷都被退婚，以后谁还敢结这门亲家。想到这里若柳就暗自下了决定，或者该给他换个环境了，既然自己教不了他就让他二叔来教吧。
不知道自己正面临背井离乡的石应佑此刻却在一个大院子里正与一般老先生在那喝茶聊天，只是气氛有点凝重，坐于上首的一老者正止不住的不停咳嗽，满脸憋的通红，感情是被气成这样的，旁边正不住有人安慰，只有石应佑轻松的磕着葵花子，状似悠闲，神情说不出的轻佻。老者正是李老先生，他乃是当今天下有名的大儒，尤善孔孟之学，最讲究礼仪伦常，正在气头上的李老看到满脸轻浮的石应佑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重重的哼了一声，拂袖而去：“竖子不足与谋，总算老朽还没老糊涂，若是小蛮日后嫁与此人，岂非明珠蒙羞，诸位同道，老朽先行一步。”
看着含怒而去的李老，石应佑也有着说不出的厌恶，本来他好好的在外散心，偏偏有下人跑来找他递给他一封信函，说是未来媳妇的祖父一代大儒李老相召，欲请他参加一个儒林聚会。从没去过这种场合的石应佑初时还抱着一丝的好奇，欣然赴约，结果一去才知，这哪是什么聚会，分明是一场鸿门宴，从他落座开始，一连串的责难就纷纭而至，偏生还个个装得清高，都是以儒林教义圣人语录相夹杂，将他轰的是一个头昏脑胀，只有那李老先生一人在那里抚须而乐，把个石应佑气的要死。总算他还知道克制，这未来的祖父大人乃是有名的大儒，实在得罪不得，只是绞尽脑汁的应付不断的发问。渐渐的他凭借一人之力总算能够勉力支持的住了。他这边战情缓解，李老那里可就不高兴了，终归碍于身份，不好亲自下场予以较量，但对峙良久，此子居然有收复失地的迹象，李老终于坐不住了，抛开了那些身份面子，直接与石应佑开始对攻起来。
“石公子，不知你对礼义廉耻有何感想？”
石应佑觉得有点恼火，他知道这个老先生一直对自己不满，但也不必出言如此不善吧，一开口就是火yao味，这是何道理？虽然心中疑虑，但石应佑依然正襟危坐，回答的正义凛然：
“礼仪廉耻，国之四维。四维不张，国乃灭亡。”
“恩，不错，只是不知道公子是否真的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呢。”
强忍住心中的不满：“小子虽然才疏学浅，但先圣之作不敢敷衍。”
“国之四维，一维绝则倾，二维绝则危，三维绝则覆，四维绝则灭。倾可正也，危可安也，覆可起也，灭不可复错也。”
石应佑实在不明白这个老先生怎么这个时候念起了《管子•；牧民》，或者说在影射什么，他仔细的审视了一遍自身，暗自嘀咕：“我似乎没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吧。”他有点不敢确定，心虚的不愿直视老先生正义凛然的目光。
“先贤之言尤在耳边，不知公子是否真的明白了此中精意呢？”
石应佑现在敢肯定这老先生肯定话中有话了，他实在也想不出个头绪，只能先示之以弱装出一副受教的样子：
“老先生乃当世之大儒，况且我们两家结为姻亲，您就是小子的长辈，公子之称实在不敢当，您老要是愿意，直接叫我一声小五就行了。”
“哼！”李老先生满脸不屑：“你们石家的高枝，我们李家实在是高攀不上。”
“小子自知顽劣，一向为老先生所不喜，小子谨在此恭听您老的玉言了。”石应佑再度祭出自己无赖法宝，摆出了要打要骂悉听尊便的样子。
“本来你为恶乡邻已经是殊为可恶了，纨绔之名时时传入老朽耳中，但念你祖父与我有一面之善，且我儿也与你父乃君子之交，本不与你计较，只当你年纪还小，心性不定，日后多加教导也就是了，哪知你这小儿居然年纪轻轻就敢跑去喝花酒，品性如此不堪，实在让人恼火，若是日后小蛮入你石家，岂不是也是落得个终日以泪洗面的凄凉下场。”
石应佑听得此话方知是喝花酒的事情败露，但是他一时口快，下意识的问道：
“难道老先生如今也还能去翠园雅事一番么？”
话一出口他就知道要糟糕，不禁大骂自己怎么那么嘴快，忐忑不安的望了眼老先生，却着实下了他一跳，只见那老先生已经气的脸色发青，暴怒之色一览无遗。
“小畜生敢尔！”李老先生这回真的是气的不轻，没想到还反被这小子调侃一句。他德高望重，不管是达官贵人还是平民百姓，无不对之敬仰有加，何曾受过这般顶撞，早不顾什么仪态，只有心中一股邪火直欲发泄，只是毕竟是儒林前辈，哪里懂得如何骂人，怒吼一句之后只晓得指着石应佑的额头不住颤抖，口中不断呢喃，竟不知如何痛骂于他。
石应佑看着老先生神色实在怕人，要是万一真个气个三长两短，那就真的是要出大麻烦了，好心相劝：“老先生不用生气，小子确实只是一时口快，绝无冲撞之意。”说完还不住作揖，以期盼能得到老先生的原谅。
“你祖父乃世之英雄，追随太祖皇帝陛下建立这万世不朽之功业，是开国元老，你父乃国之栋梁，常年累用镇守边关以护得百姓之安康，是一代名将，怎么到你这里就出了这么一败类，定是你母亲宠溺有加，慈母多败儿，怎么教出了这么一个混帐。”
老先生这话一说完，石应佑得脸色就变了，他活脱脱就一混世魔王，只是尊敬对方是当世大儒又是长辈，所以一直忍让，不停得陪着笑脸以期能化解对方得怒气，哪知道热脸贴了个冷屁股不说，对方还指责他母亲得不是，这让他就十分得不爽了，收起了笑脸正色道：
“老先生，我敬你是长辈，所以我一直忍让，并不愿与您交恶，但是请您不要说我的母亲，我的所作所为与我母亲并无任何瓜葛。”
“哼，难道我有说错吗？你父常年不在家，教导之责自然由你母亲接手，若是教的好，怎么会教出你这么一个混帐。”
“老先生，您是长辈，但是请您也要有长辈的姿态，不要动口就是畜生混帐，我也是父母所生，请您说话尊重一点。”
“要想老朽尊重你，你也得自重才行。”李老先生这下可是与他杠上了，针尖对麦芒是分毫不让。
“为老不尊，也未必有说我得资格。”石应佑终于脱去所有的伪装，经常行走于市井之间，论起骂人得功夫，他可不逊于任何人：“我年纪小去喝花酒不对，可是您这一把年纪得老人家也有功夫去光顾翠园那才是真正得令人敬佩呀。”他将敬佩二字咬得极重，讽刺之意溢于言表，只把旁边一干儒生惊得目瞪口呆，他们何尝见过德高望重的老先生被人如此顶撞过。
“你。”
李老先生话还没出口，又被石应佑一阵抢白：“或者说您老人家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呢，再或者说您老只是道听途说呢，您老要知道三人成虎人言可畏呀。”
“混帐东西，那是小蛮之父亲眼所见。”
“哦！明白了，看来未来岳父和小子也是同道中人呀。”他笑得乖张。
“什么同道中人，犬儿只是去听听戏曲，可没你那么龌龊。”
“老先生，这可就是您的不是了，您的儿子去翠园那就是去听曲，我这么小去翠园您倒强要说我是去那凤流快活了，亲疏有别，实在令人难以服众呀。”
“你。”老先生再度被呛的说不出话来，人更加颤抖的厉害，良久才憋出一句话：“道德败坏至此，还敢胡搅蛮缠，石家真的沦落到了这个地步了么？”
看着坐在上首一直狠狠盯着他的老先生，石应佑开始觉得反感了，他其实以前对于老先生还是很尊敬的，李老先生的许多著作他都深入的研读过，知道老先生并不是那么迂腐之人，虽然对于礼仪伦常十分看重，但是他更加认为儒家思想的精髓应该是经世致用，对于这一观点石应佑还是非常认同的，所以不管老先生以前怎么讨厌他，甚至经常在公开场合诋毁于他，他都不与之计较，对于他尊敬的人，他表现出极大的宽容，可是没想到这个老先生现在表现出的武断以及顽固不化的性格令他的观感瞬间发生大逆转，他难以忍受一个只是听信传言就对自己大肆攻伐，甚至利用儒林大佬的身份召集一般同好对自己群起而攻之，这让他十分的难以接受。所以，他故作悠闲的坐在下面，直到老先生忍受不住拂袖而去，他表现出的也只是两声恶意的讥笑，望着步伐蹒跚的老先生他没有一点的于心不忍，他只是觉得万分的解气。
聚会闹的不欢而散，只有石应佑表现的最为开心，怎么说他也是胜利者，但是短暂的开心之后，他就陷入了沉思，无意间接触的情景到现在他还难以忘却，“贫民窟”他反复不断的重复着这个字眼，他想做点什么，可是他不知道到底做什么才能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